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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人人都愛俞敏洪

文 | 降噪NoNoise,作者 | 丘桃、孫靜

今年60歲的「教父」俞敏洪,是有些「挨罵體質」在身上的。

新東方剛轉型直播帶貨,就被《經濟日報》發文批文:「作為校外教育培訓行業的龍頭企業之一,新東方轉型具有風向標意義。如果只是從一個掙快錢的行業跳到另一個掙快錢的行業,恐怕不是最佳示範。」

「掙快錢」的庸俗商人之外,他似乎因為迂腐的「直男」言論頻頻被罵。

比如在一場演講中談到女性的重要性,本意是說,女性找男人的標準,往往會決定整個社會男人努力的方向。結果,一句「現在是因為中國女性的墮落導致整個國家的墮落」,點燃了怒火。更早些時候,他還表態,女人不生孩子就人生不完整,「我甚至覺得有四五個孩子會更好」。

但這些罵聲在最近都慢慢消失了。

一部分是因為時間的過濾,更多則是因為他的「東方甄選」「新東方直播間」。這場艱難的轉型在本周終於有了新氣色:以講段子著稱的新東方老師們,把講課融入帶貨,居然自成一派,在永遠充斥著「買買買」激昂呐喊聲的直播行業裡,成為當下最獨特的存在。

讚美的聲音又飄回到俞敏洪的耳邊。某種程度上,他也成了一個符號,成為一個在當下被廣為討論的問題的參考答案:困境之中,到底該躺平,還是該戰鬥?

01 艱難的翻紅

俞敏洪的答案永遠是後者。

於是,當「東方甄選」直播間在2021年12月底開張時,他身先士卒地衝在了最前面。只是,一如他往常在公開演講、訪談時所表現出來的「質樸」,讀書人與教育者的痕跡在他身上過於深刻,相比那些熟練掌握著流量密碼和帶貨技巧的主播,他並無優勢。

他會在直播間裡展示自己博學的一面,比如用艾青的詩解釋為何做農產品帶貨,「為什麽我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但直播間的用戶們並不太願意為俞老師的情懷買單,「價格太貴」是評論區最常見的內容。那場首秀拿下的460萬成交額,在動輒單場成交過億的直播行業裡,不算突出,後來更是斷崖式下跌。

數據顯示,從今年3月至5月,俞敏洪的14場直播帶貨,平均每場的銷售額僅為13.2萬。相比抖音頭部主播們動輒過億的單場成交額,實在是拿不上台面。

俞敏洪直播事業的「翻身」,還是因為拿回了老劇本。

6月開始,關於「東方甄選」雙語直播的內容開始在社交平台上被大量轉發。俞敏洪後退,「段子手」老師向前,把人們以往熟悉的新東方課堂「挪」到了直播間。

在這個「一切皆可段子化」的時代,這顯然切中了流量的爆點。6月10日晚,主播是8年間教過50萬學生的英語老師董宇輝,他會在滿足用戶讓他講英語的同時提醒,「please remember to buy something, ok?」然後認真地搬出小黑板,教大家「牛排原切」的正確說法是「Original Cutting」。

被海量轉發的短視頻中,還有主播在極盡才華地講完地理知識後說,「北極會達到極晝,太陽不會落下。正如你對家人的愛,你對你朋友的愛,落落大方。右下角一號鏈接,曬透了陽光的水蜜桃,500單。」

熱情地網友們也送上了盛讚,「這真是直播界目前的天花板了」,「直播的盡頭是學英語」。連那晚現身直播間「客串」的俞敏洪,也在上線後沒多久,就被網友們催著離場。

這樣的「驅趕」顯然是俞敏洪樂意見到的。當晚,「東方甄選」直播間的峰值人數為10.8萬人,上架商品125件,銷售總額1534.3萬——相當於俞敏洪首播當晚業績的接近3倍。

原來,老闆俞敏洪的親自上場,才是阻礙新東方直播間「崛起」的最大障礙。

對於新東方的直播帶貨業務,這無疑是一個讓人振奮的新開始。在摸索半年之後,它終於等到了姍姍遲來的流量賞光。但此「天花板」非彼「天花板」,若論成交量,「東方甄選」遠遠比不上「交個朋友」直播間,與彩虹夫婦、廣東夫婦等頭部主播,更是有著天壤之別。

以彩虹夫婦為例。彩虹此前只是一位保險業務員,在抖音直播三年多之後,全款4000萬買下豪宅。6月11日這天,她生下了三胎,而在進產房前的一個月裡,她的直播間賣貨接近2億,其中,僅僅是喬遷單場,銷售額就突破了1.25億。

年輕的網友們激動於俞敏洪的崛起,但分布在更廣大下沉市場的短視頻用戶們,沉默地守在這些老網紅的直播間裡。他們不需要在直播時學習什麽新知識,「全網最低價」才是這個虛擬世界裡最保值的貨幣。

02 「沒到認慫的時候」

俞敏洪並不在意暫時的「落後」。

6月2日是俞敏洪在「東方甄選」親自直播的一場,最終達成近200萬的GMV。這一成績在他看來「旗開得勝」。

處境是可以改變一個人對「成功」的判斷標準的。在雙減政策之前,新東方2021財年營收(截至2021年5月31日)42億美元,淨利2.3億美元。落差不可謂不大。

2021年的俞敏洪,如果回看自己在2019年寫出的新東方創業傳記《我曾走在崩潰的邊緣》,大概會有更多感慨和素材。

2021年7月,「雙減」政策哐當落地,K12在線教育幾乎團滅。當時僅新東方一家,就有12萬名員工。

北大企業家俱樂部的20多名校友,拉著俞敏洪喝酒壓驚。在中坤投資集團董事長、詩人黃怒波看來,俞敏洪正在遭受的那種打擊,「就像一個人吃著火鍋唱著歌,正高興時,突然鍋被人掀翻了,火被人滅了。」事後,他還專門寫信勸俞敏洪「認慫吧」,因為大勢已去。

結果,半醉的俞敏洪引吭高歌,唱起了《鴻雁》。他後來隔空回復校友:還沒有到認慫的時候。

那段時間沒有好消息。新東方股價跌超90%,員工從12萬人縮減到近5萬人。俞敏洪隻輕描淡寫了一句:該給家長學生退的錢都退了,員工走的時候該給的“N+1”也努力給了,1000多個教學點大部分都是和平解決,多餘的課桌椅、教學設備也都捐了。

重創之下,他還是希望盡量維持知識分子的體面。新東方的「善後之道」也因此幾次登上熱搜。

不過俞敏洪本人無暇自怨自艾,或者自我感動。還有5萬員工在迷茫中等著他領路,「我如果不努力,新東方只有死路一條。」

他沒有過多分享,個人在面臨突然的失序時,如何在內心對秩序進行重構。偶爾流傳出來的相關句子,都是此前的「存貨」。比如有人問過他,遇到困難的時候如何保持韌性?俞敏洪回答:要獲得韌性,首先要學會熬。「偉大是熬出來的。只要結婚五年以上的人都知道熬是什麽東西。」

在直播間的「翻紅」,是一種熬。有社群創業者說,直播從入門到找到真正手感需要時間。在此之前,你得面對茫然失措、直播間冷清等一系列窘境。正如這兩天新東方直播間走紅的董宇輝所說,「我們憋著一口氣」。

俞敏洪在早期奮鬥歷程中,對這種感覺並不陌生。三次高考進入北大,出國申請接連三次被拒。在北大42號樓的活動室偷偷開托福班,攢學費,結果被學校行政通報批評一個月。

「與其在北大過得不如意,還不如自己體面地離開。」於是有了新東方後面的故事。

作為海外上市的第一家教育企業,新東方一度處於獨孤求敗的位置。不過在「雙減」之前,它也曾突然到過崩潰的邊緣。那是2015年前後,總收入每年僅增長百分之十幾,利潤卻每年下降百分之十幾。而競爭對手好未來,正在以百分之幾十的增速在健康地成長和發展。

俞敏洪發現,為了向資本市場交代,內部考核機制變成收入和利潤,大家拚命開校區,老師沒經過培訓就走上課堂。新東方的核心競爭力和價值基礎——教學質量,被拋到一邊。隨之是業績下滑,股價震動,高管團隊喪失信心。

他提出重新整頓新東方,修正考核指標,重新回到以教學質量為核心的軌道。教學質量夠硬,在他眼中既是核心競爭力,也是作為一家教育企業能夠「令人尊敬」的源頭。

對於從北大書齋走出的俞敏洪來說,做教育不單純是商業活動,同時兼具社會價值。也正是這種思路的「羈絆」,當2018年在線教育開始掀起燒錢補貼大戰的時候,最早成立的在線教育公司——新東方在線(成立於2000年),在一群小弟中間卻顯得反應遲鈍。

俞敏洪打心底並不認同資本在教育行業的線上改造,或者說大躍進。在《十三邀》中與許知遠對談時,他蜻蜓點水地提到,資本進來之後,在線教育領域各種靠譜和不靠譜的商業模式都出現了。

儘管在這場線上化的市場爭搶中,老大哥新東方已經落後到了後面,不得不在搖擺中開始追趕。

直到雙減政策落地,所有人回到原點。直播間成了展示教育質量的新舞台。隨著「東方甄選」直播間的走紅,網傳一些MSN機構已經著手從新東方挖主播,還有二級市場投資人建議新東方主播轉攻TikTok,去賺老外的錢。

03 「角色」

在接受許知遠《十三邀》採訪時,俞敏洪曾經被問到一個問題:你是否想過自己在歷史中的角色?

「沒角色,我在歷史中有啥角色。」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他談起了自己認為的「角色」,需要至少具備某項成就:要麽像戰爭中的英雄偉人,做出了改變歷史方向的事情;要麽像釋伽牟尼、耶穌一樣改變人們的信仰;要麽像盧梭、伏爾泰那樣創造了某種思想體系,帶來了某個階段的思想變革。

那段採訪是在「雙減」政策落地前兩個月左右的時候進行的。作為行業領頭羊,俞敏洪應該已經嗅到了足夠強烈的信號。採訪中,迷茫與不如意的影子時時浮現,「如果我當時就留在北大做學問,現在生活可能會更簡單更安寧」,「我確實有某種教育理想,但被現實、生活和工作弄得焦頭爛額」。

他曾經想成為史丹佛那樣的人,投入一輩子掙下的錢,創辦一所頂級名牌大學。「現在我已經沒有這個想法了。我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樣的環境了。」

兩個月後,「雙減」政策落地,俞敏洪花了接近30年搭建而成的新東方帝國,在歷史轟隆前行的車輪中被碾壓至異形。教培時代終結,數以千萬計的從業人員,也被推進了歷史的洪流之中。俞敏洪捐桌椅,成為其中最俠義又悲壯的舉動之一。

當然,從後面的故事來看,這也為「東方甄選」後來的爆紅,奠定了群眾基礎。6月10日這場直播出圈之後,在微博和小紅書等社交平台,很多網友都開始表達自己對俞敏洪和新東方老師的敬佩。

「強者會以最快的速度站起來。」「俞老師和跟隨他的這些老師們,是不向命運低頭的鬥士。」

「老師們直播一看就準備得很認真,按照備課標準來的,果然優秀的人學習能力就是強。」

「俞敏洪老師真是將商業和情懷結合得最完美的老師。雖然現在顏值已經不在,但是這種格局、魄力、智慧,這種成事精神,既影響了當年在新東方學單詞的我,也影響了現在在職場中砥礪前行的我。」

在「擺爛」和「躺平」大流行的年代裡,俞敏洪儼然成為一股逆流,身體力行證明著「努力」的意義和價值。他曾經跟董明珠討論過關於「年輕人躺平」的問題,兩位企業家達成的共識是,自己要激起年輕人奮鬥精神,不能鼓勵打遊戲、借款消費,而是為中國創造財富。

「現在年輕人躺平,太佛系的話,國家的未來靠誰做?」

對於身處困境和迷茫之中的人而言,俞敏洪的翻紅,或許也能成為穿透黑暗的那道光。它給予人信心和希望,以及爬起來再戰的勇氣。畢竟,在人類諸多稀缺的品格中,勇氣,永遠是排在最前面的。正如丘吉爾所說,「勇氣很有理由被當作人類德性之首,因為這種德性保持了所有其余的德性」。

當然,至今為止,這個故事的「劇本」並非完美。它的底色依然是悲愴的。「這麽好的老師為什麽不能去講課呢?」很多人在網上表達了類似的唏噓。

但痛苦並非都是壞事。

俞敏洪曾經在《灼見》中與馮侖對話時提到,「能感受痛苦的能力,其實是人的一個重要能力。在我自己的人生過程中間,我從來沒有試圖去擺脫過痛苦、苦惱、煩惱、絕望這些東西,我只是在想,如何把它轉化為能量。」

眼下,疫情與經濟下行的壓力落在很多人身上,化作了時長不同、程度不等的痛苦,表現在文化上便是懷舊大流行。人們開始帶著濾鏡重新打量過往鄙夷過的人與事,考上美國名校的鳳姐、曾經被批沒有演技的劉亦菲、曾經被全網嘲笑的芙蓉姐姐,在如今都獲得了好名聲,甚至盛讚。

當太多的權威和名流紛紛倒下,人們驀然回首才發現,曾經,即美好。

某種程度上,俞敏洪也吃到了這波社會情緒的紅利。在潛意識裡,人們就在希望這位老牌企業家能扛過去。這些人裡,有曾經在新東方上過課的學員、買過新東方教材的普通學生,以及,千千萬萬地,正在經歷不順的普通人。

當然,盼著俞敏洪把直播事業做起來的,還有抖音。

它需要第二個「羅永浩」。彩虹夫婦和廣東夫婦的業績雖漂亮,但他們就像辛巴之於快手,是要依仗又要防備的,而且,由於選品等問題,他們的故事總歸沒有那麽能拿得上台面。俞敏洪就不一樣了。他與羅永浩的共同點在於,以悲情企業家身份開場,帶著逆襲的劇本,想在直播間博一個光明前程。

這正是最受歡迎的爽劇套路。

而他們的努力,不僅僅與掙錢有關,還關聯著更加宏大的願景。對於羅永浩,是自由身,是重新入局科技圈的通行證。對於俞敏洪,是改變農村狀況,是探索新的教育產業。這也未嘗不是一種成為歷史中的「角色」的機會。相比一帆風順的成功者,歷經千難的逆襲者更有光照歷史的力量。

俞敏洪在北大求學時,正是詩歌文學風靡的年代。他也曾經對創作充滿熱情,在《十三邀》中,他展示過自己當年寫的詩。

生命在無望的悲思中消逝,

自由的百合卻開出鮮豔的花朵

不要做夢,不要做夢

會夢想的人永遠沒有真實

當你吞咽寂寞淚珠時

愛情已跌落無敵的深淵。

當年那位夢想出國深造的年輕人,為了攢學費而創辦了新東方,因為賺錢太快無法捨棄,陰差陽錯地成為了一名「生意人」。20多年裡,他吃到了時代紅利,成為了那頭「風頭上的豬」,卻始終在理想與現實之中穿梭搖擺。

這就像美國小說家卡佛的那句話:「對於大多數人而言,人生不是什麽冒險,而是一股莫之能禦的洪流。」

只是,對待洪流的不同態度,最終會讓不同的人抵達到不同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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