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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我是跟著命運走的人,命運帶我去哪就去哪

認識宋佳,從她的笑聲開始。《人物》採訪的那個晚上,她已經拍攝了一整天。現場燈熄了,她蹬著高跟鞋像一陣風一樣闖進化妝間。沒一會兒,一陣接一陣的大笑從裡頭飄出來,那笑聲爽脆、豪放,旁若無人。

做採訪時也特別。她不是那種溫良恭儉讓的女明星。說話不留余地,底氣十足,尤其聊起拍戲。原來在電視訪談裡她敢直接講,「我是我自己的影迷。」這點這麽多年一直沒變。聊新戲《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她說自己是個每場戲都給導演驚喜的人。「我第一天跟婁燁拍戲,他們全組就都傻了。」在現場她放開了演,婁燁說,她把整個廣州十三行變成了她一個人的。

從2006年的《好奇害死貓》到2008年的《闖關東》,再到徐浩峰的《師父》、婁燁的《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宋佳一步步走到舞台最前頭。最近兩年又旁逸斜出,做街拍、唱歌、上綜藝。在別的地方看見她多了,有時候也有人說,懷念那個悶頭演戲的宋佳。但其實她骨子裡沒變,她還是最愛、也最經常生活在片場,聊演戲的時候她最暢快。

她在很多採訪裡都回憶過職業生涯的那個「決定性瞬間」。拍《好奇害死貓》,她演的洗頭女被戀人嫌棄手糙,兩人吵,她被潑了一盆水,哭得特別委屈:「第一次有那個感覺,好像通了那個角色的氣兒了,就覺得那個女孩怎麽那麽可憐。」她愛上這種感覺,從上海到了北京。但是她不是願意爭取的人,等了整整一年,等到了《闖關東》。

那時都是大組,大家認認真真拍戲。入行之初的這些教育也使她成了一個挺老派的演員,年紀不大,但老愛說「我們那個時代」。「我們那個時代的戲,是真正讓觀眾喜歡那個作品和那個角色。好的演員就應該藏在角色後面。」「現在我拍戲,必須提前寫人物小傳,要圍讀劇本,要提早進組,起碼兩到三次以上的試妝。你不能昨天還在這兒幹嘛,今天就進組,這都是那時候劇組教給我們的。」

這幾年她拍了些戲,上映的少,都壓著沒播。有些沒片酬,義務出演。甚至有的片子,導演是第一次知道劇組什麽樣兒。但她想一個戲有一個戲的命。這不是她能控制的事兒,爽最重要,她享受了就行。那裡頭她積極,賣力,自足。

以下是宋佳的口述。

文|羅婷

編輯|金焰

1

2016年我接到婁燁導演的電話,說有個戲要找我。因為劇本還沒成熟到給演員看,他說想當面給我講故事。我們見了面,他大概用幾個身份去形容林慧,很短。聽完之後我就覺得,哇,這麽厲害的角色。我沒演過像林慧這樣的女性,很痛快地答應了。

這個角色的迷人之處吧,我覺得是很極致、很複雜。她的身份有很多轉變,從十幾歲到四十幾歲的年齡跨度。首先她是一個女人,後來又成為母親,她有家庭,也有情人,每個身份都不同。她後來失控了,是因為她想掩蓋秘密,結果越來越失控,整個崩盤,她最後想用她的崩潰掩蓋秘密。我覺得她犯的錯誤可以被原諒。好的導演一定是這樣的,一定要試圖去挖掘人性最遠的、最深的部分。

我特別喜歡在車上,我抱住他倆的那個畫面。作為觀眾看到的時候覺得,哇!滿滿的信息量。有信息量的表演是我喜歡的,因為影片裡每個階段的時間都非常短,但那個動作,3個人的關係一下就建立起來了,就覺得這3個人幹了好多壞事,可以給觀眾很大的想象空間。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劇照

我試妝的時候感覺特別好。最開始整個人是沒化妝的,有的階段是塗了口紅,但基本上臉上是什麽都沒弄。當時我皮膚過敏,長著小痘痘去的,結果導演特別喜歡,說這個好。

導演想要一個真實的人,不想要一個演員。他試圖把我身上的文藝氣全給破掉。在我肚子上加了好多棉片,也墊了一個屁股。墊上之後整個人的姿態就變了,走路的姿態都變了。整個造型非常怪異,給我接了個大長頭髮,歪向一邊,就很奇怪。穿的衣服呢,裡面是蕾絲,外面是一個男士西裝,穿一個蕾絲露腿的裙子,底下居然穿一雙白色的球鞋,戴一塊男士大手錶,然後拿一個特別大的皮包,就是肉眼看起來非常非常奇怪的一個人。但是後來影片出來的整個氣質,是非常符合這個人的。

婁燁是一個營造氛圍的高手。他的現場是沒有人講話的,因為要盡可能給演員一個好的表演氛圍。當你進到那個房間,你就會有感受。我記得拍林慧跟唐奕傑的家暴戲,我就不想進那個房間。那是很痛苦的經歷。拍的時候是噩夢,尤其是他又當著孩子的面。他拉著我頭髮的時候孩子突然衝出來,喊媽媽。我讓她趕快回房間,別看了。

當時我特別崩潰,特別揪心。我覺得可能那是女人的本能吧,你可以承受這一切,但不要讓孩子去面對。每次他打完,我就把那個無線一扯,我就到房間,因為有一個房間是我們的臥室,我就躲在裡面哭一通,然後出來,沒事兒,接著拍。

那段日子都是壓抑、黑暗的,因為這個片子氣質比較壓抑。不可能演員每天樂呵得要命,吃著烤串,去現場穿上衣服就演,你也不是機器,肯定做不到。而且劇組也很壓抑,因為要給演員創造一個有利於塑造角色的環境。但是我又是一個特別需要愛的人,一個特別陽光的人,我覺得這個戲裡沒人愛我,你說誰愛?沒有一個人愛我。

後來拍完了,我和婁燁是一樣的感受。我說你知道嗎導演,我拍完這戲,我現在一聽見「廣州」兩個字我就(難受)。婁燁說我跟你是一樣的。

拍完那個戲,我休息了挺長時間。我本來之後要跟一個導演合作的,我都答應人家了,結果我說導演真對不起,我實在拍不動了,我沒完成我的承諾。就覺得被掏空了。掏空情感是一部分,還有體力,像這種導演都是要榨乾你最後一滴血的,對,不會輕易放過你。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劇照

2

我現在還記得特別清楚,我真正愛上演戲是什麽時候。2006年,拍《好奇害死貓》,我26歲。

那部戲裡我和胡軍演一對婚外戀的情侶。有場戲在天台上,我給他洗頭,他說我手糙,我說我天天給人洗頭,手能不糙嗎?胡軍「啪」潑了一桶水,我站在那兒特別委屈,你看我台詞都記得。我就特別委屈,就在那哭。導演喊停,大家在那兒看回放,我裹個浴巾還在哭,整個就失控了。旁邊很多人,但是我完全顧不上別人怎麽看我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拍戲第一次有那個感覺,好像通了那個角色的氣兒了,就覺得那個女孩怎麽那麽可憐,特別特別難過,也不知道是自己為她感動,還是心疼她,反正就很複雜,特別特別爽,然後就愛上了那個感覺,上癮了。

我告訴自己我要好好拍戲了,我要當一個職業演員了。所以拍完那個戲,我就來了北京,之前我一直在上海。

在上海就是有戲就拍,無所謂,每天喝喝咖啡啊。上海那麽小資,和朋友逛逛街,看看電影,拍戲就是有錢賺就行。而且剛出學校的女孩拿到的角色都是花瓶,你沒啥可演的,很輕鬆。所以那部戲對我的改變是非常大的。如果不是因為那部戲,我不會來北京,不會成為一個把拍戲放在第一位的職業演員。

在北京最開始其實沒那麽順利。我等了一年多。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年就不太見人,狀態不好。因為你會懷疑,你來北京,你是為了拍戲的,可是怎麽到這兒沒戲拍了呢?有一些戲找你,你又不要,因為這都是曾經拍過的角色,那我還到北京來幹啥,我說算了算了,就不拍。想要拍更好的角色,那你需要等待的呀,你需要付出的呀,所以那就等著唄。

我不是一個會爭取的人。人家不找我,我不會去爭取任何(東西)。第一我個性中就沒有這個;第二我覺得這種東西是緣分。其實演員就是一個被動的職業啊,人家不找你,你上哪找人家。

一年之後,有個劇本到我這兒,就是《闖關東》。那個劇本很好,整個製作特別大氣,朱亞文啊、李幼斌老師啊,都是非常好的演員。但那個戲也拍得很辛苦,而且我演的鮮兒後期當女土匪,跳河,各種折騰。我覺得也挺好,現在想想看,小時候你經歷過那個之後,給你墊個底兒,以後什麽戲你都不怕了,你都能扛下來。

這部戲後來火了。我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鮮兒」、「鮮兒」,叔叔阿姨都這樣叫我,見我跟見到他家閨女一樣,那時候就意識到好像自己的戲,自己的作品得到關注了。其實我也每天看,因為我覺得非常好看,很驕傲。

而且我高興不是因為大家認識我,而是因為觀眾真正喜歡那個作品和那個角色,就像那時候沒人叫我的名字,而叫我「鮮兒」,我特別驕傲,特別開心。因為我覺得演員就是應該讓觀眾記住你的角色,而不是你。好的演員就應該藏在角色後面。我們那個時代的戲就是這樣的。

我覺得這也是一件特別幸運的事情。你入行就跟這些很專業、很優秀的人在一起,而且在你是新人的時候,他們願意給你機會、信任你。比如說現在我拍戲,必須提前寫人物小傳,要圍讀劇本,要提早進組,起碼兩到三次以上的試妝,要準備角色。你不能昨天還在乾別的,今天就進組,這都是那時候劇組教給我們的。

《闖關東》劇照

3

演完《闖關東》,我其實也沒做什麽規劃。事業上沒有,生活上也沒有。我是那種跟著命運走的人,命運帶我去哪我就去哪,喜歡什麽就去做,投入全部,不留遺憾。

所以這些年我挑劇本一直都挺主觀的,就是靠個人感受。小時候還不會看劇本,但看到《闖關東》,就會覺得它是個好劇本。因為在學校的時候老師說,演員要演那種跌宕起伏的角色。我一看,哇!這個鮮兒,這樣這樣這樣,嗯,好劇本,好角色。就是基本的判斷。

到後來,無非通過自己不同的階段、需求、感受,去選擇不同的劇本。比如說我現在拿到一個劇本,我知道會很熱門,可是這個角色我演過了,就不想再重複了;有時候這個題材沒嘗試過,願意去嘗試一個新鮮的題材,這也無可厚非;也可能這個角色就是一個藝術片,小成本,沒什麽錢,但我喜歡,我覺得應該去做。

我覺得演員不要排斥任何影片類型。商業片找我我也演,商業片多好,那麽多票房,那麽多人看。只不過藝術電影會給演員更大的空間、更多的表達。可能商業電影需要更準確、更抓人,更要考慮觀眾的心理,但是從演員表演來說沒有不同,你要想的都是怎麽把這些角色演好。

演員不是商人,生意人要考慮我的商品是不是能賣給更多的人,或者賣給什麽樣的群體。演員沒有那麽大的掌控力,我唯一能負責的就是我自己的感受,這事我是不是嗨,我是不是爽,我是不是來勁,過程我是不是享受,其他一切跟我都沒有關係。

但是有時候你又不能太自私,不能光為自己想。其實我拍好多戲都沒有錢。不是所有事情都用錢去衡量,再加上我是一個對物質沒那麽高要求的人,不是要天天背愛馬仕,買什麽大名牌。尤其拍戲就更不是這樣了,拍戲是你喜歡做的事情,是你熱愛的事情。

當一個年輕導演非常需要我的時候,我可能也會去(拍)。我去年拍的電影,導演是第一次拍戲,跟我說他第一次見到劇組什麽樣。我覺得這個沒問題,當一個人很需要我,而且他非常想把這件事情做好,我就去幫他一把。我小時候也有很多人幫我呀。

而且如果我是導演,肯定不會輕易把一個角色交給誰,那都是我的命根子。所以所有願意信任你的導演,對你來說,當然都是非常重要的人。

圖/受訪者提供

最近也老有人問,為啥這幾年我拍的戲一個都沒上。終於上了一個《風中有朵雨做的雲》,還是2016年拍的。其實對我而言過程是最重要的,想在大螢幕看到自己的戲,但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兒。每個戲都有每個戲的命。作為演員,你只能跟自己說,那個過程你享受它。

我特別喜歡在劇組,喜歡在片場。我喜歡拍戲,喜歡唱歌,這兩件事是我自己給我自己的,其他的可能都是別人給我的。我的精氣神兒,我的力氣,幾乎90%都在演戲上面。

我一直都是那種出名的受虐狂,如果不虐,都會把自己弄得挺虐的。因為這是創作的快感嘛,創作的愉悅,如果連這個都沒有,你搞它有啥勁啊?

所以生活中我就是那種,別折騰,大家最簡單,怎麽都行。有時候回家就特別累,我老說,我們這行其實最對不起的就是家裡人,回到家整個人就是往床上一癱,跟爛泥一樣,人家憑什麽看到你這樣子。所以家人要非常理解,非常知道我們在幹嘛。

前段時間我去度假,我們經過海邊,突然看到片場,哎呀,我特興奮,我自己沒意識到。然後我朋友說:你看,你就是喜歡劇組,一見著劇組就興奮。對,你還是得真誠地面對自己嘛。到了這個年紀,到了這個階段,你得自己知道你在做什麽,你真的喜歡什麽。不然我覺得就(笑)……有點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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