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都自認是一個“好色”之人。
春日裡,見著粉面桃花便走不動路;
夏日裡,常常戀著一片青青綠竹;
秋黃滿地時,定要出門采一抹秋色回來方肯罷休;
冬雪落時,靜坐看遠處青山著白雪,
或看皎白月亮下懸一路的紅燈籠。
身處在這樣的畫境中,
看四時色彩變換,
看日子一日日漸漸老去,
心卻是歡喜無限,極其安然的。
素來覺得,中國的顏色獨有一種天然雅致,自帶一味幽謐香氣,便是連名字也都取得動人之極。
想來先人們在為這些顏色取名之時,也是心如素布,著色自然的,以致這顏色之中,有了草木的呼吸,有了山水的波紋,也有了時日漸移的歲月綿長。
或許,底色素雅天然,外具五彩而斑斕,這才是中國的顏色。
春水初生時候,春林初綠,自然中最早見到的也是綠色了。
中國的傳統顏色裡有許多生動的綠。
葉兒初初冒芽時是嫩綠,再深一些是蔥綠、柳綠、豆綠、蒼綠、墨綠;
行於水邊,天水一色是碧綠,它還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天水碧。
詩人挑一抹綠色入詩,襯得詩中景致青翠許多;
- 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
-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畫家擇一抹綠色入畫,
山水也會變得靈動許多,
水墨之間,
恍若見到真的青山綠水。
蘇軾有一句詩甚得我心,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桔綠時。”
這抹黃,非葉落之黃,
而是秋收橙黃,
不悲不淒,反而明豔動人。
中國色彩裡的黃亦是如此豐富,素色底布上,也常見這抹妍麗的黃。
鵝黃一色,如幼鵝茸毛,好不鮮嫩;
杏黃,是杏子熟時的歡喜;
待草木枯黃,由綠漸黃時候,是秋香色,明灩灩動人,微微還似有香氣。
中國的黃,其實是秋的精氣神。
紅色如春花開時的情動,
又如一壇女兒紅的醞釀,
是一枝椏的相思紅豆由淺到深,
是一多情女子對鏡染紅妝。
水紅,桃紅,緋紅,妃色,榴紅,棗紅,海棠紅,胭脂紅……識得這許多的紅,才算是真正懂得中國的紅。不只是一大片鋪陳開來的濃烈,它亦有深深淺淺的層次。
十裡桃花開時,水染桃紅;
雲霞燦爛成錦時,緋紅漫天;
石榴紅色婀娜多姿,海棠嬌豔無匹,風情萬種;
胭脂旖旎,如美人妝面;
朱紅一點,是絕色紅顏。
每一種紅,都獨有韻味。
青色,卿卿之色,自是另一抹多情的顏色。
《紅樓夢》中曾提到一種紗,喚作軟煙羅,共有四種顏色:
“一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若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著,就似煙霧一樣,所以叫作‘軟煙羅’,那銀紅的又叫作‘霞影紗’。”
讀的時候便是覺得妙極了,雨過天青,該是一種什麽樣的顏色,加之煙霧般朦朧,自帶婉約氣息,影影綽綽,若有若無,想來也是極美的。
除卻天青,青色還有竹青、石青、鴉青、黛青多樣。
若撐一孤舟,溯遊而上,
上有青天,下有綠水,
近有青山綠竹,遠處煙雨朦朧,
似一幅絕妙的山水畫卷,
天地都渾融在這漸次的青青之色裡。
“山含黛,水瀲波,青磚小瓦馬頭牆。”
提及黛色,自然是山長水遠的一幅江南圖景。
江南小橋流水,青磚黛瓦,
是素色的水墨氤氳開來的模樣。
黛,是一種靜謐的顏色,與黑接近,
也是一種與山水密切的顏色。
顏色之中,黛色最是中國。
獨行江上,看遠處群山如黛,
依稀又如一雙美人眼眸剪秋水。
或是在寂寂長夜中的一片黛紫色,
夜行的旅人匆匆走在其中。
與月有關的,莫過月白之色最是動人。
月白非白,實為微微的青色,
仿若是一輪皎皎月光下,
映著的一簾幽幽青色,
入眼微涼,入心微安。
月白之外,還有竹月。
這色是月光落於竹林的模樣,
月光微涼,竹色清冷。
秋霜落下之後,
天地之間一片茫茫霜白,
好似將一切都籠於這片白色之下,朦朦朧朧。
天地之大美,在這一片朦朧中初見。
中國顏色最可貴處,
或許就是這天然的氣質,
取於山水,生於草木,隨四時更迭。
東方既白,雲霞初升,
碧海藍天,青山綠水,
蒹葭白霧,紅豆相思……
目之所見的色彩都是天然動人的景致。
拂去煙雲,褪去絕色歸於素,中國的顏色,
恰似一個荊釵布服的佳人,
不施粉黛亦是國色天香。
見如此天然絕色,又焉能不“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