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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暴中的喬任梁父母

|張雅麗

編輯|毛翊君

以下是喬任梁父親的講述。

網暴

我和我愛人現在要更新抖音視頻,所以會經常看看別人都拍些什麽。8月22日晚上,我很偶然地刷到了劉媛媛那條關於我們的視頻。後來侄女也告訴我,她在為我們發聲。

劉媛媛在視頻裡說,這個世界,你(黑粉)說的話不算。最後一句尤其讓我感動——“閉嘴也是一種善良”。有人能替我們說出這些話,蠻感動的。在這之前我們並不認識她,我還特意到網上去搜,才知道她是超級演說家冠軍。

她的視頻發了之後,好多人留言罵她,還說要舉報她。我到評論區去看,那些話跟說我和我愛人的口氣差不多,一言不合就罵過來,要不然就是要告我們。我愛人說,人家因為我們挨了罵,回應一下是對人家的尊重。第二天,我們拍了那條感謝她的視頻,之後我們還添加了互相關注。

從2016年兒子出事後,就一直有不好的聲音。最開始是微博上有人議論我們,我和愛人年紀大了,都不會用微博,所以看得少。後來,兒子的個人品牌淘寶店一直虧損,親戚不願再管理,我們夫妻倆接管了,就有人找到淘寶裡來。直到2019年3月,我們開了抖音账號,各種各樣的聲音就更多了。

去年端午節,我第一次單獨出鏡,說了些節日祝福的話。視頻一發出來,評論區有不少人說我的嘴歪了,這是我完全沒想到的。二十多年前,我做過一個局部麻醉的手術,刀從我的左側臉頰劃開,碰到了裡面的兩根血管,導致後來臉部有些變化。這些年自己早就看習慣了,覺得像正常人一樣。但那天人家說了,我才意識到,自卑感在一瞬間衝出來。我跟愛人和侄女開玩笑,要不然我去做一個整容手術?

即便如此,視頻還是要繼續錄下去的,我沒想過不拍了。開始發視頻,是我和愛人還有侄女一起商量的。兒子走了以後,我侄女時常來看我們。她曾經是兒子的粉絲,也是同村親戚,我們兩家屋子就前後挨著。她接觸的新事物多,告訴我們短視頻在當下很時興。

一方面,我們想讓關心我們的粉絲了解我們的生活情況;另一方面,店鋪是兒子留下的,我們還是想把它延續開下去。再者,我們覺得可以拍一些內容,作為給失獨家庭或者抑鬱症人群的鼓勵。總之,我們就希望讓看視頻的人能心情好。我們三個人一討論,最後決定發一些自己的日常和擅長的事。我愛人做菜很好吃,就拍起了做菜。

結果,出現最多的聲音是說我們消費兒子。他們寫,“你們兒子都不在了,還這麽開心。”“每天吃吃喝喝,還這麽囉嗦。”“你們還缺錢花嗎?還要拚命賺錢嗎?”甚至有人說,“就因為這樣,你們兒子才不在了。”

起初,我愛人看到這些,反應還比較大。她本身性格很開朗,在視頻裡和生活裡都是一個樣子。兒子走了的那段時間,她的身體一下子垮掉。現在還被人家這樣說,她會很沮喪,想不通。她總說,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說法?後來她出鏡,又被人說臉長,像動漫裡的反派人物。那段時間,她會在衛生間對著鏡子說,我的臉就這麽可怕?以前,兒子的同學看到她年輕時的照片,都會說她像香港影星陳慧琳。

起先我也很氣憤,但我只能去勸解她。我跟她說,世界上就是有各種各樣的人,生氣的話就是中了圈套。這也是勸我自己。我退休前,都是我愛人和侄女在回復評論,她就會時常看到這些。現在,索性我來回復這些,她看得少了,想得就少。後來看到不好的評論,我就裝沒看見,跳過去。不然怎麽辦呢?罵回去嗎?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沒有意義。

最難的兩年半

2016年9月,接到兒子出事的通知電話時,我記得很清楚,天上突然落起雨來。我和我愛人很難接受,根本接受不了。她當場昏過去,後來身體垮了。我還撐著,處理兒子身後的官司和事,自己的工作也要兼顧。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吧台,喝酒,放他的歌。我就想,究竟什麽是抑鬱症啊?怎麽就到我兒子身上了?

我以前是個海員,兒子走後的前三年,我還沒退休。那三年我不再出海,但還是經常離家,到舟山群島的造船廠管理監造,一走就差不多一個月。

很多時候,家裡就剩我愛人一個人。她很多年前下崗,做了全職主婦,對外的社交也不多。之前還在小區裡打打麻將,後來的五年裡,她做了兩次手術——髖關節和腦垂體瘤。病床前需要有人照顧的時候,是她的姐姐、妹妹、侄子來看她。

手術後,她的腿腳不好,走不遠了,大部分時間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部連續劇幾十集,一天就這樣放過去。她的一個耳朵聽力不太好,有一年做中耳炎手術,刀開得有點深,導致現在思維和反應力都不如從前。後來拍短視頻,一個兩三分鐘的內容,幾句話要拍好多遍。

兒子走了,有很多他的後續事情要處理,這時候人情冷暖就體現出來了。兒子在的時候,親戚朋友都想跟他走得近點。他一走,人家就說你們本來就沒這個能力,淘寶店越做越差。到了2019年,店鋪一直虧損,原本管店的親戚就撒手了。

後來,我愛人在短視頻裡邊做菜,邊說起兒子小時候學踢足球的事,她還分享兒子生前最喜歡吃的番茄炒蛋和羅宋湯。但其實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不會主動提起兒子,除非到了要掃墓,或者辦三周年紀念這樣的時候。回家以後,沒事做的時候,我就去公園坐著,看到別人一家老小,完完整整的,既羨慕又寂寞。

● 喬任梁母親在拍做飯的視頻。圖源視頻截圖

現在視頻裡的廚房,就是我當時夜裡喝酒的吧台,一切看上去開開心心,人家都說我們走出來了。

其實,我們是一輩子走不出來的。我們白天做菜,拍視頻,忙忙碌碌,用事情把時間塞滿,就能少想傷心事。前幾天,北京有一家雜誌要做採訪,聊到傷心的地方,我和她都還是會流眼淚。最終,我們婉拒了一些媒體。這是個疤,說一次就揭一次。

到今年,兒子走了五年了,我們已經提前三四個月開始選場地,為五周年作準備。但因為疫情就擱置了,等允許的時候,我一定要為他補辦的。

失獨晚年

成為失獨家庭五年後,我們的生活發生了很多變化。

我和愛人都已經過了六十歲。去年11月,我正式退休,早晨起來,我或者侄女開車出發去菜市場,花一上午挑選食材。下午愛人處理這些,侄女拍攝、剪視頻。為了幫我們做視頻,侄女專門去網上學視頻剪輯,我有時候甚至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

最長的一個視頻,我們拍了三四天。順利的時候,就是從下午到晚上可以弄完一條。一周兩次的直播,對我來說很充實,聊聊天,唱唱歌,介紹產品,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夜裡十點結束,我們三個會做一個簡單總結,到睡覺的時候,十二點已經過了。

很多關心也來自於粉絲。這些年,有不少粉絲在線上陪伴我們,有時候我愛人一個人在家,能用手機和相熟的粉絲聊大半天。兒子三周年儀式的時候,不少粉絲來幫忙。那天,草坪上搭起帳篷,花瓣漫天灑下,大家一起懷念兒子,那一刻很溫馨。

其實網友的每一條評論,我們基本都會看,多數還是善意的。去年八月,我愛人去做了腦垂體瘤的微創手術。那是因為她在評論裡看到,有網友提醒她面部有腦垂體瘤的征兆,建議去醫院檢查。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她稀裡糊塗的,沒在意。後來,這樣的留言時常出現,甚至有兩個做醫生的親戚也建議她去檢查一下。

她一查,真的是。手術前,醫生跟我聊了挺久,因為拖了很長時間,這個東西已經長到視網膜周邊,有可能會造成失明,也有一部分在腦乾位置,比較危險。正常情況下,一兩個小時可以完成手術,那次她三個小時後才被送出來。

● 喬任梁母親在醫院對著鏡頭跟粉絲問好。圖源視頻截圖

兒子走了之後,我曾經想找到原因。有天,我獨自到他看過病的醫院,跟醫生交談,把他的病歷資料拿出來。那時候我對抑鬱症一點都不了解,只聽說過這是一種精神疾病。當時,我知道他總是報喜不報憂,要強,他隻告訴我們自己的睡眠不太好。後來,我繼續拜訪他的團隊、經紀公司、朋友,還有與他共事過的親戚,想要得到一些的答案。如今我們拍了兩年短視頻,那個答案日漸清晰。每天被別人這樣關注著,評價著,壓力來源於方方面面。

消解這些壓力的日子裡,我已經去看過一家上海的養老院,環境不錯,食堂很大。生活總歸還是要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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