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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重臣葉名琛:集愛國與誤國於一身的“海上蘇武”

摘要:葉名琛的悲劇並非絕無僅有,愛國之人乾誤國之事,是一種屢見不鮮的現象。葉名琛的悲劇,留下了很多教訓:一是必須了解世界大勢;二是必須按遊戲規則辦事;三是必須以開放的眼光辦外交;四是必須打造一支訓練有素的涉外人員隊伍。

兩廣總督葉名琛是晚晴外交舞台上的一位重要人物,他是一位愛國者,在中國晚清時期的禦敵鬥爭中,他效仿伯夷、叔齊,活活餓死在印度。他又是一位誤國者,被時人譏為“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他集愛國與誤國於一身,恐怕永遠都是一位飽受爭議者。

愛國情操 可圈可點

葉名琛是忠臣。漢代的蘇武出使匈奴被扣,十九年持節不屈,被視為盡忠守節的代表人物。漢宣帝將其列為麒麟閣十一功臣之一,彰顯其節操。葉名琛自詡“海上蘇武”,一些人因葉名琛一生忠於朝廷,也將葉名琛譽之為“海上蘇武”。

葉名琛是能臣。少年時就“以詩文鳴一時”,不到18歲,就考取貢生。年僅26歲中了進士,入翰林院。1838年散館後,外放陝西興安知府後歷任山西雁平道、江西鹽法道、雲南按察使、湖南布政使、廣東布政使,至1848年升任廣東巡撫,時年僅39歲,期間還包括丁母憂在家守製27個月。葉名琛生在湖北,不是滿清貴族出身,他青年登科,中年騰達,靠的主要是本事,稱其能臣,並非虛言。

葉名琛是廉臣。他家裡有錢,但他很節省,也很清廉。這一點,使得他很得道光和鹹豐這兩個超級喜歡節儉的皇帝的歡心。身為高官的葉名琛,手中一直不乏權力,但沒有人指責他搞權錢交易。他客死印度以後,人們往他身上潑的汙水不少,但從沒有人說他貪贓枉法、花天酒地,這很不容易。

葉名琛

葉名琛是重臣。1852年5月,兩廣總督徐廣縉調往廣西鎮壓太平天國起義,葉名琛署理兩廣總督兼管理五口通商事務的欽差大臣,開始走向前台。1852年實授兩廣總督兼通商大臣,又擢授體仁閣大學士。清政府當時面臨兩大事關生死存亡的挑戰:一是太平天國起義;二是英國的侵略和鴉片戰爭的爆發。內憂外患前所未有,兩廣總督葉名琛的治地,既是太平天國起義的發源地,也是鴉片戰爭的爆發地和中國近代史的開篇地。作為地方大員,葉名琛既要鎮壓農民起義,也要保障貿易、維持廣州的財源,為陷於困境的朝廷分憂,還要與洋人打交道,這實在是一個苦差事。

在很長一段時期裡,人們把第二次鴉片戰爭爆發的一個重要原因除了歸結於葉名琛的外交失誤外,並沒有正視他在內政和禦敵上作出的貢獻。其實,即使是在備受爭議的外交問題上,特別是在對“亞羅號”事件的處置上,他也有可圈可點之處。就純粹的外交手段上而言,葉名琛在處理“亞羅號事件”上做到了有理有節。“亞羅號”是一艘中國船,為走私方便,它利用了國際法中船舶管轄權的慣例,曾在香港英國當局注冊,但已過期。從澳門運送大米到廣州的亞羅號,被一位名叫羅薩利奧的葡萄牙水手告發與海盜有染。10月8日,廣東水師在“亞羅號”上逮捕幾名海盜和涉嫌水手。這純系中國內政,與英國毫不相乾。英國駐廣州代理領事巴夏禮在英國駐華公使、香港總督包令的指使下,致函葉名琛,稱“亞羅號”是英國船,捏造中國兵勇曾侮辱懸掛在船上的英國國旗,要求送還被捕者,賠禮道歉。

清軍水師搜查亞羅號

在迅速審訊後,葉名琛照會英國領館:查明12人中有梁明太、梁建富兩名水手為海盜,另一人吳亞作為證人,他們三人將繼續接受審訊;其余9人可以送還。巴夏禮和英國海軍商議,由巴夏禮發出最後通喋,限葉名琛24小時內釋放全部水手,並正式道歉。面對英國的最後通喋,葉名琛堅持亞羅號事件是內政問題,堅決頂住英人包令的無理要求,不卑不亢,同時適度讓步,當天他答覆可以交換除了海盜之外的另外10人。次日,巴夏禮堅持原見。葉名琛只好決定派南海縣長許文深親自解送全部12名水手到英國領館,但堅決不道歉。此時英國人無心再談,拒絕接受人員,隨即炮轟廣州城,第二次鴉片戰爭爆發。馬克思對葉名琛在這場中英衝突中的處理手段給予了理性評價。馬克思在兩個月後寫了《英中衝突》一文,以社論形式登在1857年1月23日出版的《紐約每日論壇報》上。其文說:“在全部事件過程中,錯誤在英國人方面。”馬克思還在《英人在華的殘暴行動》的社論中說:“葉總督有禮貌地、心平氣和地答覆了激動了的年輕英國領事的蠻橫要求。他說明捕人的理由,並對因此而引起的誤會表示遺憾,同時他斷然否認有任何侮辱英國國旗的意圖。”

接到巴夏禮的最後通牒後,葉名琛表現得非常鎮定,立刻做了最壞打算,積極準備抗戰。為此,他設立了廣東事務總局來處理對外事務,並派出由官兵和募勇組成的增援部隊來加強虎門至廣州的炮台。除了發布告示懸賞殺敵外,他還下令整備團練兩萬餘人。各地民團積極響應,“城廂內外,各榜長紅,約剿殺外人,同仇敵愾”。廣東水師也發動了襲擊。他抓緊時間修複了城牆,修複了炮台,重新裝備上了大炮,還招募了大批的鄉勇。結果,也跟當年一樣,準備了大批的火船,準備燒敵人的戰艦。照例開出了很高的賞格,懸賞英國人的人頭。還有的招數是,花重金派人去香港打探情報,搞綁架、暗殺、小規模的襲擊。甚至在香港的麵包房裡下毒,只是由於砒霜分量下得太大,人們吃下去馬上作嘔,吐出來了,才沒有死人。

如此看來,葉名琛得名“六不總督”,實在是冤枉。葉名琛當時能夠動用的兵力非常有限,因為南方的絕大部分兵力都被抽調到鎮壓太平天國的前線去了,英軍趁虛而人,動用民團是不得已的辦法。在有限的條件下,葉名琛是戰了的,只是戰而不勝。同時,他拒絕講和,也無可厚非;如果講和,無異於投降。因此,他沒有和,沒有降,也沒有逃跑。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更多的辦法。

葉名琛把自己的被俘當成是可以覲見英國君主的契機。《蕉軒隨錄》記載:葉名琛後來對隨他去加爾各答的仆人明確地說明了這層意思:“我之所以不死而來者,當時聞夷人欲送我到英國。聞其國王素稱明理,意欲得見該國王,當面理論,既經和好,何以無端起釁?究竟孰是孰非?以冀折服其心,而存國家體制。彼時此身已置諸度外,原欲始終其事,不意日望一日,總不能到他國,淹留此處,要生何為?所帶糧食既完,何顏食外國之物!”

葉名琛被擒情境

1859年正月初五,葉名琛被擄到停泊在香港的英艦無畏號上。如此高官被俘,英國人倒也沒有虐待他,而葉名琛自始至終也保持了一種凜然的氣節。據《香港紀事報》載,軍艦上所有軍官很尊敬他。偶然有人上艦,都向葉脫帽致意,他也欠身脫帽還禮。他在軍艦上生活了48天后,即被解往印度的加爾各答。在加爾各答,葉名琛繼續關注時事新聞,按時作息,清早即要人給他讀報。後來,他得知覲見英國君王無望後,決定絕食。他於二月二十九日得病不食,至三月初七戌時病故。臨終並無別話,隻說辜負皇上天恩,死不瞑目。

誤國昏招 可悲可歎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有愛國情懷的葉名琛,面對英國侵略,誤國昏招迭出:

一是以居高臨下、裝聾作啞、翻雲覆雨的方式與西方對手打交道,所以,無論是英國人、法國人還是美國人都發現,與他們打交道的葉名琛就是一個浸透了水的棉花包,軟硬不吃,水火不進。《劍橋晚清史》說,“在西方的記述中,(葉名琛)成了一個表示死不交涉的代名詞”。曾國藩問李鴻章:你打算怎麽搞外交?李答:我打痞子腔就行了。李鴻章辦外交的心得就是痞子方是通行證。其實,“痞子外交”的祖師爺並不是李鴻章,而是葉名琛。葉名琛辦外交,不少時候用的就是“痞子外交”的手法。例如,他拒絕接見任何外國使節,致使一些使節任期已滿要回國了,國書還沒有遞交。再比如他對外國的一切要求,不分是否合理,概加拒絕,致使各國對其極為敵視,外交活動最後陷於停頓。

二是軍國大事以巫術活動為基礎。當英軍三艘軍艦越過虎門、攻佔廣州東郊的獵德等炮台時,葉名琛正在閱看武鄉試。他聞訊後微笑著說:“必無事,日暮自走耳。”次日,英攻擊對岸河南鳳凰岡等處炮台,葉名琛聞報後仍不動聲色,繼續閱看武鄉試的馬箭比武,斷言十五日無事。他的鎮定,原來首先來自於他的巫術活動。他在總督衙門裡建了一個“長春仙館”,裡面祭祀呂洞賓、李太白二仙,一切軍機進止都取決於佔語。其過十五日無事,就是兩個大仙告知的。泱泱大國的南方統帥,居然以巫術來決定軍國大事,真是荒唐之極。

三是以完全錯誤的情報誤導朝廷。準確、及時的情報,是國家進行戰略決策的重要依據,對軍事行動的成敗有著重要的作用,因而軍事情報也是戰鬥力。早在1854年5月,葉名琛便得到了英、法與俄進行克裡米亞戰爭的情報,至1855年的年底,再次得知該戰的戰況。於是,他興致勃勃地上奏報告:俄軍在陸路大敗英、法等國軍隊十幾萬人,並以軍艦30余艘攻入英國國內;英國女王乘輪船前往美國、法國求援,並派其弟前往大呂宋、小呂宋、荷蘭等國搬救兵。葉指出,“俄國猶強盛如前,英國似有力不能敵之。”葉名琛的情報出了大問題,明明在克裡米亞戰爭中英法戰勝了俄國,但他得到的情報卻正好相反,說成是俄國大勝。加上印度士兵的叛亂(這個情報倒是準的),他得出的結論是,英國根本沒有力量發動戰爭。葉名琛的情報完全錯誤,恰恰顛倒了勝負的雙方!葉氏從何處得到這種錯誤情報,今已難以查證,而這些錯誤情報又實實在在地使葉對“失敗”一方的英、法多一分輕蔑。

矛盾人生 可爭可議

英法聯軍攻下廣州城後,葉名琛在衙役都跑空了的情況下,特意將頂戴花翎戴好,穿上正式的袍服,端坐在衙門大堂之上,等著英國人的到來。英國人沒有扯下他的頂戴花翎,也沒有推推搡搡,更沒有給他戴上刑具。不僅如此,還給他配了幾個仆人,帶上了他愛吃的一些米糧,請他上船。葉名琛自己一直以為英國人會帶他去見英國國王,但是他的旅途終點卻是印度的加爾各答。其實,到了目的地之後,很長時間他不知道到了哪裡,當知道身在印度之後,只好隨遇而安。

英軍衝入廣州衙門

己經做了俘虜的葉名琛,在英國人面前,一直努力保持自己作為受命與洋人辦理交涉事務的封疆大吏的架子。對他來說,無論英軍將他押解到什麽地方,他都是在履行他的職務。作為封疆大吏的葉名琛並不怕死,也有條件自殺,他的不死是出於愛國情懷,是由於他負責任,他誤以為有機會見到英國國王,甚至覺得只要見到了英國國王,他就有機會說服人家。他選擇死,也是出於愛國情懷。到加爾各答後,他似乎有點明白了,自己寫詩,自命蘇武。只是,他比蘇武還慘,蘇武還肯吃匈奴的牛羊肉,而他,從中國帶去的米糧沒有了,就死活不肯吃飯,於是“不食周粟”而死。臨終並無別話,隻說辜負皇上天恩,死不瞑目。葉名琛的死不失悲壯。然而,不食周粟的壯烈並沒有感動皇帝。在他的屍體被運回國內之時,鹹豐皇帝對一生忠君愛國的葉名琛,沒有一點恩典,家人只能將他草草下葬。

為什麽愛國情懷可圈可點的葉名琛會淪落到誤國昏招、可悲可歎的地步?葉名琛的悲劇並非絕無僅有,愛國之人乾誤國之事,是一種屢見不鮮的現象。葉名琛的悲劇,至少留下了如下教訓:

一是必須了解世界大勢。當時,中國主導的朝貢體系和英國主導的條約體系發生對抗,條約體系揭開了近代外交的新的一頁,中國也被迫開始了由傳統外交向近代外交轉型的艱難進程。鹹豐皇帝下旨重申一切對外事務隻許與兩廣總督交涉。(見《鴉片戰爭檔案史料》第7冊,第956- 962頁。)作為五口通商大臣的葉名琛,在當時的特殊體制下,事實上在相當程度上起到了中國外交部長的作用。可是,作為一名典型的封建士大夫,葉名琛仍以傳統的天下觀看世界,看不到世界已進入全球化的軌道,不懂得世界已進入條約體系時代。“葉的最大錯誤,就是沒有看清西方列強的‘修約’活動是其侵華的重要步驟,他的知識結構也注定其不可能從幾份通知清朝另派大員進行‘修約’的照會中,看出世界帝國主義在東方的擴張勢頭,並由此判斷新的大規模戰爭即將到來。”(茅海建:《入城與修約:葉名琛的外交》,載《歷史研究》1998年第6期。)

二是必須按遊戲規則辦事,必須按國際通行的規則辦事,條約一旦簽訂,就必須遵信守約,而不能搞所謂的“痞子外交”。對來華的外國使節,按規定必須首先拜會葉名琛,但葉是愛見就見,不愛見就不見,以致不少使節任滿回國時,國書還在手上,一直沒有機會交出去,這種荒唐之事,對葉名琛來說竟成常態。在他負責五口通商事宜的幾年中,他始終將維持朝廷體制和尊嚴放在第一位。對前來交涉的外國人,能不見就不見,即使不得不見,也故意不在兩廣總督的衙門裡見,因為不知道該給人家開哪個門。在他眼裡,只有英國國王才可以跟他平起平坐,但偏偏英國國王又不肯屈尊前來。

三是必須以開放的眼光辦外交,以靈活的態度處置英國商人入城之類的事。葉名琛在對外事務上主要是硬頂,他把拒絕英國商人入城同愛國掛鉤,看不到如處置得當,拒絕入城不見得有益於國家利益,同意入城也不見得有損於國家利益。

四是必須打造一支訓練有素的涉外人員隊伍。他派出的情報人員,搞回來的情報,完全不符合實際,這說明他治下的涉外人員隊伍素質太差、責任心太弱。正是不斷出錯的葉氏情報系統,使他在錯誤的路線上越走越遠。他出於自信而謊報前線軍情,使清朝在毫無準備之際,一下子陷於全而戰爭之中。

葉名琛有著很多的無奈,但何嘗不是大清帝國的無奈呢。對後來人來說,葉名琛是歷史上的怪物。其實,他忠君愛國、廉潔自律,死得悲壯,是他那個時代所能做得最好的王朝官員之一。他的作為,比起破城之後的廣州將軍穆克德訥和廣東巡撫柏貴,要好到不知多少倍。在英法聯軍佔領廣州之後,這兩人居然在聯軍的卵翼之下繼續任事,成為名副其實的漢奸政府首腦。但是偏偏這倆人,皇帝沒有怪罪,後來的史家也沒過多地批評。反倒是這個葉名琛,人們一直把他當做笑料。

作者簡介

袁南生,小學沒有畢業考上北大,是北京大學培養的第一位博士大使。原外交學院黨委書記,中國國際法學會常務副會長。在3家企業先後工作過17年,在4所大學先後工作過15年,曾任中國駐埃及大使館公使銜參讚(第二把手)、中國駐印度孟買總領事、中國駐津巴布韋共和國大使、中國駐蘇裡南共和國大使、中國駐美國舊金山大使銜總領事。2014年任外交學院黨委書記兼常務副院長、中國國際法學會常務副會長、中國國際關係學會副會長、北京大學國際戰略研究院理事,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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