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楊方：明朝滅亡沒什麽好叫冤的

嘉賓：侯楊方（複旦大學）

整理：鬼子六、zhu

1644年，中國歷史最為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大明亡了……

一個被下崗的基層小公務員李自成，硬生生帶著一群七拚八湊的農民軍，乾掉了明王朝的百萬正規軍，打開了紫禁城的城門。十幾年前站在莊稼地裡的舉頭看天的農民兄弟，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夠打進北京城，翻身當大王。

一群農民打垮了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政府，這事充滿了魔幻的色彩。李自成在龍椅上屁股還沒坐熱，僅僅在半個月後，滿清軍隊在吳三桂的帶領下，席卷了整個京畿，進而又跨過了長江天塹，佔領了整個明王朝的領土。

滿洲八旗才多少兵？十萬不到！明王朝有多少兵？兩百萬不嫌多？

明朝的GDP是多少？後金政權的GDP又是多少？就算東北人人盡皆知很彪悍，就這麽把偌大的明朝征服了，這可是當時世界上的頭號強國啊！

對於明朝的滅亡，明朝人自己都一臉懵逼，耿耿於懷。黃宗羲、王夫之、顧炎武等大佬們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表達著對明朝意外滅亡的痛心疾首，內心充滿了憋屈。

可明朝的滅亡真的是一場意外嗎？聽了複旦大學侯楊方教授開設的《清史精講》的課程，我們絕對不會認為明朝是一場意外了，非但不是一場意外，你還會對這個世界頭號強國被“放血”而亡的過程頗多唏噓。

4月6日，我們邀請了侯楊方教授跟我們的粉絲進行一場實時互動問答，大家不講虛頭巴腦的東西，直接你問我答，“逼著”侯教授把他的核心觀點講出來。酣暢淋漓！

小編為大家整理了上次講座的精華內容，歡迎大家收藏。

問：孔飛力先生在《叫魂》中提出一種發展模式，由此想到吳承明先生提到這種類似張謇的鄉土經濟發展路線比以近代口岸為發展重點的模式更有前途，那麽孔書中提到的這種模式是否可以看做當時中國進入近代化道路的一種特色方式？

答：針對吳承明先生的觀點。以歷史學，政治學為代表的以人類社會為研究對象的人文科學，並不能像自然科學一樣重複試驗。所以討論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不能簡單的否認或者確認。

問：為什麽南宋算宋朝而南明卻不能算作明朝？

答：我認為南明就是明朝，南明這個概念是民國歷史學家為了區別於甲申之變之前定都於北京的明朝，人為的加上了“南”字。否定南明的合法性和忽視明朝的正統性是清朝故意的政治宣傳與統戰策略。

問：為什麽南宋可以持續一百多年，而南明卻不能持續存在？

答：主要是由於王朝的時間點和周期不一樣，北宋到靖康中期僅僅持續了一百五十年，而明朝已經持續了兩百七十多年，基本相當於到南宋末年。二者的積屙也不一樣，從萬歷四十八年到崇禎十七年，許多能臣乾將都被消滅。同時清朝的戰略戰術也要比金朝強許多，體現在軍事目標和統戰政策上。

問：為什麽明朝皇帝的素質都不高？

答：最大的問題是明朝的皇子教育是非常失敗的，非常不嚴格。從萬歷開始，一直沒有立皇太子，所以諸皇子都沒有受過傳統的繼承人訓練。以平衡各方勢力，處理財政問題為中心的“帝王心術”不能有效的傳遞，例如天啟與崇禎兩位皇帝，同時也體現在皇帝個人的素質和氣度視野上。

問：如果將崇禎換成一個有雄才大略，心智成熟的皇帝，能否挽救明朝的頹勢？

答：如果換做朱棣或者朱元璋可能還有希望，因為都有一定的軍事經驗與社會經驗，都講實際，一定會尋求改變。而崇禎帝十七歲當皇帝，統治國家只是簡單地從朱批上去做，所以，對社會無知，脫離實際。

問：明朝對於蒙古的控制與清朝比有什麽不同？

答：明朝對於蒙古並沒有什麽控制，包括和林丹汗的關係上，蒙古的實力也較弱。相比之下，清朝對蒙古的控制極其嚴厲，體現在盟旗制度。

問：明朝為什麽不向手工業和商業征稅？

答：不存在明朝不向手工業和商業征稅的問題，也不存在東林黨不收，閹黨要收，事實恰恰相反。

問：遊牧民族實力很強，不亞於清軍，明朝是怎麽打敗蒙古人的？

答：沒有時間線的比較是沒有意義的，明朝三百年，明初的蒙古人和明末的蒙古人是兩回事。

問：一個朝代走向衰亡，因為末代的君王總是貪圖享樂，該如何看待皇帝在朝代興亡中的作用呢？

答：末代君王貪圖享樂是一種很戲劇化和評書化的描述，崇禎就沒有貪圖享樂，反而是越努力負作用越大，本人的性格，出身影響很大。

問：西班牙人屠殺美洲原住民導致玉米田荒廢演替為森林，這一過程固定了大量的二氧化碳，溫室氣體含量大幅下降，於是明末天下奇寒。與此同時植物光合作用的底物二氧化碳含量降低，作物產量也會下降，在人口增加的同時，口糧減少，最後不得不通過戰爭方式減少人口數量，這個對明亡有多大影響呢？

答：本身沒有得到確證，其次原因的原因不是原因。只需要看到直接的原因就足夠了。

問：明朝的宦官很厲害，為什麽不能廢掉皇帝？

答：宦官只是皇帝利用的工具，他的權力只是皇帝授予他的，本人並沒有獨立的軍權。其次忠君的觀念到明朝已經非常固化，一是皇帝的地位非常穩固，二是在明末變局中要想求變也非常難。

問：假如不裁撤驛站，李自成是否還能殺入北京？

答：很難進行假設，流寇不止李自成一個人，其人戰鬥力一般，自己對於攻入北京也無甚信心。恰逢明朝軍心潰散，對明朝以及崇禎帝失去信心。需要注意的是，明朝並不是因為財政崩潰才滅亡的，所以就算沒有李自成這種滅亡也是挽救不了的。

問：有人說明朝滅亡是亡國亡天下，更說清朝取代明朝是歷史的倒退和華夏的浩劫。怎麽看待這種觀點？

答：亡國裡的國指的是政權。清朝除了最高統治者是滿族之外，實際上在內地的統治模式和明朝無甚差別，清朝信仰儒家的意識形態甚至比明朝更甚，但是行政效率以及最高統治者的靈活程度也要比明朝高。

問：如何看待“明代資本主義萌芽”的說法？

答：資本主義萌芽這種說法早就被摒棄掉了，沒人在講了。這個概念主要是為了論證中國沒有鴉片戰爭也會進入資本主義，但是這種說法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所以討論沒什麽意義。

問：明朝滅亡和明朝在陝北修築長城關係大嗎？和軍事體制制度方面的作用大嗎？

答：沒什麽關係，我一直認為流寇不是明朝滅亡的主因，李自成、張獻忠沒有很強的戰鬥力和組織性。李自成和張獻忠在洪承疇率軍上松錦之前起不了多少作用。

問：您認為滅亡的幾點主要原因嗎？

答：主要是由於遼東控制女真諸部失控了，“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明朝一直在做一種平衡。萬歷年間，和日本作戰，遼東地區兵力損失嚴重，喪失了平衡的能力，讓努爾哈赤坐大，很難控制。這個是明亡的主要原因，其他的都是原因的原因。

問：有位史學家說皇太極打朝鮮時，朝鮮部隊穿的是紙甲和皮甲，這種說法你認可嗎？

答：肯定有穿紙甲和皮甲的，又有穿鐵甲的。但是朝鮮軍隊肯定是不堪一擊的，朝鮮人自己也有“一百個朝鮮人也打不過一個女真人”的說法。

問：皇太極當時真的使用反間計暗害袁崇煥了嗎？

答：反間計這個問題很大，但是從現有的多方面的資料，包括朝鮮的資料。清軍確實使用了反間計，但是反間計不是袁崇煥被殺最主要的原因，反間計只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問：有資料顯示，明亡前後，陝、晉商資“敵”現象非常嚴重。明朝的“資本無祖國”，是造成明亡的主要原因之一嗎？

答;資敵不資敵對於明亡也不是很重要的作用，明末的技術擴散，滿洲人獲得了高超的冶金技術，即使不從明朝獲得，也會從朝鮮獲得。明朝和其進行邊貿，要拿一些東西換取貂皮和人參。建州女真屬於半體制內的，軍製，制度，技術早就學會了。同時小冰期對後金打擊也很大，同樣面臨災荒，女真人統治下的漢人同樣造反。

問：孫承宗、熊廷弼，袁崇煥的方案如果可以貫徹實施下去，哪個可以平定後金？

答：實際上都沒用，他們的方針就是死守關寧錦防線。硬啃的話清軍肯定會付出很慘重的代價，但是皇太極不傻，他采取的戰術就是不斷地放血，打的都是最柔軟最沒有防備的地方。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他們所有的方案都不是萬全之策，死守的方案想守得住是不可能的，皇太極繞行，從薊鎮突破，打到北京城下，你一旦援助，就在清軍擅長的野戰中消滅你，己巳之變就消滅了幾萬的明軍，但是北京城城牆高大，清軍是不攻的，後金人很少。

問：王在晉當初打算隻守山海關，那麽寧錦防線的錢用在九邊其他地方，不就可以一定程度上抵禦皇太極的劫掠方針嗎？

答：為什麽守山海關就能守得住呢？山海關被打破了怎麽辦，天下沒有攻不破的城牆，關鍵在於守的人。後金以後有紅衣大炮，把山海關轟塌了怎麽辦？山海關並不是一個單獨的關城，它邊上有長城，長城其實並不怎麽高。

問：為什麽皇太極到死都沒有啃遼西走廊？遼西走廊那麽遠，糧草以及後路是否都有顧慮？

答：沒有必要，後金當時的戰略就是掠奪更多的財物與人口，逼著明朝與其談和。啃遼西走廊要一座一座啃，要面臨最強硬的關寧軍，死五六千人對滿洲人來說都是承擔不了的。真正的戰術戰略並不是說牌大一定能贏。清軍根本沒有什麽後勤和後路被抄的擔憂，每次清軍入關，從山海關以西繞進來，最遠的一次打到江蘇，最長一次七個月，短的有四個月到六個月，明軍並不敢與其正面對抗。但是他也打過兩次，最核心的就是大陵河還有錦州，把明軍最後的野戰力量全部消滅光了。

問：明末幾千萬遼餉用在其他地方又會如何？

答：為什麽大家會認為幾千萬兩銀子用在遼西都抵抗不了，用在宣大方面或者山西甘肅方面就可以抵抗後金呢？明朝之所以用在遼西，是因為遼西是沈陽到北京的直線，這條一旦打破，北京更是岌岌可危。所以一定把最重要的主力放在遼西。但是有時銀子並不是遼西最多。己巳之變後，薊鎮反而得到了很多銀子，但是薊鎮並無作用。明朝並不是沒錢，只不過轉化效率太低，用不到主要地方，沒能訓練出一支可以克制清軍騎兵和炮兵的部隊。

問：後金在遼東的統治是因為皇太極的漢化改革而穩固的嗎？

答：皇太極改變了其父的殘暴亂殺的政策，這一點確實是有作用的。皇太極的政治才能與軍事才能在明末清初是第一人，唯一能和他相比較的就是多爾袞，學到了他的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