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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禪行日本,古風舊曾諳

梅雨季節,作者遠離人海,穿行於山林花海中體味生活真意,以日常之眼和禪者之心,感受日本雨季的別樣風景。

幽寂清冷的古刹中,一沙一石,一草一木,從細微之處呈現出空靈的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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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東京趕到鐮倉的時候,驟雨初歇。六月黃梅雨,整個日本都處在連綿的雨季中,正是最難安排行程的季節,好在也因此避開了遊客的人潮。

建長寺總門

此次特地將鐮倉作為寺廟巡禮的第一站,無非是順應鐮倉五山的歷史地位。所謂鐮倉五山,是鐮倉幕府仿照宋元時期在江南盛行的“禪宗五山十刹”制度,它們象徵著釋迦成佛後的五個修行處,原指祇園、鹿苑、竹林、大林和那爛陀,如今代表著五座最高等級的禪寺。

鐮倉五山第一山,便是建長寺。首先參拜建長寺,想來也名正言順,因為這座日本最古老的禪寺,其開山祖師,便是中國僧人蘭溪道隆。他十三歲在成都大慈寺出家,三十三歲東渡日本,幕府統治者北條時賴如獲至寶,拜其為師,東瀛禪宗由此蔚然成風。

穿過巨福山總門,沿著平整的石板直通山門,正面高懸唐破風,下置一塊黑漆牌匾,寫有鎏金“建長興國禪寺”字樣。可謂天氣巨集大,無出其右。寺內的杜松林,據說也是700年前從中國帶來的種子生長而成。這裡的一絲一縷,皆與中原大地遙相呼應。

圓覺寺為鐮倉第二山,從建長寺步行一刻鍾即可抵達。圓覺寺的寺院群落嵌於山坳之中,自下而上,井然有序、錯落有致,與今日中國的寺院格局頗有些相似。

黃梅院附近的白色繡球花

此時正是鐮倉紫陽花(又名繡球花)最盛的時候,前來圓覺寺賞花的遊人不少,整個寺院被紫色、淡藍色、淡粉色的色塊點綴。花團錦簇之中,不時有穿著和服、撐著紙傘的年輕女孩邊走邊拍,回眸一笑百媚生。

按照大多寺院格局,最上方的殿堂和院落一般是供奉本派祖師,走到圓覺寺最上方,赫然出現“黃梅院”,而我正是湖北黃梅人。

這並不是巧合,圓覺寺將“黃梅”奉為祖師也有道理——四祖道信,五祖弘忍,都是在黃梅縣建寺傳法。黃梅的四祖寺和五祖寺至今被稱為“天下祖庭”,而中國禪宗傳入日本後,對日本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圓覺寺作為禪宗臨濟宗的道場,自然是從黃梅一脈相承下來的。念及諸般種種,此刻身寄海外也能感受到家鄉的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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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一千六百寺,穿越千百年歷史,多半仍舊佇立在原處。撐傘走至祇園高台寺前,從山上向下望去,棕牆黛瓦的木質房屋井字排開,綿延不絕,中間聳立五重塔,飛簷悉數展開。

時近傍晚,煙雨迷蒙,樓台林立,加之暮鍾叩起,恍然重現大唐天氣。

日本寺院的枯山水庭園

私以為,京都的名片,集中表現為它的禪宗庭園,其中又以枯山水最為出名。在蘇州呆了幾年,園林也看了不少,雖然未能懂得其中的真趣,也大概找到了一些規律。

以蘇州園林為代表的中國古典園林,相比較於以枯山水為代表的日本庭園,雖是同根同源,也有著千差萬別。簡單概括起來,枯山水庭園更加抽象,以沙代水,以石作島(山),體現著象徵化的審美。

在鐮倉時代,禪宗從中國傳入日本,淨土式的池泉庭園也逐漸向枯山水轉換,形成了極端寫意的風格。同樣影響枯山水造庭技法的還有中國水墨畫“殘山剩水”的構圖風格,畫中的景色並非被完整地描繪出來,而是通過主要的景物來暗示——剩下的地方全部留白。

在這樣多方面的影響下,崇尚“侘寂”(wabi-sabi)的審美觀由此也流行開來,不規則,不完整,古舊的殘缺之美,日本人在欣賞這樣的景致過程中體悟人生。

西芳寺是京都寺廟中最為特殊的一個,不僅是參拜該寺需要提前寫信預約,更是因為它的庭院盡數被苔蘚覆蓋,在這裡,造園大師夢窗疏石作出了存世最早的枯山水——洪隱山枯滝石組。

西芳寺是日本枯山水庭園的開山之作

行前委託日本友人替我去函西芳寺預約參觀,拿到回信之後如約按時抵達這座位於京都西南處的寺院。下了有軌電車,穿過鮮有遊人的上桂町,一路沿著泠泠作響的小河川上行,寺院門口早有穿著正式的接引人員等候。

踏入庭中,蛙聲早已響起,一片池塘映入眼簾,滿池碧蓮,淡粉的荷花隨風顫動,頓時清香四溢,溶於雨後濕潤的空氣中。

參觀庭院之前先抄經。脫鞋踏上門廳,跟隨指引進入法堂,在一方桌台前盤腿坐下,然後開始用毛筆一筆一劃地抄寫《心經》,提袖蘸墨,心隨意動,260字寫了將近一個半小時,起身時雙腿早已麻木。只好蹣跚至殿中,將抄好的一份虔誠地供於佛前,然後才開始遊園。

沿著曲折的石徑穿過木扉,便來到了正庭,園分上下,山下是淨土式池庭,山上才是枯山水石組。整個園子都覆滿蒼綠色的苔蘚,顯得年代久遠而疏於打理,頓生凋敝之感。

下園正中有一片池塘,水底也盡是油油的綠藻,偶有水滴從樹葉尖梢滑落,在沉寂的池塘中泛起漣漪。

大概直到這時我才明白何為空靈侘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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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野山是真言宗密教的總本山修行道場,1200年前空海和尚(亦名“遍照金剛”,諡號“弘法大師”)跟隨第十八批日本遣唐使入長安,於青龍寺獲得密教正宗嫡傳,回國後在高野山開辟金剛峰寺道場,同時帶回天文、土木等領域世界最先進的知識,還發明了日本字母平假名。可以說空海是日本歷史上最有影響力的僧人。

對於旅行者來說,高野山最有吸引力的大概是宿坊。宿坊即是附設住宿設施的寺廟,在其中體驗真正的修行生活。

清晨早起跟隨僧人前往法堂“例行功課”,在殿中誦經禮佛;品嚐最正宗的精進料理——樸素而不失華麗的素膳;住著傳統的日式榻榻米客房,面對門前精心打理的庭院品茗悟道;在安靜的書室內抄經,沐手焚香,一筆一畫照映內心;有些宿坊甚至還提供溫泉浴湯,堪比星級酒店的服務……

第一晚入住福智院,這也是高野山上最受歡迎的宿坊之一。一路車旅奔波,抵達時已是夜裡,在暴雨之中狼狽地闖進山門,小徑兩側點亮的石燈籠氤氳起橘色的光圈,接待處的玄關仍然敞開,頓時有了回家的安心感。

第二天清晨五點半,我便起床洗漱,隨後跟著其他住客一同魚貫進入佛堂,開始一天的早課。人們在佛前依次跪坐,我不習慣這樣的坐姿,只好按照平日坐禪的方式,半跏趺坐於人中。起初三聲罄響,然後僧人們便開始合聲誦經。

密宗真言宗果然與禪宗大相徑庭,不僅儀式上更加精密繁縟,連佛堂的內飾也繁復得多,整個太空充滿了神秘深晦的氣氛。而禪寺則大不一樣,在儀式和建築設計上都更為簡潔開闊。

這大概也與兩派的理念差異有關,真言宗重視念誦真言(即咒語),因此會更重視儀式感;而禪宗則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尤其是臨濟宗,強調在頓悟中“見性成佛”,大概也因此拋棄了各種繁文縟節的規範。

最後退房的時候,我和負責接待的奶奶聊了很久,她英文很好,大學曾是英語專業。得知我的家鄉在湖北黃梅之後不由驚歎,可知禪宗祖庭的地位聲名遠揚直至東瀛。

我建議她到中國一遊。“我這個年齡,還能有什麽想法呢?”奶奶無奈地笑著。

我於是認真地告訴她:“有一句禪偈叫‘日日是好日’,每天都是全新而值得珍惜的,年齡怎麽會成為限制呢?無學祖元不是說過嘛——莫煩惱,驀直前行。”老人聽罷笑容滿面,說她會帶著我的建議去拜訪中國。臨行揮手作別,奶奶真摯地說,祝願我有美好的人生。

舌尖上的日本禪

日本寺院禮儀

▲在寺院的入口附近,常會設立一口淨身泉,拿一個準備好的杓子,裝滿清水並洗淨雙手。參觀者不應直接用杓子將水喝進口腔,也不能將水喝下。

▲進入寺院前請觀察一下是否需要在寺廟入口處換鞋,寺院往往會在入口處提供鞋子。需將鞋子脫下擺好,放在榻榻米的回廊下。

▲儘管庭院中有很多精致的角落,但可供行走的路徑被嚴格限定在一個區域內,有青苔、白沙、綠植的區域往往是不可以踏入的。

文丨鄒逸浚

圖丨鄒逸浚&網絡

編輯丨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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