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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年了,為什麽我們還要讀魯迅?|單讀

要說當代年輕人最喜歡問什麽問題,能夠高票當選的肯定就有“這個世界會好嗎?” 2018 年已過大半,看看最近的社會新聞,今年有變好嗎?

今天,單讀重新回顧了“北大雙雄”錢理群和洪子誠的對談,在其中感受到了一種真正的知識分子應有的姿態。相比現在,70 年代或許是一個更加困難的時期,當時的錢理群在貴州集合了一些年輕人一起讀魯迅,從魯迅的書裡來發掘力量,尋找社會和文化精神的出路。而在後來的研究中,他說,“我們需要像魯迅那樣的,擁有創造性的異端思維的人。”

▲左起為:高遠東、錢理群、洪子誠

錢理群 × 洪子誠:一場堂吉訶德與哈姆雷特的對談

撰文|田也

在一場對話中,最吸引我們的是什麽?相似的東西總是索然無味,只有差異、矛盾與對立,才能讓我們感受到對談的魅力。

錢理群教授與洪子誠教授,恰好就充滿了這種對立感。

對談還未開始,現場的觀眾似乎就發現了兩位教授身上的戲劇性:錢老豐腴、隨性,而洪老則是精乾、嚴肅,用他們自己的話講,他們身上的區別,就像是“堂吉訶德”與“哈姆雷特”。整個對話,也就從兩位的對立點開始,從兩位風格迥異的新書《文學的閱讀》與《魯迅作品精讀》開始。

主持人高遠東老師介紹道:“他們兩位都是有精神追求和有精神品格的學者。我自己認為,錢老師是一個積極浪漫主義者,而洪老師是一個消極浪漫主義者。所以,我們今天兩位學者的對話,可能是偏於理想主義的,是理想跟現實之間的一個對話,是有精神內涵的。”

洪子誠:文學的起點,一個介入,另一個逃避

我跟其他老師見面,會有一些由頭可以提出來,比如我們有時候喜歡吃一些好吃的東西,看見周圍有一些什麽飯館,有什麽好菜,我們會因為這個由頭聚在一塊兒。而這個由頭對錢老師就是失效的。我好幾次跟錢老師吃飯,我就問他“你覺得今天的菜怎麽樣”,他就睜大眼睛很茫然地說“今天吃了什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剛才他還在講他完全是一個精神性的人,他跟我不一樣,我會做家務,我會看足球,有時候我還會坐在那兒發呆。可是像錢老師,既不會家務,也不聽音樂,也不看足球,他從早上開始就開始寫作,就開始思考他的問題。

我們文學的起點可能是不一樣的。錢老師 70 年代在貴州,這個經歷對錢理群老師是很重要的。那個時期是一個非常困難的時期,輿論跟人身都受到很大限制的情況下,他在貴州集合了一些年輕人一起讀魯迅,從魯迅裡頭來發掘力量,而且從魯迅的書裡來尋找社會跟文化精神的出路。這是很有意義的,這是錢老師對文學介入的關注,或者說他從起點上是怎麽把握文學,文學在他生命的地位以及文學在把握世界上發揮的作用。

▲1976 年攝於錢理群(一排右二)任教的安順師范學校的宿舍門前。

我當時讀俄國的小說,讀契訶夫,讀屠格涅夫,讀珞珈的詩,還有讀曹禺的劇本,讀這些看起來無害的東西。相比起來我們好像是兩種不同的境界,錢老師對於文學完全是一種介入的方式,而我是一種逃避的方式。

“逃避”這個詞現在聽起來是很不好聽,帶有很消極的意義。但是我對這個問題的理解,可能稍微有一點彈性。我覺得“逃避”可能有時候也有一點積極的意義,逃避也可能是對另外一種世界語言方式和生活方式產生期待,或者是另外一種追求的方式。但是比起來,比起錢老師的積極介入的方式,肯定是不一樣的。

另外,我覺得我跟錢老師的區別就是,剛才高遠東老師說的,他有一種理想主義的精神。他寫過“豐富的痛苦”,豐富的痛苦這個話題可以從堂·吉訶德和哈姆雷特這兩個原型人物在歷史上的遷移來談起。錢老師基本上還是一個堂·吉訶德,一個理想主義者。他有一段時期熱衷於中小學教育,包括鄉村的教育,我老嘲笑他,覺得他總會碰壁的,總會失敗的,但是他從來不聽我的話,他認為他做的事完全正確,而實際上效果也是這樣的。他在中小學教育各方面的推廣工作,雖然不足他預計的那麽好,但是他已經播下了火種,我們可以看到這一點。

所以,他完全是魯迅的那種“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一定要往前做的這麽一個性格。我認識錢理群的時候是 80 年代,已經是文革之後了。文革之後我是北大的老師,他從貴州來考北大的研究生。那時候我們大家都瘋傳,有一個學生背著幾十萬字的魯迅研究,來考王堯先生的碩士研究生,那麽就是錢理群老師。

▲錢理群與洪子誠

在整個 80 年代到 90 年代的一段時間,我跟錢老師都是分屬不同的代際,一種代際的區格。後來到了 90 年代後期,以及我們將要退休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錢理群跟我是同一代人了,是同齡人了。也慢慢變老了。我是 80 年代就顯老,後來我發現他也跟我一樣老起來。

我從錢老師這一代人的群落裡體會到一些比較深的印象。因為他們在學術的一些細節上,包括對作家論述這方面有很多的發展或者是有很多的開頭,我就不詳細講了。我從整個學術態度跟精神風貌方面來講這個問題。

第一點,他們的學術工作跟自己的生命是相聯繫的。在讀他們 80 年代作品的時候,能夠鮮明地體會到這一點。跟現在是把學術作為一個職業,有很大的差異,有很大的不同,或者說當時他們從事文學工作,跟他們要解決自己生命,跟解決中國的一些問題,是緊密聯繫在一起的。所以,他們是深入地嵌入了這個時代。他們同時也是遊離於這個時代,或者說跟這個時代保持一定的距離,保持一種批判性的疏離跟距離,這一點也很重要。錢理群老師有一句話: “知識分子第一要有知識,第二要是分子。分子有獨立性,不是見風使舵,不是趨炎附勢,不是跟著潮流走。

第二點,他們在現實裡可能看到很多晦暗的東西,很多黑暗的東西,或者說在時代裡頭看到很多問題。他們還是根據自己的能力努力地去解決這些問題,對未來還是充滿信心。即使這個信心、這個光是比較微弱的,但是沒有放棄,這一點跟我還是有不同的地方。

第三點,他們是堅守知識跟專業水準。這些學者都會把自己的研究跟歷史上的某些資源,連接起來,來建立自己的一種精神跟血脈的一種家譜。比如說錢老師不斷地沿用魯迅。我記得詩人王家新曾經引用法國一個詩人,叫做勒內·夏爾的一句話,他說我們隻借用那些可以加倍歸還的東西。那麽錢老師就是借用了魯迅,而且可以加倍歸還,能夠從魯迅那裡開發出很多新的命題,很多新的闡釋的太空。這是他在幾十年裡頭對魯迅不斷的研究,不斷地生發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基礎、一個基點。

▲1932 年冬天,魯迅應邀在北京師范大學演講

在一個沒有先知跟沒有寓言家的時代,這種專業化的堅守可能成為我們認識事物、看待世界,提供一種參照的思想立場、知識框架的有效方法。

《聖經》的《新約》裡有一個故事,當時流亡的人不斷地問一個守衛:“黑夜何時結束,破曉什麽時候到來?”這個守衛每次都回答:“現在還是黑夜,對於破曉,天亮什麽時候到來,你下一次趕來問。” 這就是說渴望和等待是沒有什麽用處的,我們應該去做自己的工作。

我想目前在中國知識分子、學界裡,很多重要的工作可能是這種不期待寓言、不期待先知的預告,而是努力地踏踏實實做自己工作的人,我覺得錢老師就是這樣的人。

錢理群:魯迅的“異端”就是不可複製的典範

我今年出的兩本書,一本書就是《魯迅與當代中國》,我談的是思想家魯迅。在那本書裡我就強調,魯迅最大的特點,是他在中國的整個文化體系當中,是另一種思想、另一種聲音、另一種存在,他是異端,魯迅的價值就在這裡。所以,我上次演講,題目是“我們為什麽需要魯迅”,我的回答就是我們需要異端的,像魯迅那樣的創造性的異端思維的人。

我今天帶給大家的是另一本,《魯迅作品文本細讀》。其實這兩本書是我研究魯迅的兩個側面,一個是研究思想家的魯迅,一個是研究文學家的魯迅。我在研究思想家的魯迅,特別注重作為異端的魯迅,另一種存在、另一種可能的魯迅。我在研究《魯迅作品文本細讀》的時候,我關注的他的文本裡面所表現出的、特殊的、具有創造性的甚至有點異端的藝術思維、美學觀念以及他的文學語言。

《魯迅作品細讀》

作者:錢理群

出版社:北京出版社

魯迅自己認為,最好的並不是普遍叫好的《狂人日記》、《藥》、《阿Q正傳》之類,最好的是《孔乙己》。為什麽那些作品不好呢?那作品寫得太急,鋒芒太露而不夠從容。魯迅認為這裡形成了我稱之為從容美學,是魯迅的美學。

所以我覺得我們學魯迅的語言,學魯迅思想,都是要學他那種特殊的思維,他的創造性的職位,他的異端的思維,特殊的藝術構思,特殊的語言表達方式,具有創造性的語言表達方式,要學的是這個,而不是他一些具體的一些語言技巧。

我曾說“我們現在的體制培養的學生都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大家注意我說的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這個就跟另一個概念,我是有意識區分開來的,我說的不是精致的個人主義者,要有意識的把個人主義和利己主義區別開來。因為在我看來,個人主義是需要的,就維護個人的生命的權利,滿足個人的物質精神的要求,這是一個人的基本權利,而且我覺得這正是在座的諸位比我們這一代要強的地方。

我們這一代太強調集體主義,無條件地毫不利己,專門利人,是吧?我們這一代是有過很慘痛的教訓的,所以我對今天的青年追求,包括追求物質的生活,我是持支持態度,所以我不反對個人主義。

那麽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他把個人的利益作為自己的唯一的追求。其實我背後的批評是兩個現象,一個就是說,我覺得現在很多人失去了信仰。你沒有信仰,沒有一種信念,那麽唯一的支持你的東西就是個人利益,就是個人物質利益主義的東西了。

另外,更重要的,注意我下面的批評,我說這樣的精致利己主義者,他是最懂得權力的,他最能夠和體制適應,因此也得到體制的支持。所以我批評的精致的利己主義更多的是和權力的關係,所以實際上就成為腐敗的一個基礎,腐敗的權貴資產階級。

▲賣房後住進養老院的錢理群

剛才涉及到另外一個問題,就是理想和現實的關係問題。這有一個前提,即必須有社會條件,社會條件不具備,我講的都是不可能實現的。因此你生活在現實生活中,你就不可能完全沒有妥協,完全沒有妥協是不可能的,根本無法生存,但是我強調的就是即使妥協也要有底線。

第一要說真話。這本來就是一個常識性的東西,但在我們的社會裡說真話就是很高的境界。那麽假如你說不了真話,就選擇第二個,沉默,不說話。但有的時候沉默也不允許,你必須說話,必須說假話,不說假話,影響你的基本生存。怎麽辦?你可以說假話,但是你必須有三條底線,不能越過。

第一你必須清楚,分清是非,即我說了假話是不對的。因為很多人開始說假話的時候,還有點心有余悸,但是講多了就覺得說假話是正確的。現在社會風氣反而是說假話是正常的。我們的思維得分清楚,即使被說假話,你也必須承認,必須認識到我就是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分清是非。

第二,你必須是被迫的,而不能主動地為了自己的,精致的利己主義利益去騙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主動地說假話。

第三個,說假話,但是絕對不能傷害他人。

我覺得現實生活中有許多妥協,是不能不這麽做的。但是我要給你的建議就是要把握一些,做人要有底線,有些底線是不能過的,比如說不能傷害他人,這可能就是對做人最基本的一個底線。

(該文為對談實錄,未經對談者修訂。)

編輯丨是鴨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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