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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遺天下 | 木雕藝術:木頭無言,匠心其妙

木雕裡的老成都

於是愜意的市井裡,又瀰漫出一派趕廟會的熱鬧。看稀奇、趕熱鬧的人東擠西竄,小販在人群中穿梭,偶遇的熟人在喧鬧裡漫談,孩子拉著母親的衣角要買他看中的糖果……熙熙攘攘熱熱鬧鬧,都市的繁華撲面而來。你穿行在這大街小巷,廟會的叫好聲和吆喝聲不斷傳來,而就在這熱鬧之中,你看見城中的河水依舊是細細流淌,一派氣定神閑,描摹著成都人的脾性。老成都動靜有致的市井生活,就這樣被定格下來,彷彿一個不會遠去的夢境,一次次述說著這個千年老城的故事。這就是木雕藝人馬勝的《老成都》。

工作中的馬錦勝

蓉漂:在靜寂中磨鍊自己

作為一門實用與審美兼具的民間藝術,木雕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的戰國木雕女俑、全國多處漢墓出土的木雕動物和男女侍俑,都顯示出木雕早在兩千多年前就已進入到了人們的日常生活。其後的隋唐五代直至宋明清,多處寺廟裡精彩絕倫的木雕佛像、菩薩、羅漢,以及殿堂廟宇樓閣等大型建築上的木雕構建與配件、庭院家居裡的裝飾屏風和祖先牌位、家庭日用的桌椅床櫃雕花、用於印刷的精美雕版等,不僅顯示出木雕工藝在發展過程中的日趨完美,也顯示出應用範圍的日趨擴大。在這條木雕藝術發展的線性脈絡中,四川曾經名揚海內,如宋代精美的作印經用的雕版,近代有幸保留下來散落在四川各地的會館、萬年台、戲樓等上面的木雕,都是相當精彩的工藝品。

做有四川性格的木雕

馬錦勝來自東陽,學藝在東陽,初期的技藝磨鍊也在東陽,但他在成都開啟的木雕生涯,並不只是簡單地把東陽木雕搬到成都。他在尋找一種融合,一種能將成都的生活氣息和文化氣質化進木雕的融合。在馬錦勝看來,東陽木雕做工的精雕細刻和川菜烹飪的精選細做是氣韻相通的,格調的清秀典雅與四川山水的秀雅清麗也是相映成趣的,而四川人性格上的樂觀、通透、豁達,既可以通過不同的題材來映現,也可以通過變化的刀法、線條等來映現。理順了思路,他開始創作,於是有了《李白醉酒》《香山九老》《老成都》等木雕作品的誕生。

《香山九老》局部

和傳統上類似題材的滿雕不同,《李白醉酒》以繪畫構成的方式將題材內容分為前景、近景、中景、遠景,並將主要人物李白、高力士、楊貴妃等置於中景(亦即視線的焦點位置),讓畫面舒緩而有張力。作品以淺浮雕、深浮雕、鏤空雕等多種技法完成,牡丹、竹石、梅花鹿、仙鶴等栩栩如生,人物神態細緻傳神,為了展現李白的豪放不羈,作品特意用清刀手法處理李白的面部,從而讓刀法也成為人物性格表現的一部分。站立在屏風前,就如同置身於花園閑亭內,正觀看著眼前一幕表面平緩實則波濤暗湧的大戲。

《老成都》局部

老工藝,新作品

在屏風前聊到木雕創作的工藝,馬錦勝將我帶到了他的工作台。檯面上細細密密地擺放著兩層刀,形狀各異,大小不同,有圓口的、斜口的,還有三角口的,光是看著這些刀,也能想像出木雕的繁複與費工夫。「我們用的刀總數有一百多把,主要分兩大類:打胚工具和修光工具。」馬錦勝介紹說,「打胚工具和修光工具在形式上都差不多,主要是刀口的寬度、厚度和搖桿不一樣。刀具根據不同的用途而有不同的刀口,常用的有平鑿、翹頭鑿、三角鑿、圓鑿。」馬錦勝拿起台上不同類型的刀一一解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每一位木雕藝人都有一套專屬於自己的刀。「現在你們用刀,是不是大多都買現成品了?」我問。「通用刀一般都用專業製刀工匠做的現成品回來再自己加工磨製。」馬錦勝說,「有些特別精細的小刀,就要自己去親手製作了。自己做刀,最關鍵的是磨刀,買鋼條自己磨,主要磨刀口的斜度和厚薄。先在粗砂上粗磨,再在細石上細磨、開鋒,行話說重磨輕盪,盪就是開鋒。熟手的話,製作一把刀一般要一個多兩個小時,考耐心,也考手上的功夫。」整套刀具磨製好,木雕藝人就有了行走江湖的利器,它們是木雕藝人隨身攜帶的「魔法手」,也是木雕藝人展示技藝水準的宣示物——據說,內行人只要看一眼木雕藝人隨身工具的使用保養水準,就知道其手藝的高低。

選料,就是根據要製作的東西、要表現的題材來選擇用什麼材質的木料。不同的木料,木質有粗有細、有硬有軟,木雕通常用木質細、硬度強、乾燥後不易變形的木料,比如楠木、香樟、銀杏、柏木等;下料,就是根據作品的內容和需求對材料進行切割取捨,將多餘的部分去掉;製圖,就是根據木料的造型進行題材的創作構思,然後在紙上繪製好圖稿。

馬錦勝特彆強調了創作構思的重要。所謂創作構思,既包括構思題材的內容、構成、布局,也包括雕刻手法、雕刻形式的預估和選用,亦即用什麼樣的手法去表現。有時候,巧妙的構思,必須依託相應的雕刻手法,才能呈現最理想的效果。

木雕分為陰雕、淺浮雕、深浮雕、鏤空雕、半圓雕、圓雕、根雕等多種形式,對一位木雕師來講,依料(木料)選材(題材)定手法和依材選料定手法既是經驗和基本功的考驗,也是審美判斷和審美修養的直接呈現。有些木料可以較為容易地獲取,有些木料則是可遇不可求,遇上這樣的木料,一旦雕刻題材的選定和構思不盡人意,或者題材內容與雕刻手法出現匹配失誤,沒有極好地展現出木料的優勢與特色,就不僅僅是木料的損失,也是深深的創作遺憾了。所以遇上好的木料,在沒有出現好的題材與構思之前,木雕師寧願放著不動,哪怕是放上幾年十幾年。「好作品一定來自於深思熟慮。」馬錦勝說,「我們做木雕,第一步就是要決定用哪種雕刻方式來表現選定的題材。當然,有時候也會靈光一閃,看到材料的第一眼馬上就知道可以雕什麼,而且效果還非常好。《老成都》就是這樣,一根6米長的大料,我第一眼看到這材料,靈光一閃就覺得可以雕刻一件有場景、有故事的大作品,順著這個感覺去想,老成都的構思就慢慢浮現出來。然後再細化,收集資料,找素材,還到一些地方實地觀察,最終完成了構思。所以《老成都》這件作品裡,很多老成都人都能看到現實生活的影子,包括一些老建築老房子。作品展出時,一些年紀大的參觀者,更是能指認出說這裡是某街某巷,然後感嘆說可惜咯,現在這些都不見了。我覺得他們的這些感嘆和認同,就是對《老成都》最大的肯定。著名雕塑家朱成看了《老成都》,評價也很高,而且說願意給我提供資料和素材,鼓勵我再雕刻一個姊妹篇出來。」

《李白醉酒》局部

除了題材,《老成都》的成功自然也離不開它的雕刻手法。作為一件全景再現老成都市井生活的木雕作品,馬錦勝在創作過程中綜合運用了多種雕刻手法,其中最關鍵的,就是深浮雕中含鏤空雕。為什麼呢?馬錦勝說,「一是布局時需要整體考慮各部分內容的關係,照顧彼此之間的呼應和映襯,要避免雜亂堆砌,形成疏密有致的視覺關係;二是雕刻的層次多,在一層一層往下雕刻的過程中,上層的雕刻很容易受到損壞,所以要特別細緻。比如《老成都》,裡面的人物有一千多個、不同建築上百幢,而且人物的形象、動態各異,所以在構思時就決定要以深浮雕中含鏤空雕的方式來呈現,而且要採用人物、景觀、花鳥等多種雕刻技法,這樣才能更好地表現成都市井生活的豐富,作品整體的效果也才會更豐滿。」

構思完成,圖稿畫好後,就是拓稿。拓稿就是將畫好的圖樣拓印到木料上。傳統的拓稿,是先將圖稿描一個副本,然後用米湯或漿糊將副本平貼到木板上,現在則多是用稀釋的乳膠貼複印件。接下來就是打胚,也就是用專業的打胚刀塑造大形,確定雕刻內容各部分的結構和相互之間的關係。「打胚分為粗胚和細胚。粗胚就是在材料上根據題材內容和布局,把深淺高低整個面分出來;細胚就是把各種細節初步雕刻出來。」

打胚完成,就進入雕刻最關鍵的工序:修光和精修。修光,是用專業的修光刀對作品進行細部的雕刻;精修,是用專業的工具(通常是自己磨製的工具)進行細部的精雕細琢。先是切邊、剔地,也就是把外沿線修直、把留空的「地」修平,然後開始整形修光和精修,髮絲水紋、花瓣葉筋、羽毛松針等細線的刻畫以及人物、動物的開眼等等,都需要在精雕中毫不出錯地完成。一位木雕師手上的功夫有多深多細,出來後作品的生動性與耐看度到底怎樣,都會從精修中見出端倪。

修光和精修完,就是打磨,也就是用砂紙根據雕刻的造型進行光潔處理。「打磨主要用在傢具上。光光滑滑的,好看,摸著也舒服。」馬錦勝說,「打磨時需要有耐心,不能破壞精修的效果。木雕藝術品呢,一般就不打磨,採用清刀手法,讓手工的質感保留下來。」所謂清刀,就是精雕後有意保留作品的刀工韻味,不進行光潔處理。說到這裡,馬錦勝抱來一尊大約40厘米高的紫檀圓雕坐姿凈瓶觀音,「你看這尊觀音,從面部到衣飾,全部採用的是清刀手法,所以有一種素雅安詳之美;觀音坐的石頭部分呢,刀工還保留得更粗一些,呈現一種粗樸自然之美。如果去打磨,這種素樸的美和手工的韻味就會消失。」

我欣賞著這尊觀音,感受到一股清涼之意如漣漪一般盪散開來。

好的木雕,可以讓空間充滿美好的氣息。

木雕師是木料的園丁,讓木料在手中開出異彩紛呈的花朵,呈現豐富多姿的生命狀態;木雕師也是木料的說書人,讓木料在手中講述跌宕起伏的人間故事,傳遞人世間生生不息的情懷道義。所以對木雕師而言,木雕既是一門手藝,也是一種與木頭、與自己、與人、與世界交談的方式,你想要說什麼,你想要怎樣說,你想要對誰說,都會在木雕中以或明或隱的方式一一展現。哪怕只是建築或傢具中的一個小配件,只要用心,木雕也會有敘事。木頭不言,匠心其妙,這就是木雕打動人的地方。

編輯:趙丁

校對:趙丁

責編: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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