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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歡喜》並沒有販賣焦慮,它只是花樣焦慮的搬運工

這是個必然焦慮的年代,因此幾乎每一成為爆款的劇集,都承擔了化乾戈為玉帛的心理任務。

《小歡喜》也一樣是緩釋劑,故事圍繞三個中產家庭的子女高考展開,頗像明媚版的韓劇《天空之城》,而藥用的起效方式則分兩步:釋放焦慮、完成投射;給予良兆、鎮靜撫慰。

人怕落單,樂時都怕獨樂樂,況且愁時獨愁。因此安慰人,絕沒比“有人像你一樣煩惱”更好的話語,而本劇主角,就為觀眾上架了幾款“焦慮”。

佛系男人的脆弱

其一,“生存焦慮”四個字,在北京住上步行四分鐘到學校的學區房裡的三個家庭裡,依然存在。

黃磊飾演的男主人公方圓一出場便是花鳥魚蟲的佛系,安於政法大學畢業但好房好車、穩妥打工的生活,買魚時劃價饒個蟈蟈,三分為省錢,七分為練嘴,屬於精神上提籠架鳥的新八旗。哄老婆時庖丁解牛,幫兒子時裡外是人,與朋友謀時中庸之道,文能周旋微信朋友圈,武能拚新款樂高,他享受著體面生活下的最高性價比——沒錢難買心頭喜,有錢則失心頭喜,最貴的,是剛剛好。

但凡中國一二線城市未來步入橄欖核型階層分配,那方圓就是樣板間——圓的一切,都是為了方的信念:小歡喜。

邊際效應遞減,錢在一定幅度內帶來自由,超出這個幅度就變成紙枷鎖。小歡喜,就是隻摘低垂的果實,也就有了聽取蛙鳴一片的閑情。

至於油膩,本就是生存欲和功名心帶來的副產品,是滾滾紅塵裡的人類包漿。而所謂城市中產,則有自己的人生審美,就是濯清漣而不妖,從容背後,是重體驗、要分寸。

只是人生最難的,就是分寸,而精英階層,就是分寸階層。

因而方圓般的體面也難為,不開法拉利,日系車也會爆胎——失業了,兒子要換學區房了,太太叮囑要努力賺錢了,四十五大齡就業被懸空了。這四個“了”,就足夠讓他不能佛系了。

一切經不住物質考驗的佛系都是紙老虎。本質上,生存焦慮在中產階級的生活裡,依然像樂隊裡的貝斯音,隱隱在弦、低低共鳴。中產階級一樣關心外交、一樣關心國計民生。

三個太太 三款焦慮

方圓的太太童文潔也一樣。中國中產階級的比率,和中國城市女性的工作率成正比。作為全球名列前茅的女性參與社會工作的國家,在北上廣深的職場生活中,性別歧視已是老話題,更多的,是一視同仁的生存焦慮:中產二字,在目前國情下,仍是百舸競流的食物鏈中上遊,屬於限量版。因此一個蘿卜一個坑,都是社會大學考場上的學霸,排名分出的先後。辦公大樓是斯文叢林,要麽搶,要麽忍,已爬到職場中層的童文潔,一樣要面對升遷困難、職場險詐。買得起奢侈品的代價,就是放棄無欲則剛的奢侈。

海清飾童文潔

中產家庭的風險免疫力並不強,但對下一代的願望,又只能是保住勝利果實,可進不可退,所以工作上一發燒感冒,就會讓之前的沉沒成本,變成沉沒本身。

而莫看人前顯貴,且看人後受罪的季區長,言談舉止行走坐臥如履薄冰,自己掏腰包租房都怕面積超標。他的官場焦慮就是生存焦慮的一種,他常年為此買單,同時全家上下,既享得全校大會,都是他作為家長代表發言的尊榮,又承受萬一涉險,不僅現實崩壞,而且真的危及生存的壓力。至於季太太劉靜,則是“如沐春風款焦慮”的代言人。天文館的穩定工作更像兼職,她的正差,更像個婚姻打工者——崗位職能是為季區長進行職場風控、妥帖安排大小事務,練就了不上眉頭、只上心頭的職業素養。

一般來講,最賢的妻,都賢得像神不像妻:季妻發現自己身體有恙,瞞著所有人去醫院自己查,而罹患癌症後的一般妻子,都會選擇告訴丈夫而瞞著領導,而劉靜選擇的是瞞著領導般的丈夫,更像忠臣體諒君王。她的潛意識,包括近二十年來選擇追隨丈夫而不陪伴兒子,說到底都是愛崗敬業,拿婚姻在當工作: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更像分工不同的利害與共,但不是家人間的相依為命。

職業太太,既是體面人生,也是高危行業。她們是“雲淡風輕的真焦慮”——劉靜既要安撫對外謹慎對內暴躁的丈夫,又要融化叛逆孤絕的兒子,想象力和應變力驚人,為放個氣球都要裝作脫手,白色謊言張嘴就來。明明有當外交家的天賦,全用於生活情商,練達於屋簷之下。她靠的是生存欲強,忍耐力也就成了正比,只可惜身體果然反叛、釜底抽薪。

與之相比,真不如薄技在身、且坐擁四套學區房,收租都收得豪氣乾雲的並列女一宋倩。但即便有天天能給女兒投喂海參當早餐的物質優勢,依然有為她定製的B款焦慮——“情感焦慮”。

陶虹飾宋倩

“對於這些孩子們而言,父母們的主要責任是誇大了自己的責任”,宋倩就是其中之一。即便在中產階級,也不是所有的“第一次父母”都能覺悟到詩人紀伯倫的“孩子屬於他們自己、是離弦的箭”。

而宋倩的特殊性更在於身為單身母親,她對女兒的寄情,帶入了對自己的愛、對丈夫的愛、對子女的愛。尼采說,上帝之所以造人,是為了轉移對自己的注意力,而許多父母造人,幾乎也抄襲了上帝的動機——這也是為何演員陶紅表示自己用演和戀人相處的方式演母親和女兒,如此不違和的原因。宋倩的前夫老喬,用多快好省的生意人思維展開競爭,幾頓火鍋和上千塊樂高,似乎比髒活兒累活兒、掏心掏肺的宋倩都要討巧。他們圍繞女兒,拉胳膊拽腿,一半熱情為愛女兒,更高熱情為要女兒愛自己。

情感的榜樣貴在坦蕩

類似家庭,更像把子女放在戀人的位置上,而以伴侶為第三者,要麽展開合作、要麽展開競爭。這種顛三倒四的情感關係,說到底都是對自己血緣的私心。而撥亂反正,男女之愛才是家庭的核心關係,也是對孩子最好的情感教育的原因,就是展示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無條件的愛的存在:不以血緣、不以其他,以信任、以情感、以默契。這是為何方一凡會坦坦蕩蕩去早戀的原因。只有這種愛,會使人內心深處蘸上一點浪漫主義底色,在糖炒栗子般的世界裡,翻雲覆雨,定海有神針。

周奇飾方一凡

這裡,就涉及一個對“愛”的厘清:不以血緣來濫用愛,就等於不以孝來亂施刑。

情感是個拉等於推的東西,因此宋倩再愛孩子,也還是以咆哮、以眼淚。至於老喬,對戀人小夢雞賊而無情,既不願結婚,又不願主動分手,把新居故意放進甲醛家具令對方過敏而搬走,屬於完全不懂“愛”為何物者,很難想象他何以“愛”任何人。

由此看來,“孩子奴”和“愛孩子”基本是兩碼事:前者為了自我填充、自我感動,後者才是設身處地、情感輸出。但太多人,把自己缺愛,當作了愛上別人。

喬家三口

因此就算宋倩夫婦以治愈孩子抑鬱症的名義而假複婚,女兒英子對愛的理解也只會一筆糊塗账。這樣說來,對英子更好的圖景,遠不如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爸爸做個能對愛人有擔當的男人,媽媽做個懂得放手、重新開始生活的女人。情感的榜樣,不是不會焦慮,而是貴在坦蕩。

最後,看似是故事主角、高考焦慮的孩子們,將很快會發現,真正坐在考場上的是上述這群上了年紀的孩子們:再也沒有比人生學霸更重的偶像包袱,也再沒有比當了人生學渣更直白的懲罰。所以,孩子們的考試焦慮,只是成年人花式焦慮的預備役,他們的父母,他們終將成為的成年人,才是坐在至死方休的考場上的人——

“人生是小時候這麽難,還是一直這麽難?”

殺手雷昂的名言,一個詞,“一直”。

可惜為賦新詞強說愁,祖祖輩輩都是天涼好個秋。好日子,真是只有扭過頭看的時候,才會發現的一件東西。

至於不焦慮?古難全——

人間煙火,無一不是悲劇和喜劇的再分配,肉骨凡胎,都在馬斯洛需求法則的掌心裡翻山越嶺,誰不是俗事未了,如何不對分配過程倍感焦慮?

因此,《小歡喜》沒有販賣焦慮,只是焦慮的搬運工。

而中產階級,就是在學霸和學渣之間玩平衡的一群人,他們看起來很體面,其實拉近一點,就有你看不見的威亞。

也正因如此,這個來自張愛玲的句式,那點“小歡喜”的涵義也隨之浮現:不需要妒忌任何人,妒忌只是因為你還不了解——

誰活著不是在吊鋼絲,能笑著答卷,已是一腔孤勇、相當有尊嚴。

本文系獨家原創內容,作者:俞露 編輯:羅皓菱。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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