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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百合
如果你看過《小小小小的火》這本書，就會知道：當一個女人自律到極致，應該就是裡查德森太太埃琳娜的樣子。
為保持身材，她每天早上用專用量杯隻吃半杯穀物片；晚餐隻喝一杯紅酒，酒杯上有記號用來標量；每周三次有氧操課，運動時佩戴心率表，確保每分鐘120次的燃脂心率。
自律貫穿了她整個人生。
她像一座報時精準的白鐵小鬧鐘， 從一出生就上好了發條，“蹭蹭蹭”地按部就班前進，不會隨便停下，更不可能走錯一步。
出生在西克爾高地，這個“全國第一個按照規劃建立起來、最進步的社區”，她家好幾代人都生活在這裡。這裡的人們奉秩序為圭臬，永遠有寬闊的草坪、高大的樹木，富裕安定的生活造就了這片廣袤的綠色。
她從小是學霸，讀了自己心儀的記者專業，大學期間找了高大英俊的男朋友。人生規劃是畢業以後和男友回到家鄉，舉行一場浪漫的婚禮，買房子，生孩子。
這些當然全都一步步實現了。他們在西克爾買了帶草坪的大房子；她如願進報社當了高級記者，寫的稿子以嚴謹可靠著稱；就連生孩子她都定了指標：“至少三四個，年齡差距也不要太大。”於是連續三四年，她每年生一個，生夠兩男兩女后收工。
她過的是標配生活。買車必須配氣囊和自動安全帶，家中常備割草機和吹雪機，洗衣機和烘乾機缺一不可——簡而言之，她隻做正確的事情。
“在這個完美的地方，她過著自己能想象到的完美生活，”
以致在孩子的同學眼裡，“她就像電視明星一樣，完美得仿佛不是真人。”
完美得像一個假人。
看過《小小小小的火》的人，也一定知道：當一個女人自由到極致，就應該是裡查德森家的租房客米婭的樣子。
她帶著十來歲的女兒居無定所四處漂泊，從不會在一個地方住太久。一輛小破車上裝著全部家當，過著節衣縮食的生活，以省錢乃至不花錢為目標。
她出門打零工兼職賺錢，維持她們母女的基本生活。一旦手頭有一點積蓄，她便停下來從事自己的主業——她是個藝術家，擅長改造物件，以賣攝影作品創收。
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拍極少的照片，寄給經紀人，如果能賣出去，她便可以有一陣子不用出去打工。如果運氣不好，她就再出去打零工。
她就像一個謎。別人不知道她從哪裡來，也不知道她的下一站是哪裡。她對自己的事情諱莫如深，包括她女兒的父親是誰也無人知曉。
可就是這個潦倒的女人，她女兒和同學參觀博物館時無意間發現，她的照片竟掛在藝術博物館的牆上，是知名攝影大師的經典作品。問她，她卻矢口否認。
怎麽會認錯呢？那就是她。照片裡的人和她的髮型都一樣，漫不經心在頭頂挽個發髻，整個人都散發著無盡的美感，好像溫暖耀目的陽光。“一樣柔弱的身量，一樣的高顴骨、尖下巴。眼睛下方有個小小的痣，左眉弓上的白色疤痕好像一條白線，手臂細長，像一隻弱不禁風的小鳥，......”
對，她就像一隻鳥，無拘無束飛翔的鳥。
而那些在黃金打造的籠子裡養大的鳥們，它們線條圓潤羽毛光鮮，當看到前者明明羽毛凌亂，瘦骨嶙峋，卻我行我素，不知道哪來的自我感覺良好時，立即會視之為異類。
這就是埃琳娜對米婭的感受。居然可以有人無視現有規則，自行制定規則。循規蹈矩長大的她，對米婭充滿了人類學家式的好奇，為什麽有人會生活得如此隨心所欲，到了令人不安的地步。
她提出雇傭米婭到她家來做清潔工，米婭答應了，因為她的女兒和裡查德森家的孩子們走得太近了，她需要觀察和保護女兒。
《小小小小的火》作者伍綺詩，是寫過《無聲告白》的優秀美籍華人作家，在這本新書裡她用自己一貫特有的 “溫柔拷問”，安排這兩個出身背景完全不同的女人在同一屋簷下相處。
自律型女人VS自由型女人，讀者也期待她們能撞出耀眼的火花。
然而，誰能料到沒有火花，只有火災。
在米婭開始進入房東家工作之後，兩家人的關係開始變得複雜起來，孩子們之間的愛情友情糾葛一度令人眼花繚亂，成長的煩惱與美好一言難盡。房東家一直被視作怪胎的隱身小女兒，從米婭那裡得到了無限的包容和愛，她甚至幻想米婭是自己的媽媽。
米婭用自己的方式一次次點燃了那個不被認可的孩子心中的小火苗。
那個小火苗的名字應該叫“自我”。
埃琳娜恰恰對那個小火苗萬分警惕，那是一種極其危險的東西，會將好生活付之一炬。
孩子們的愛情友情如野草雜生牽絆時，大人們也不消停起來，米婭插手了她認為不能袖手旁觀的事，從而引發了一場公共事件，被激怒的裡查德森太太開始調查米婭的前世今生，連同她私生女的來歷.......戰爭一觸即發。
兩個女人終於無法再溫情脈脈偽裝，開始兵戈相向。
一個稱另一個為“騙子”、“偷嬰者”。
另一個則說：她本來就是我的孩子。
爭吵從事件本身延續到了更深層面，開始觸及靈魂。
米婭對房東太太說：你看不慣我對不對？我覺得你實在缺乏想象力，不明白為什麽有人會選擇和你不一樣的生活。為什麽大家不都去住大房子，擁有大草坪、漂亮的汽車和辦公室的工作，為什麽別人會選擇和你選擇的不一樣的東西。
“這讓你感到恐懼，讓你覺得難以把握，因為你放棄了你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
承認吧，裡查德森太太，這樣的火苗你心中也有。因為你有一套極其實用的處世哲學，為了保留住自認更為重要的東西，你放棄了人生中另一些東西。
本質上，這是一次價值觀的短兵相接。自律過了頭便是刻板，自由過火也會一生難安。
米婭母女被掃地出門，而埃琳娜那個壓抑的小女兒，她放火、一走了之、去向不明。一場熊熊燃燒的駭人大火，將裡查德森家完美的大house燒成了一副骨骸。
那場大火不僅燒在房子裡，也燒在每一個人心裡。
現實中的火滅了，房屋重新翻建，會恢復當初的生機。但心中的大火燒過，廢墟之上會有全新的幼苗萌芽，壓抑太久的自我會被允許如花朵一樣怒放嗎？
盛怒的埃琳娜平靜下來，驀然發現那個可惡的小女兒，繼承的正是她自己壓抑內心的反抗火苗。接下來，她決定用餘生找回女兒，找回那縷久違了的小火苗。
沒有贏家，也沒有輸家。每一個人的命運都不可預測，但每一個人都是又重新上路。
這本書的結局本應慘厲，卻被作者寫出了溫暖和希望：米婭給埃琳娜留了一張照片做紀念，把埃琳娜發表過作品的報紙做成鳥籠，空鳥籠的中心躺著一片金色的羽毛，這祝福意味深長，暗示衝破束縛。
人生在世，沒有哪一種活法是唯一的標準答案。
必要的時候，生命裡真的需要有一場大火來燒掉固有思維，新的認知將在灰燼裡重建。
總有人和你不一樣，那又怎樣？活得太工整，便難有驚喜。單一的價值觀會故步自封，優越感讓你變得可笑狹隘。
書中曾有一小段很容易被讀者忽略的對話，反覆咀嚼饒有趣味。
米婭問裡查德森先生：“你也是在西克爾長大的嗎？”
回答如下：不，只有埃琳娜是在這裡長大的。遇見她之前，我連這個地方都沒聽說過。
你看，只有當我們去過足夠多的地方，看過足夠大的世界，才有資格談包容和接納。見天地，見眾生，最後，才是見自己。
-END-
文 |百合
圖 | 優美圖
結尾曲 |鋼琴曲-《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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