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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貴妃:再說本宮傻,賜你們一丈紅

慧賢皇貴妃是今年夏天最委屈的女人。

早年你們播《乾隆下江南》《還珠格格》,本宮命不好趕不上,連個露臉的機會也沒有,也就算了。2018明明是戊戌年啊,你們要編排,趕緊去編排孝欽顯那個小蹄子去啊,她也是貴妃啊,她還禍國殃民呢,本宮做了啥,今年你們就是不放過本宮!!

要麽讓本宮塗特別重的眼影,動不動瞪大眼睛,拽得跟媽一樣,懟天懟地懟皇后懟皇上,最後居然被shi弄死了。

要麽讓本宮長一張低配宮二臉,蠢得一塌糊塗,每天跟個小琵琶精爭風吃醋,還被太監騷擾,看起來凶,其實慫,慫爆了。

后宮女人要有心機,沒心機就不能活,but,能不能不經過調查,就認為本宮是個沒用的蠢貨?

本宮只是死得早。

《如懿傳》中的高氏和如懿同日入府,歷史上的高氏,侍奉弘歷的時間要早很多,她應當在很久之前,就通過選秀被雍正皇帝賜予弘歷做了使女。

雍正十二年,一條謝恩折透露了這一切:

四月初八日署江南河道總督高斌奏謝將女封為寶親王副福金折:

署理江南河道總督印務管理兩淮鹽政兼署江寧織造龍江關稅務布政使奴才高斌謹奏

為恭謝天恩事,竊奴才接得家信,三月初一日欽奉上諭,寶親王使女高斌之女著封為王之副福金,欽此。奴才敬聞恩命,頂戴殊榮。奴才謹於四月初一日在清江內署虔設香案,率同奴才高斌女人,奴才兒子奴才高恆,奴才女兒三姐四姐,俯伏叩首,望闕奏謝天恩。伏念奴才女兒至微至賤,蒙皇上天恩,令伺候寶親王。今乃於使女之中超拔為副福金。高厚深恩,奴才舉家感戴,院內奴才鮮於倫比,奴才感激難名,謹具折奏謝天恩,奴才不勝歡忭,敬謹之至。謹奏 朱批六折另封恭繳。

——雍正十二年四月初八日《宮中檔雍正朝奏折》第二十二輯, 台北故宮博物院 1979年版, 第 796頁。

用通俗的話說,那拉氏的職稱定級的時候便是側福晉,而高氏則是由“皇子使女”提拔上來的。

高氏的這次提升,一般會被認為是雍正皇帝對於重臣高斌的籠絡。一年後,雍正皇帝薨逝,繼位的乾隆皇帝再次給了高氏家族一個特別大的恩典——抬旗。

所謂抬旗,簡單來說,就是給你換個籍貫,本來不在旗,現在讓你在旗了;本來在某旗,現在把你抬入地位較高的某旗了。

一個栗子,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你們熟悉的四爺被晉封為雍親王,側福晉年氏家族就由下五旗的鑲白旗,抬入上三旗的鑲黃旗。

乾隆皇帝登基的時候,嫡福晉富察氏的兄弟們還沒來得及像其祖輩父輩那樣嶄露頭角,另一位側福晉那拉氏的兄弟則拘於世襲的四品佐領之位再無上進,如果要分封外戚,大概只有高氏。

有意思的是,雍正皇帝去世,乾隆皇帝登基,高斌曾經寫奏折,想要進京覲見。

乾隆的批複如下:

兩淮鹽政職任最為緊要,不必來京。若明年冬初無事可奏請來京。汝女已封貴妃並令汝出旗,但此系私恩不可恃也。若能勉勵,公忠為國,朕自然嘉獎。若稍有不逮,始終不能如一,則其當罰,又豈可與常人一例乎。

——《管理兩淮鹽政高斌奏謝封女貴妃並令岀旗及請仍留於包衣佐領下折》, 雍正十三年十月初八日, 《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折匯編》第 29冊, 江蘇古籍岀版社 1986年版, 第 455頁。

翻譯一下就是,工作要緊,明年冬天,要是沒事,有空再來。你的女兒封了貴妃,你家抬了旗,這都是私恩,你千萬別驕傲啊。

1736年,乾隆元年,高氏正式成為高貴妃。

冊封的規格是相當高的。

為啥呢?她得到了一個例外——三品以上的命婦要到她的寢宮向她跪拜叩頭朝賀。

不要小看這個例外,雍正帝最寵愛的敦肅皇貴妃年氏冊封貴妃時,禮部曾經設立了這個恩典——在貴妃宮門外陳設貴妃儀仗,公主、王妃以下、大臣命婦等在給皇后行慶賀禮完畢後要去貴妃宮給年貴妃行慶賀禮。

但雍正皇帝拒絕了(貴妃前免行禮)。

而到了乾隆十四年,當把嫻貴妃提拔為皇貴妃並攝六宮事的時候,禮部按照之前慧貴妃的規製,也讓“公主、王妃、命婦俱詣皇貴妃、貴妃宮行禮”,弘歷的批複是:

從前皇考時冊封敦肅皇貴妃為貴妃,公主、王妃、命婦等俱曾行禮。乾隆二年冊封慧賢皇貴妃為貴妃,亦照例行禮。至乾隆十年今皇貴妃及純貴妃晉封貴妃時,則未經行禮。朕意初封即系貴妃者,公主、王妃、命婦自應加敬行禮。若由妃晉封者,儀節較當略減,此一定之差等。且今皇貴妃及嘉貴妃同日受封,而公主、王妃、命婦行禮略無分別,於禮製亦未允協。嘉貴妃前著照純貴妃之例,不必行禮。將此載入會典。

——鄂爾泰 張廷玉《國朝官史》

簡單來說就是,我覺得一開始就是貴妃的,可以享受這個禮儀;從妃子升上來的,就算了。整個有清一代,享受到這項禮儀的,大約只有高氏一人了。

高氏雖然獲得了逾規的朝賀,在宮中還是非常穩定的第二把交椅,並沒有超過皇后。這在乾隆二年的一餐飯上便可以知曉。

某些影視劇裡,皇帝和妃子們同桌吃飯,這實際上是不大可能的。即使皇帝召某嬪妃一起吃飯,場景一般也是,皇帝吃著,妃子看著,皇帝坐著,妃子站著。

乾隆二年除夕,超長待機弘歷還沒有那麽龐大的后宮,這一天,他決心和後妃們一起過一個溫馨低調的除夕。

《節次照常膳底檔》上完整記載了全天的家宴,我節選出一些來給你們感受一下。

早上,先送老娘“酒膳一桌”,然後就和大小老婆們一起吃早飯:吃了十六個菜+三品點心+兩品小菜,早上不要吃太多,最重要的是和wuli皇后在一起。

大宴在酉時開始擺起來(下午五點到七點)

乾清宮設擺萬歲爺晚宴:

用器皿庫金龍大宴桌,銀庫伺候黃緞金龍鑲寶石桌刷一份。

寶座龍頭至宴桌邊八寸,兩邊花瓶。

中,松棚果罩四座;

次中,點心高頭五品(五寸金龍座盤);一字高頭五品、圓肩高頭五品(頭號金龍座碗),俱安大花;

次中,果盒兩副;

果盒兩邊垂首:酥糕鮑螺四品(金龍小座碗),果鍾八品,圍膳、冷膳、熱膳四十品(白裡黃碗);

兩邊乾濕點心四品,奶餅敖而布哈一品,奶皮一品(俱五寸黃盤);

中,金匙象牙筷,紙花筷套;兩邊小菜三品,青醬一品(金碟)。

左垂首:

地平設擺皇后:頭桌宴一桌:用器皿庫一字金龍宴桌一張,黃緞帷子。兩邊花瓶。

高頭七品(頭號金龍座碗,俱安大花)、圍膳三十二品(白裡黃碗)、兩邊乾濕點心四品(五寸黃盤)、匙筋紙花筷套。

嫻妃:二桌宴一桌;

嘉妃、陳貴人:三桌宴一桌。(小歲月注:這裡嘉妃應是筆誤,當為嘉嬪)

右垂首:

貴妃:頭桌宴一桌;

純妃:二桌宴一桌;

海貴人、裕常在:三桌宴一桌。

內廷宴桌,敬事房總管設擺有帷子高桌五張:

每桌兩邊花瓶,高頭五品(紫漆座碗,俱安絹花)、圍膳十五品(綠龍黃碗三桌,白裡醬色碗一桌,裡外醬色碗一桌)、乾濕點心四品(紫龍黃碟),小菜四品(銀碟),匙筋紙花筷套。

我解釋一下,這裡出現的令你們眼花繚亂的“綠龍黃碗”“白裡醬色碗”都是位份碗,我們福桃去年做的《皇上吃什麽》裡面有詳細解釋,不同的妃嬪用不同的碗。這個方法太管用了,因為上菜的時候,每個人按照等級,上的菜不一樣。比如吃火鍋,皇后吃的涮菜種類就要比貴人的多很多,可是上菜的小太監不一定認識誰是誰?怎麽辦?看碗就可以了。

▲《皇上吃什麽》裡更詳細介紹了位份碗,大家可以去看一看。

上桌的時候,先給皇帝上湯飯:萬歲爺湯飯一對盒:左一盒,粳米膳一品,優酪乳子一品;右一盒,臥蛋湯粉一品,野雞湯一品(三號黃碗)。再給皇后上湯飯,接著是各位妃子,特別注明“各按位分碗”,再次說明湯飯的內容不一,是按照位份來的。

到了喝酒的時候,和電視劇裡動輒皇帝和妃嬪碰杯的細節不同,真實的情況應該是:“皇后妃嬪俱叩頭,視進萬歲爺酒。”也就是說,皇上喝,大家磕頭。

高貴妃處於右垂首頭桌宴,僅次於皇后。不過,根據吃飯的安排,她和皇后的地位相比還是有差距的。另外,閑話一句,這時候嫻妃坐在左垂首,位次高於純妃,但到了高貴妃去世之後,兩位妃子都晉升為貴妃,純貴妃的排名卻高於嫻妃,這其中發生了什麽,按照乾隆皇帝喜歡“論資排隊輪著晉升”的態度,實在耐人尋味。

群眾最關心的問題來了,高貴妃到底作不作妖

讓你們失望了,實際上,歷史上的高氏協助富察皇后打理后宮,和其他妃嬪關係也不錯,后宮一片和諧,富察皇后稱讚高貴妃“同心益友”。

她曾經在皇后面前勸說,擔心中宮無後,希望皇后早日生下嫡子。(皇帝的一首悼念慧賢的詩中自注:憶慧賢皇貴妃薨逝至今春三期矣,在時亦以嫡子未獲為憂,今得而複失是一番憂喜夢也,彼不知。興言及此,殊難為情雲。)

高貴妃應該還是一個文藝女青年,因為乾隆說她“尤耽文翰”,她的父親高斌有一個關係不錯的好基友,名叫鄭板橋。

乾隆皇帝的禦製詩裡,她“猶惜窈窕質”——至少是美麗的;《清實錄》誇她“治事精詳,輕重得體”——辦事妥帖得體;《清列朝後妃傳稿》裡,則說皇帝對她“每加敬服,鍾愛異常”。

她死於乾隆十年,死因是痰症——《紅樓夢》裡,賈元春也死於痰症。(這幾天承蒙小歲月群裡的筒子們告知,我才知道,歷史上真有葉天士其人,他的故居在蘇州,葉大夫是看痰症的聖手啊,)

她的諡號由皇帝親自擬定——“賢”。據皇帝本人回憶,在“先慧賢皇貴妃定諡時”,皇后曾經對他說:“吾異日期以孝賢為諡可乎?”三年後,一語成讖。

這一年清明節,給貴妃掃過墓之後,弘歷下令,太醫院院使錢鬥保“醫理平常,在內廷行走,於診脈治病等事,亦無用處”,撤職留用察看,這大約是對於太醫未能挽回貴妃性命的事後懲罰。

和賈元春死後賈家一敗塗地相比,高斌在女兒去世的乾隆十年(1745年)卻開始了火箭般的升遷歷程:從直隸總督到文淵閣大學士到吏部尚書兼總管內務府大臣兼經筵講官到協辦大學士到軍機處行走……這樣的恩遇,讓我們想起乾隆十三年孝賢皇后去世之後的傅恆小天使。

高斌的崛起,固然和本人如老黃牛一般的勤勉辦差有關,大約也源自皇帝內心深處對於紅顏薄命的一點憐愛。順便說一句,慧賢皇貴妃的停靈時間,也是乾隆一朝數位皇貴妃當中最長的:

慧賢皇貴妃:乾隆十年正月二十五日薨逝,停靈12日。

淑嘉皇貴妃:乾隆二十年十一月十五日薨逝,停靈7日。

純惠皇貴妃:乾隆二十五年四月十九日薨逝,停靈3日。

令懿皇貴妃:乾隆四十年正月二十九日薨逝,停靈5日。

官方正史關於慧賢皇貴妃的記錄只有一段:

慧賢皇貴妃,高佳氏,大學士高斌女。事高宗潛邸,為側室福晉。乾隆初,為貴妃,晉皇貴妃。薨,諡曰慧賢皇貴妃。葬勝水峪。

——《清史稿卷二百十四 列傳一》

在皇帝的禦製詩裡,她出現的次數也不算多,但她獲得了乾隆在位時第一次給女人寫詩的榮譽(儘管是悼亡詩)。在那首看起來不如日後思念孝賢皇后的《慧賢皇貴妃挽詩 疊舊作春懷詩韻》裡,他說:“言笑憶晏晏”,這句出自《詩經》“總角之宴,言笑晏晏”——弘歷和高氏,乃是“總角”之戀,是真正的青梅竹馬。

後面又寫:“頻進徐妃箴,未怨班姬扇。廿年如一日,誰料沉屙臶?囑我為君難,不作徒背面。”徐妃是李世民的徐慧妃,班姬則是漢成帝的班婕妤。“不作徒背面”,用的是漢武帝李夫人臨終前為了保全家族的榮耀,堅持不肯見皇帝的典故。在這首詩裡,慧賢皇貴妃完全當得起一個“慧”字的。

在孝賢皇后去世之後,皇帝則常常將慧賢皇貴妃和孝賢皇后並提,比如下面這首“填倉日”:

已是傷神日,尤然韶景春。

三年才過忌,周歲又思人。

悲喜何曾定,平生難具陳。

無心饒苑卉,特地更懷新。

“填倉日”是正月最後一個節日,在民俗中象徵五穀豐登。慧賢皇貴妃仙逝之日,正逢填倉日,此後數年,填倉日就成了慧賢皇貴妃的紀念日。這首《填倉日》寫於乾隆十四年,慧賢皇貴妃去世四年的忌日。在這首詩的後面,皇帝做了注解:“圓明園內韶景軒,慧賢皇貴妃所居也,妃以丙寅年填倉日仙逝繞逾三年,而孝賢皇后天遊又將浹歲,遇節興悲,亦情之不能已也。”

她也曾經和皇后一樣,入過皇帝的夢:“似昔慧賢曾入夢,尚余慰者到今誰?”

不過,皇后去世的這一年,卻成為了高家的轉折點。四月,皇帝一邊多次到觀德殿孝賢皇后的梓宮前奠酒,給孝賢皇后的母家親屬晉封爵位,一邊對高斌審常安貪贓案大為不滿,認為他袒護常安,不能秉公執法,下旨處以“革職留任”。

在對高家做出嚴厲處罰之後,乾隆皇帝在四月乙亥日駕臨靜安莊,在大行皇后梓宮前奠酒,同時也不忘了“奠慧賢皇貴妃”。

所謂君王,恩威難測,大抵如是。戀愛腦,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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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陳聖爭,《慧賢皇貴妃高氏生平與家世新考》,《滿族研究》,2017-09-25

趙玉敏,《關於乾隆帝慧賢皇貴妃高氏的幾點考辨》,《歷史檔案》,2010-11-15

陳聖爭,《乾隆帝悼亡詩之慧賢皇貴妃篇》,《楚雄師范學院學報》,2015-02-20

馬倫,《盛世的面孔》,《紫禁城》,2010-03-15

真實的高貴妃你知道了,《皇上吃什麽》你了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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