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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摘金奇緣》就像是一趟神奇的旅程,把我們這些擁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亞裔青年聚集在一起,讓我們擁抱彼此,讓我們感覺不再孤單。

——朱浩偉

2018年,一部由全亞裔陣容擔綱主角的影片在好萊塢掀起了一陣狂潮:金球獎最佳音樂/喜劇片與女主角提名(吳恬敏)、美國評論家選擇獎最佳喜劇片、美國國家評論協會獎最佳群戲、好萊塢電影獎最佳突破群戲、美國演員工會獎最佳群戲提名、MTV電影獎最佳喜劇表演提名(奧卡菲娜)……

這是繼1993年的《喜福會》(根據美國華裔女作家譚恩美同名長篇小說改編,1993年由王穎執導,美國Hollywood Pictures出品)後,時隔25年,又一部由好萊塢主流電影製片廠(華納兄弟)打造的全亞裔陣容影片——《摘金奇緣》(Crazy Rich Asians)。

該片在全球範圍內超過2.385億美元的票房讓它在成為亞裔電影里程碑的同時,也成為了近十年來全美票房最高的浪漫喜劇。

《喜福會》

在第22屆好萊塢電影獎頒獎典禮上,《摘金奇緣》劇組獲得了最佳突破群戲獎。

女主角吳恬敏在獲獎感言中說道:“多元化的呈現與表達意味著更多的可能性。當我們很少看到我們的群體在媒體和電影中被客觀呈現出來的時候,我們會深深地懷疑:我們到底是誰?我們是否真正屬於這裡?我們的故事、經歷和聲音是否會被別人在意?這讓我們感覺自己形單影隻。

正因如此,於我們而言,準確、客觀而充分的故事講述與影像呈現,便具有了難以言說的力量與現實意義。這一次,我們終於不需要花很大力氣再向大家解釋我們的角色了,終於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故事本身。”

《摘金奇緣》劇組,左二為朱浩偉

吳恬敏的話以一個別樣的視角,道出了《摘金奇緣》背後的故事與蘊含的意味。它讓曾經只是邊緣人物的亞裔演員與電影人以主角的身份進入公眾視野,也讓西方觀眾眼中的亞洲現代生活變得不再那麽神秘而陌生;同時,該片的大獲成功,也讓亞裔演員與電影人看到了更多的希望與可能性。

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摘金奇緣》開創了西方主流銀幕上講述現代亞裔故事的先河。《摘金奇緣》之後,近半年內,《別告訴她》《兩大無猜》等聚焦於亞裔群體和東西方文化差異的主流劇情片的接連上映,也讓我們看到了亞裔文化呈現的多種可能性。

好萊塢主流影片中的亞裔形象逐漸衝破了過去的邊緣化角色,告別了當年傅滿洲、陳查理等的扭曲面貌,拋棄了美國主流電影界的刻板印象。

該片的大獲成功,從媒體的反饋亦可見一斑:

-影片情感層次極為豐富,文化意義特殊而又明確,還具備忍俊不禁的搞笑場面。片中呈現的亞洲美食鏡頭極具感染力,婚禮場面也美得讓人落淚。@Slate

-原著小說的書迷不會對本片感到失望,它巧妙地將小說中的精彩場景視覺化,讓瑞秋的旅程豐滿而生動。@Indiewire

-這部由全亞裔班底參與的浪漫喜劇深刻地探討了文化差異,並以新穎的方式討論了“愛情能否戰勝金錢”這一古老的命題。@《好萊塢報導者》

但與北美市場形成鮮明對比與強烈反差的是:影片在東亞地區上映後卻票房不甚理想,在中國、日本、韓國等國家和地區還引起了不小爭議,被部分觀眾批評像“左宗棠雞”般遠離亞洲文化的內核。或許,引起關注、討論甚至是爭議,也是本片的一部分意義所在。

針對《摘金奇緣》引發的轟動與熱議,不久前,筆者在洛杉磯專訪了本片導演朱浩偉先生(Jon M. Chu)。這位現年40歲的青年華裔導演的履歷中,已有《驚天魔盜團2》《特種部隊2》《舞出我人生3》等大製作、高票房的商業影片。

朱浩偉出生在美國,在中餐館長大的他從小便得以充分接觸中國文化與習俗,一直渴望將關於中國文化、亞裔文化和自身成長經歷的故事講給全世界。他畢業於全球範圍內培養出最多奧斯卡獲獎者的南加州大學電影學院,在畢業作品被斯皮爾伯格發掘後,逐步打入好萊塢,贏得了主流電影界的廣泛認可。

不久前,美國最權威電影媒體之一《好萊塢報導者》(The Hollywood Reporter)評選出了“讓好萊塢發出了更為多元化聲音”的五十位變革推動者,朱浩偉正是其中之一。

朱浩偉導演在接受採訪時親切隨和,我們的採訪時長甚至遠遠超過了計劃時間。在獲悉筆者也在南加州大學讀書後,他開心地回憶起了自己的大學時光。採訪過程中,我們談到了他對自身身份認同的理解,《摘金奇緣》對他的影響,他的未來規劃,以及影片在亞洲地區上映後引發的爭議等話題。限於篇幅內容,筆者節選了幾個重要話題進行了翻譯。

您想對中國影迷們說些什麽呢?您曾經去過中國的哪些地方?能和我們簡要講講您的成長背景,以及您與中國文化的淵源嗎?

非常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和厚愛!我渴望講述具有普世價值的故事。我的父母來自中國,中國文化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我想要通過電影展示出我的中國家庭對我堅定的愛與支持。

我的父親來自四川,母親來自台灣。他們在矽谷經營一家擁有50年歷史的著名中餐館——Chef Chu。他們孜孜不倦的精神,對待工作的熱情,和樂觀的生活態度一直影響著我,是我前行路上的寶貴財富。為收集食材和學習中餐製作工序,我的父母頻繁地往返於中國與美國之間,每一次旅途回來後,他們都會與我分享見聞。

在中餐館長大,讓我可以充分地接觸中國習俗,了解中國文化。它給予了我社群和家園,讓我找到了歸屬感。同時,Chef Chu坐落在矽谷,一個充滿了高科技與懷揣夢想的人們的地方。這樣的大環境讓我擁有了改變世界的夢想,也讓我的視野與思想更加開闊。漸漸地,我渴望與全世界的觀眾分享我對中國文化和東方文化的理解

因為工作的關係,我自己曾去北京、香港和台灣宣傳電影。除此以外,也去其他一些城市旅行過。我上一次去北京,是與周杰倫先生一同參加《驚天魔盜團2》的首映。中國影迷們的熱情讓我印象深刻,久久難以忘卻。

您在《摘金奇緣》的關鍵部分使用了Coldplay(酷玩樂隊)創作的Yellow作為插曲。為此您還特地寫了一封信發送給Coldplay以獲得他們對歌曲使用權的批準。作為Coldplay的資深鐵粉,我在讀到那封信的時候特別感動。對於Yellow這首歌,我也有著與您相似的理解。請問您當初為何決定寫那封信呢?

起初Coldplay的團隊拒絕了我的請求。後來我誠懇地向他們表達了Yellow這首歌對於這部影片,對於我自己的人生旅程,對於整個亞裔群體的重要性。從前,“黃色”是一個有著消極意義的膚色,亞裔群體曾飽受偏見與不公正對待。

但聽過這首歌後我突然意識到,黃色同時也是星星的顏色,是愛的顏色,充滿了美好的意義。因此為何我們不去用積極的眼光看待自己的膚色和身份呢?想到這些,我便產生了寫那封信的想法。

朱浩偉寫給Coldplay的信

您曾因您的華裔身份而困惑過嗎?記得在之前的一個採訪中,您說您感覺自己就像生活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中間。

從某種程度上講,我曾因為自己的身份而困惑和糾結過,但這並不是我生活的常態。我的父母總是教導我和兄弟姐妹們不要對生活失望,要始終帶著樂觀的心態前進。小時候,我們被父母保護得很好,父母給予了我們信心和勇氣。同時,我在同學和玩伴兒中很受歡迎,因為大家都很喜歡我父母做的中餐。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給了我開朗積極的性格。

但當我長大,離開父母之後,外界的各種聲音突然襲來,告訴我,我與別人是不一樣的。我非常慶幸我的父母給予了我愛和支持,讓我不用在年少的時候就掙扎於自己的身份認同。在我長大之後,我已經有了足夠的信心與勇氣去應對這些困惑和挑戰,去認真思考我究竟是誰。現在我已經差不多想清楚了。

除此以外,“在美國出生的華裔”是一種非常獨特的身份認同,區別於那些移民來美國的華裔群體。那種有著中國血統,但是文化上是美國人的感受讓我覺得孤獨。從前,我覺得我是唯一一個感到孤獨的人,但後來我發現許多人與我有著相似的經歷與感受。作為華裔美國人,我們體驗著兩種截然不同但同樣重要的文化。有些時候,我們不能夠自主選擇,但我們需要在兩種文化間尋求並保持平衡

在我看來,我們現在已經能夠參與到主流對話中了。雖然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我們一直在路上,帶著充足的勇氣與自信。我們的腳步不會停下。

《摘金奇緣》在北美上映後引起了轟動。但有趣的是,它在一些亞洲國家和地區,如中國、日本和韓國等上映後卻遇到了爭議和褒貶不一的評價。有些觀眾認為影片能夠很好地啟發西方觀眾對亞裔群體產生新的認識,但另一些觀眾認為影片沒能夠準確、客觀、深入地展現亞洲文化。您是怎樣看待這樣的爭議的?

這讓我想起了16年前在聖丹斯電影節上觀看林詣彬導演(代表作:《速度與激情3-6》)的處女作《火爆麻吉》,這是一部類似《猜火車》的聚焦於亞裔高中生的影片。在放映結束後的Q&A環節中,大家討論得十分熱烈,甚至部分觀眾因為不滿於片中的亞裔青年形象而與主創人員爆發了爭論。這是我迄今為止參與過得爭論最激烈的一場交流活動。

在我看來,喜不喜歡一部電影,讚賞或批評一部電影都是觀眾的權利。東西方觀眾對於影片的不同反應,也是文化差異性與多元化的體現。我很尊重觀眾們的想法和建議,在未來的電影中也會綜合大家的建議而改進。

引發爭論本身也是影片的意義之一。從前很少有這樣的爭論,因此觀眾們鮮少有機會能夠表達自己希望從銀幕上看到什麽,不希望看到什麽。而現在能夠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到亞裔群體並且參與到討論之中,這讓我看到了希望,這一點讓我非常欣慰,也讓我感受到了創作的動力與方向。

您曾經的代表作《驚天魔盜團2》、《特種部隊2》和《舞出我人生》都是成功的美國商業大片。《摘金奇緣》是您第一次回到亞洲拍攝電影。能請您簡要談談自己的感受嗎?

我感覺就像是回到家裡一樣!這樣的感受非常強烈,這是我之前從未預想到的,真是太奇妙了。我們與劇組所有的當地工作人員,有著相同的膚色和文化淵源,喜愛同樣的食物和氣味。甚至街上經過的一些老人看起來也像我的奶奶一樣親切。這讓我為自己是一個亞洲人而深深自豪。

同時,這樣的經歷也讓我意識到了自己的獨特性。這很有趣,也很美妙,因為我們可以與不同的人分享不同的文化。這也讓我更深入地了解了我自己和我的家庭。

於我而言,拍攝電影是表達自我的絕佳途徑,我就像是影片中的瑞秋一樣。拍攝《摘金奇緣》,便是我不斷發現和突破自我的歷程。

《摘金奇緣》是作者關凱文基於自己家庭的真實故事而創作的。據說您自己也是《摘金奇緣》中一個人物的原型?當您知道自己也將在電影中出現後,有怎樣的感受呢?

我家和關凱文家來自紐約的同一個地區,而影片中的女主角瑞秋一家和關凱文是朋友。當我意識到瑞秋不僅僅代表整個美籍亞裔群體,也能夠代表我的家庭的時候,那種感覺真是太酷了!我就是影片中瑞秋那個愛拍電影的遠房堂兄!電影與現實生活之間的奇妙聯繫真是令人驚異!這也是電影最有魅力的地方之一。

朱浩偉與男主角亨利·戈爾丁、女主角吳恬敏

儘管《摘金奇緣》的演員們幾乎都是亞洲後裔,但他們許多人都來自不同的國家和地區,比如美國、英國、澳大利亞、新加坡等等。在他們身上有體現出明顯的文化差異嗎?與這樣一個文化多元化的劇組合作,您有哪些不一樣的體驗呢?

作為亞洲人後裔,我們分享著許多共同點,卻又來自不同的文化背景。在與大家見面之前,我並沒有深刻地理解這樣的文化差異。直到深入接觸這個大家庭之後我才意識到,與來自世界各地的亞裔年輕人相處真是太有趣啦!

在這樣一個龐大的移民群體中,我們每個人都在設法找到自己的精準位置。但與此同時,我們又分享著一種相近的文化和一些相似的身份認同。這樣的經歷讓我終於體會到了多元文化的交融與魅力,也更加感受到了亞洲文化、中華文化的美妙之處。

現今紛繁複雜的網絡時代總是讓作為個體的我們感覺像是這個龐大世界中的零散碎片。但拍電影就像是一趟神奇的旅程,把我們聚集在一起,讓我們擁抱彼此,讓我們感覺不再孤單。我發自內心地感謝和珍惜這樣的經歷。

《摘金奇緣》在美國首映的第一周就奪得票房冠軍。在許多人看來,本片的巨大成功標誌亞裔銀幕形象的翻轉。您與關凱文(Kevin Kwan)將要合作拍攝的“富豪三部曲”中的另外兩部:《中國富豪女友》(China Rich Girlfriend)和《富人問題一籮筐》( Rich People Problems)也都廣受期待。您能和我們講講您的下一步計劃嗎?除這三部曲外,您在未來還計劃拍攝更多關於亞裔群體和亞洲文化的影片嗎?

我的下一部電影是即將於明年上映的《身在高地》,由華納兄弟發行,根據同名音樂劇改編,由音樂劇版本的男主角林-曼努爾·米蘭達主演。他獲得過托尼獎,也曾是音樂劇《漢密爾頓》和電影《歡樂滿人間》的男主角。

除此以外,我也計劃拍攝一部關於營救泰國少年足球隊的影片,依舊會使用全亞裔陣容。《摘金奇緣》讓我意識到了講述亞洲故事的重要性,在未來我一定會在這方面做更多努力和嘗試。

您的生活有因為《摘金奇緣》而發生較大改變嗎?

我的個人生活並沒有因此而改變太多,因為我總是會警示自己,也許這一次我被大家認識了,但如若我長時間內沒有創作出優秀作品,那麽人們就會忘記我。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夠不斷進步。

但在觀念和思想方面,《摘金奇緣》確實對我影響深遠。它讓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我的作品可以與觀眾產生那麽深入的聯繫。我曾因自己的身份而困惑膽怯,但現在我有了足夠的勇氣和堅定的信念去講述自己的故事。

在我看來,躋身好萊塢並不僅僅代表我足夠幸運,它更意味著我有權利和責任去講述關於我的家庭,關於我的族群的故事。

您有哪些建議給中國年輕電影人呢?

對於夢想成為導演的年輕人來說,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勤加練習,因為生活中處處都有素材。你可以在學校,在吃晚飯的時候,在路上,用相機或者手機等不同設備記錄生活中的每一個瞬間。

同時,現在有多種多樣的媒體平台。大家可以先構思自己的故事,然後借助最合適的媒體平台進行深度創作,而後將其發布和推廣。在科技如此發達的時代,有各種不同的方式去講述故事,我們不必隻將自己局限於某種特定的方式。

對於亞洲青年電影人來說,在過去,門是緊閉著的,但現在,門已經開啟了,至少即將開啟。如果你有想要講述的故事,那麽現在就是最佳時機。門開啟了並不意味著未來不會有阻礙,也許有時候,這扇門會夾住我們的手,但是優秀的故事永遠都會充滿無限可能,繼而觸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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