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了個寂寞？兒童微量元素檢測被“叫停”背後

文/牛荷

時隔8年，國家衛生部門再次出手，“叫停”了兒童微量元素檢測。

近日，國家衛健委印發通知，要求加強兒童微量元素檢測監督執法工作，不得將微量元素檢測作為體檢等普查項目。除非出於診斷治療需要，否則不得針對兒童開展微量元素檢測。

消息一出，再次把此前已備受爭議的兒童微量元素檢測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有人認為微量元素檢測是智商稅，完全沒用；有人則認為，並不是完全禁止微量元素檢測，只是將其從體檢等普查項目中剔除，仍然可以用作兒童的參考指標，特別是幼兒。

事實上，早在2013年10月，原國家衛計委辦公廳發布的《關於規範兒童微量元素臨床檢測的通知》就已明確指出，不宜將微量元素檢測作為體檢等普查項目，尤其是對6個月以下嬰兒。

目前，距離被“叫停”已一月有余，在常規體檢項目中，還能約到兒童微量元素檢測嗎？

近日，中國新聞周刊致電北京多家私立婦幼醫院及社區醫院兒保科了解到，目前多家私立醫院都可輕鬆約上兒童微量元素檢測，且依然可以通過預約體檢方式進行檢測，價格無統一標準，從幾十元至上千元不等。

爭議

近年來，微量元素越來越受關注，尤其是家長群體，家長帶孩子去醫院檢查身體時，也會被建議檢查一下微量元素。但微量元素，到底是什麽？

微量元素是指低於人體體重0.01%的礦物質。據“鮑秀蘭診室”官方微博介紹，微量元素又分為必需微量元素和有毒微量元素。鐵、鋅、硒、銅、鈷、鎳、硼等都是人體必需的微量元素；此外，人體中還存在一些無任何生理作用的有毒重金屬元素，如鉛、汞、砷及鎘，通常也屬於微量元素。

因為參與體內蛋白質、糖、脂肪等的新陳代謝，維持水、電解質的平衡等，微量元素攝入過量、不足都會不同程度地引起兒童生理功能改變或發生疾病，如佝僂病、缺鐵性貧血、生長遲緩等。

雖然微量元素是人體不可或缺的存在，但體檢等普查項目中的微量元素檢測，真的有必要嗎？

近日，“兒童體檢不得做微量元素檢查”的話題衝上微博熱搜，閱讀量達2.7億，上萬人參與討論。中國新聞周刊注意到，對於常規體檢中微量元素檢測被“叫停”一事，外界看法並不一致。

有人認為，微量元素挺有用的，價格也不貴，不僅孩子可以檢查，自己也會定期查一查。也有人認為價格昂貴，“每次體檢都要檢查骨密度和微量元素，而且都要上百元，真是吃不消。”還有家長指出，很多幼兒園的體檢項目中都包含微量元素檢測，雖然不是必選項，但這個選項按理說不應該存在。

不過，醫生和業內人士的聲音比較一致：常規體檢不需要做微量元素檢測，如果出現具體病症，這項數據可作參考。

浙江省人民醫院兒科主任醫師朱海嶠認為，體檢不能做微量元素檢測並不等於有病也不能做。如果孩子有相關疾病，比如缺鐵或缺鋅，這個時候就可以進行微量元素檢測。他指出，微量元素檢測的敏感度不高，參考價值有限，可以嘗試用其他辦法代替，比如血常規基本上可以間接反映孩子是否缺鐵。

兒科專家張思萊醫師則認為，嬰兒微量元素檢查應禁止。

一位婦幼醫院的兒科醫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有時候孩子只是去醫院做個普通檢查，也會被建議做微量元素檢測，而很多家長由於擔心孩子健康，最終會接受這項檢查。他強調，6個月以內的幼兒，沒有必要的病症，都不建議采血進行微量元素檢測。

微量元素檢測，一般通過血液、頭髮等樣品進行檢測。那麽，檢測結果參考價值大嗎？

有評測人士指出，目前醫院已很少使用頭髮檢測。因為頭髮中的微量元素很容易受到發質、清潔程度、環境汙染等多種因素的影響。而且頭髮生長需要幾周甚至幾個月，無法反映目前人體內微量元素的狀況。

北京協和醫院兒科主任醫師鮑秀蘭認為，微量元素檢查結果只能勉強測出血清中的微量元素量。而實際上，人體的微量元素絕不只是存在於血清中，更多對人體有用的微量元素多在細胞、組織中，這些元素的組織含量是沒辦法檢測的。她認為，血液中的微量元素並不能準確地反映人體的真實營養狀態。

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8年前還是現如今，國家強調的是要嚴格規範微量元素檢測，並未將其“一棍子打死”。然而，至今為止，國內外對於微量元素檢測也沒有任何公認的權威方法。

上述兒科醫生稱，目前兒童微量元素檢測並未對檢測年齡做明確的規定和限制。另外，有些孩子並不缺乏微量元素，但會因為這種有意識的“跟風”被動補充很多微量元素，這可能超過孩子正常發育所需要的量，對生長髮育起到反作用。

亂象

其實，對於很多家長來說，微量元素檢測並不陌生，路邊藥店、醫院、幼兒園甚至“小紅書”等第三方平台上都能接觸到，諸如“不愛吃飯是因為缺鋅”、“缺鈣可能長不高”等說法並不少見。截至8月26日，“小紅書”平台關於“微量元素”的筆記已超過16萬篇。

儘管國家已對非診斷治療的兒童微量元素檢測先後發出兩次限制信號，但似乎收效甚微，在這其中的8年時間內，微量元素檢測仍然活躍在兒童體檢項目中。有網友稱，“怎麽叫停都落實不到位，檢測依舊如火如荼，檢測機構除了醫院，個人診所也摻和進來。”

衛健委通知頒布後，中國新聞周刊以孩子家長身份致電北京多家私立婦幼醫院及社區醫院兒保科了解到，在並未明確獲知兒童健康狀況的前提下，多家私立婦幼醫院仍然可輕鬆約到兒童微量元素檢測，檢測價格從幾十元至上千元，沒有統一標準。在這些醫院，既可以單獨預約這項檢測，也可以通過預約常規體檢的方式進行（體檢套餐外加微量元素檢測），有的醫院自行檢測，有的醫院則需將樣品送至院外的檢測機構進行檢測。

值得注意的是，多家婦幼醫院工作人員提供的兒童體檢套餐中並未明確標出“微量元素檢測”這項檢測內容，他們解釋，如果孩子做常規體檢的同時要檢查微量元素，在體檢套餐外額外加項目就行。

另外，雖然多家社區醫院兒保科工作人員透露，現在不做兒童微量元素檢測。不過，北京市房山區的某社區醫院兒保科工作人員稱，周一到周五隨時可以掛號帶孩子過去檢測微量元素，一周左右就能出結果（檢測費用122元/次）。

一家私立婦幼醫院工作人員稱，檢查微量元素通過指尖血采集進行，可以單獨給孩子預約，也可以通過兒童體檢項目預約。“隻做微量元素檢測費用是100多元，半個小時就能安排2名寶寶。”

隨後，這名工作人員發給記者一份價值1200元的兒童體檢套餐（團購價980元），體檢項目包括生長髮育評估、智力評估、嬰兒神經運動檢查（0-1歲）等多項檢測內容，但不包括上述微量元素檢測。對此，該工作人員稱，微量元素檢測需要醫生單獨開具檢查單。

另一家婦幼醫院工作人員在溝通中表示，現在預約不用等很久，單獨的兒童微量元素檢測費用600多元，掛號費485元起。僅做一項微量元素檢測，一次花費就超過1000元，為何價格這麽貴？這名工作人員解釋，他們是高端私立醫院，屬於一對一服務，不用排隊，費用肯定要比普通醫院貴。

一位婦幼醫院的兒科醫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總體上，體檢等普查項目中附加兒童微量元素檢測的情況一線城市現在較少，但三四線城市這種現象比較普遍，尤其是針對6個月以內的寶寶。他透露，有一些小醫院和藥店可能存在業務提成的因素，會主動向家長推薦兒童微量元素檢測。

微量元素檢測被濫用，背後必然有原因。大連市中心醫院營養科主任醫師王興國認為，常規體檢中附加微量元素檢測現象之所以屢禁不止，有兩方面原因：一是沒有評價兒童缺乏微量元素的可靠方法；二是檢測很賺錢。

也有分析認為，這類檢測成本低、利潤高，使得一些醫院冒險違規忽悠家長，甚至形成了醫院、賣補品的商家、檢測儀器及試劑的生產廠家、檢測機構共同組成的兒童微量元素檢測的利益產業鏈。

有專業測評人士在某視頻平台公開指出，某些母嬰店、藥店也推出免費微量元素檢測活動，號稱不用抽血，只要用夾子夾下手腕，就可以測出寶寶的微量元素。“實際上，他們只是打著免費檢測的幌子，推銷自家的產品。”

中國新聞周刊注意到，網上關於微量元素檢測的產品十分泛濫，在多個電商搜索發現，相關產品的價格在幾百元到上千元不等，不乏標出“藥店、母嬰店微量元素檢測儀”這樣介紹內容的產品。

上述兒科醫生表示，這些檢測儀器檢測結果是否準確不好判斷。如果涉及需要抽血的情況，自己操作不規範可能還會引發感染。他說，“不建議在網上購買檢測儀器自行檢測。一是花銷多，二是多次自行檢測可能存在血液感染，帶來更大風險。”

在他看來，國家此次“叫停”常規體檢中的兒童微量元素檢測，從某種意義來講，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或杜絕此類現象，但檢測亂象還有待進一步整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