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錄：古籍整理的傳統方式

隨著圖書的增多，為了便於保存和利用，就需要分類、編目，據類庋藏，按目索書。但若要對浩如煙海的古籍有更進一步的了解，那麽就需要對圖書略作介紹，即撰寫敘錄。敘錄作為傳統目錄學的術語，或簡稱敘、錄。

敘錄可以追溯至西漢劉向。劉向校閱皇家秘閣所藏圖書，《漢書·藝文誌》稱：“每一書已，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錄而奏之。”《隋書·經籍志》引此文而略作改動雲：“每一書就，向輒撰為一錄，論其指歸，辨其訛謬，敘而奏之。”《漢書》稱“錄而奏之”，《隋書》稱“敘而奏之”，蓋“錄”“敘”二字，其義相通，都有記錄、記敘、載錄之意。

劉向

劉向當時的工作是為皇家整理圖書，所以其敘錄名義上是上奏給皇帝看的。這項為皇家編目敘錄的工作，發展至清代，乃集大成。乾隆皇帝開四庫館，延館臣編纂《四庫全書》，據經史子集四部以分類編目，並為每書撰寫敘錄（即提要），匯成《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提要》還對一些存目而未收入《四庫全書》的書做了敘錄。為皇家圖書撰寫敘錄者，都是飽學之士，如漢之劉向、劉歆父子，清之館臣紀昀等。

紀昀

劉向的敘錄工作尚未完成就去世了，其子劉歆繼續完成，將這些敘錄略加分類，匯編為七類，即《輯略》《六藝略》《諸子略》《詩賦略》《兵書略》《術數略》與《方技略》，總稱為《七略》。這些敘錄（《輯略》乃“諸書之總要”，另當別論），原本依附原書流傳。《七略》原書今已失傳，好在東漢班固吸納劉氏父子的敘錄成果，刪削《七略》，以成《漢書·藝文誌》，開創了正史列“藝文誌”的先例，對保存歷史文獻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不幸的是，大量古書散佚，很多敘錄也未能依附原書流傳。即使以劉氏父子所著敘錄而言，今所能見者，僅有個別敘錄依附原書流傳至今。如劉向《戰國策》敘錄開篇略雲：

護左都水使者光祿大夫臣向言：“所校中《戰國策》書，中書餘卷，錯亂相糅莒。又有國別者八篇，少不足。臣向因國別者，略以時次之，分別不以序者以相補，除複重，得三十三篇。本字多誤脫為半字，以趙為肖，以齊為立，如此字者多。中書本號，或曰《國策》，或曰《國事》，或曰《短長》，或曰《事語》，或曰《長書》，或曰《修書》。臣向以為戰國時，遊士輔所用之國，為之策謀，宜為《戰國策》。其事繼春秋以後，訖楚、漢之起，二百四十五年間之事，皆定以殺青，書可繕寫。”

劉向敘錄內容有：版本、校勘、篇次、書名、梗概等，其撰寫體例都被後世敘錄所繼承發展。而接下來，劉向以“敘曰”開頭，對《戰國策》大發議論（此不具引），則頗似後世一般的序跋了。

除了為皇家秘閣藏書撰寫的敘錄，後世一些大型的叢書也另有配套之敘錄專書，如《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即對《續修四庫全書》所收之圖書逐一撰寫敘錄。一些圖書部頭較大，雖非大型叢書，但內容艱深，頭緒又頗為紛繁，也需要有獨立的敘錄，以便讀者快速了解全書大致的內容。《隋書·經籍志》即載錄了裴松之注本《三國志》六十五卷，另有《敘錄》一卷，可惜這一卷《敘錄》失傳了。

除了大型叢書敘錄，一些專門領域的敘錄也應運而生。近代以來，學者因為對古籍整理有更廣更深入的研究需求，而敘錄也逐漸專門化，各有側重，不再面面俱到。比如，或就一代別集、總集的版本專為敘錄，如萬曼《唐集敘錄》（中華書局，1980年），著錄有傳本的唐人詩文別集、合集凡108家，“作者對這些唐人別集的著者、書名、卷數、成書年代、編輯者、刊刻者、收藏者等各項均按時代先後作了較為詳盡的介紹”（見《唐集敘錄·出版說明》）。類似的尚有祝尚書《宋人別集敘錄》（中華書局，1999年）、《宋人總集敘錄》（中華書局，2004年），逐集介紹作者、編刻源流、流傳及收藏情況等，文獻記載與收藏調查並重，整理並撰寫了每部宋人存世的別集、總集的版本源流。這些都是側重版本的敘錄，對古籍內容本身並無太多的介紹和評價。

《唐集敘錄》

一些敘錄或僅限於某類新發現的文獻材料，不作過細的文體區別，如王重民《敦煌古籍敘錄》（中華書局，2010年），是對敦煌遺書中除佛經之外的古籍撰寫敘錄，其敘錄包括編號、收藏地，有無影印或整理公布，並匯集各家題跋等，可謂敦煌學入門的工具書。

《敦煌古籍敘錄》

又有一些從文體學的角度，撰寫某一類古籍的敘錄。比如李劍國撰有《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增訂本）》（中華書局，2017年）、《宋代志怪傳奇敘錄（增訂本）》（中華書局，2018年）。其中，如《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增訂本）》所敘錄的範圍為唐五代三個半世紀裡的“單篇傳奇文及志怪傳奇小說集”，“約有二百七八十種”。作者有感於“唐詩、唐稗並稱一代之奇”，“每憾唐稗湮沒，亟待整理”，因此步武前賢魯迅、汪辟疆，“窮數年之力，搜逸捃殘，稽古征微，匯輯全目，詳為敘錄”。《宋代志怪傳奇敘錄（增訂本）》體例略同《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增訂本）》，作者雲：“唐宋小說向乏全面發掘整理，余長年寢饋其間，先撰《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百數十萬言，又賡成此編。”

《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增訂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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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志怪傳奇敘錄（增訂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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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李劍國先生敘錄所涉或遠遠超出版本，作者自稱“敘錄內容包括作者、著錄、版本、流傳、篇目之考辨及影響、評價等。重在鉤稽資料，條疏源流，辨證真偽，發明得失。非徒事排比材料，乃以著治稗心得。先達時賢研究成果多有挹取。”又且作者敘錄之古籍，不限於流傳於世者，一些節存、殘存、輯存，甚至散佚者、疑似者、作偽者，皆詳事考證。

李劍國先生為了使行文簡潔，用淺近的文言文撰寫敘錄。但若涉及學術難點，亦不惜筆墨，參考往哲時賢的研究成果，並著力闡明自己的研究心得，大大方便學者參考利用。如唐代早期傳奇文《古鏡記》的作者王度，史無記載。李劍國先生從五卷本王績《王無功文集》、顧況《戴氏廣異記序》、《古鏡記》內證、劉禹錫《劉夢得文集卷二九《王公神道碑》、《劉夢得文集》卷二九《王公神道碑》、《王無功集》（孫星衍岱南閣本）、《文苑英華》卷九六一《自撰墓志》、《唐文粹》卷九三呂才《東皋子集序》、《新唐書·藝文誌》別集類、《唐詩紀事》卷五、《北夢瑣言》卷六、汪辟疆《唐人小說》、魯迅《唐宋傳奇集·稗邊小綴》、孫望《王度考》、王福畤《王氏家書雜錄》、呂才《王無功文集序》、《舊唐書·王績傳》、文中子《中說》等材料，考定《古鏡記》作者王度乃王通、王績之兄，並大致勾勒出王度的生平。

讀李劍國先生之敘錄，紛紜複雜的唐宋傳奇文獻，可得明了於胸。為了便於學者利用，作者另外製作了人名索引與書名索引，使敘錄兼具工具書的便利性。

可見，古籍敘錄的形式是非常靈活的，可長可短，所敘錄的範圍內也沒有限制，卻是我們通往浩如煙海的古籍必不可少的門徑。王鳴盛在《十七史商榷》中稱：“目錄之學，學中第一要緊事，必從此問途，方能得其門而入。”所稱目錄之學，不僅僅是簡單的書目簿錄，還包括敘錄。

新書預告

中華書局即將出版之敘錄有：郭英德《明清傳奇綜錄（增訂本）》、盧燕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藏唐宋元明別集敘錄》、丁延峰《存世宋刻本敘錄》、陳夢家《中國銅器綜錄（加拿大所藏卷）、陳夢家《中國銅器綜錄（美國所藏卷）》等。

（統籌：陸藜；編輯：思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