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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望|被裁掉的與被關閉的,在線教育公司的生死因素

騰訊新聞作者 陳瀟瀟

在某家互聯網教育公司的北京倉柯瑞,堆滿了送不出去的筆、本子和兒童書。這些都是為2021年央視春晚準備的抽獎禮物,這家公司讚助耗資數億。怕家長太過熱情,系統崩掉,春晚前一周,公司的程序員連續測試了好幾夜。但當天數據令他們大失所望:預想中流量衝擊並沒有到來。

春晚廣告投放歷來是互聯網巨頭的拉新促活手段。百度、字節跳動、快手皆屢試不爽。某種程度上,這是教育行業繁榮且進入競爭白熱化的標誌。但在公司內部,"春晚項目"也被視為史上最災難的ROI。

後來很多人知道,這只是大廈將傾前的微小征兆。

5月21日,中央深改委審議通過了《關於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下稱"文件"),對小學及初中生的培訓內容、時間嚴格限制,並嚴禁資本化運作。

在離文件正式下文的兩個月中,大部分教培人依然沉浸在時代賦予的巨大希望中。2020年疫情推動下,猿輔導、作業幫等公司人員迅速膨脹,員工數突破了5萬,逼近BAT。光K12賽道,整個2020年的融資額達到了640億人民幣。

直到7月23日,靴子落地。這一天,被稱之為教育行業的"黑色星期五"。上市巨頭紛紛股價重挫,好未來跌了70%,高途跌63%,新東方跌了54%。而包括猿輔導、作業幫等籌措中的IPO,也戛然而止。接下來,則是史無前例的裁員運動。

失去一份工作意味著什麽,大概就是下一秒可以找到另一份的感覺。但失去一個行業呢?這個問題太抽象了。很多人至今無法解釋,一個在中國背負了億萬個家庭關於"改變"的夢的行業,何以可能崩塌?

裁掉1200人,一次

曹雲覺得被裁員的都該是公司中的“差生”,而她一直很優秀——拿最高的績效、加最久的班,甚至裁員後才有了第一次休假。她跑回湖北老家,補辦了推遲一年的婚禮。

6月7日10點,記憶中沒人犯錯,VP卻直截了當:“低幼業務不做了”。有人扭頭看她,才反應了過來:那一瞬間,被乾掉的是會議室裡的所有人,外加不在場的,總共1200位,也包括她自己。

在作業幫內部,低幼屬於防禦業務,被競品摁著吊打。領導曾在不久前私下暗示,“年輕人應該多些嘗試”。她當時不以為意。曹雲做的是學科運營,屬於中台,以自己的業績,最壞打算,也就是轉崗。

人人被裁,人人都平等了。同事微信彈出來,像轟炸,“沒想到還有你”。她隻覺耳根發燙,“優秀員工”的身份,突然讓人莫名羞恥。害怕還有人纏問,她提前走了。

風波不是悄無聲息,另一家上市不到一年的教育巨頭高途,率先砍掉了自己的低幼業務。隻相隔了一周。在中高層眼裡,這是明顯信號。很快相關部門的領導表達了安撫,已在計劃中的IPO要暫停,以後再上。但以後是多久,語焉不詳。一位不死心的作業幫中層向C輪投資方GGV發去問詢。對方回,這條賽道已經關閉了。

在裁員這件事上,公司並沒有違反任何勞動法規。實習生也拿到了一個月的賠償。只需去二樓會議室,進出刷一下工卡,簽署保密協議。有樂觀員工小聲分析,是結構性優化,否則幹嘛遮遮掩掩。下午四點,清場完畢。

曹雲事後回憶,除了當時的天真,還因心裡至今都有一個無法解答的困惑:

2020年作業幫宣稱坐擁8億累積用戶,超過了QQ。一個在中國背負了億萬個家庭關於“改變”的夢的行業,就這麽完了?打死也沒人相信。

“事實”證實了她的想法。海投兩天后,就立刻被曾經的競對猿輔導錄取。也不用準備,面試只需答做過什麽。HR還主動安撫,沒政策的事兒,是作業幫自己做得不好。

但也許是有過第一次,曹雲變得敏感。入職第一天,領導就拉她到一邊說“要擁抱變化”。這次她讀懂了暗示,當晚果斷給做公務員的老公打了電話,幫忙訂購考公教材,年底上岸。

7月23日,星期五。雙減政策落地,整個教培行業震蕩。那些隻猜到了開頭沒有猜中結尾的人這才如夢初醒。因為發現自己連著被裁了兩次。

不約而同的,大多數人能脫口而出的不是具體日期,而是某個周五。因為隔天就是周末,HR都有裁員KPI。對於掌門一對一來說,這個KPI是一天內清空上海總部三棟樓中的兩棟。

在初中部做教研的李麗記得那天早晨的不同尋常。上海總部每層樓的印表機旁,都多了一張告示,“離職辦理”。1小時後,長隊堵塞了整層樓的過道,成了春運現場。很多不滿一年的員工沒有賠償。李麗提高嗓門,想盡量表現得凶一點。一面打開手機錄像,留下證據。但當HR說,不簽字沒有離職證明,她一下子安靜了。

讓李麗覺得最諷刺的是,被裁的大多數是去年行情最好時加入的。

2020年疫情推動下,猿輔導、作業幫等公司人員迅速膨脹,員工數突破了5萬。起初,猿輔導裁撤的只有部分低幼業務,八月初就燒到到了初小部,又過了一個月,輪到最核心的產研。

曾經有多輝煌,如今就有多狼狽。久久是猿輔導的第50000多名員工,這個曾代表繁榮的數字,如今成了最先被驅除的憑證。HR告訴她,“輪到你,因為你還有培養期。”

那感覺就像,“高考完一屋子人都在收拾東西離開,只有你準備複讀。”一個月前她還擁有無懈可擊的簡歷:留學英國,教育互聯網大廠經歷。裁員後的凌晨兩點,她瞞住父母大哭了一場,然後連夜改簡歷。

在教育業深耕多年的老兵更容易絕望,他們面臨的問題高度相似——余下的日子怎麽過?因為無法兌現的100萬期權,一想到房貸,41歲的老師黃生會抱住頭。他不知道除了教育還能乾些什麽,要麽回青島老家,要麽開滴滴。

這是最可怕的部分,過去和未來一同失去了。

在裁員、倒閉的持續暴雷中,即使還沒被裁,很多人也放棄了掙扎。至今沒有一家公司明確說自己在裁員。久久記得今年6月,公司高層一面在各種例會上重申,账上有100億現金。一面開始取消旅遊資金,每月500元的計程車補貼。最後下午茶也沒了。

只有脈脈上的那些蓋樓貼,實時記錄了行業衰敗的速度。

“8月24日晚上8點,31000,又跌了。” 就像在股市看盤,猿輔導產品經理吳興已習慣了每隔幾分鐘,刷一次脈脈。到8月底,6萬人已經裁掉了一半,但靜悄悄的,沒有公告,也沒有通知。反而讓他覺得,這行還沒有死透。或者更確切的,不應該死透。

這位從安徽農村一路考上985的產品經理至今沒有接受:一個締造兆產值的行業怎麽就販賣了焦慮。

科學販賣“焦慮”

在因為失業而突然多出來的時間裡,很多人開始翻檢記憶。無論入行多久,都能說出成就感的一瞬間。大部分時候,喜悅來自用戶對產品的喜愛。評估教育用教學效果,但評價產品好壞的,是服務和體驗。

教培業把“服務”發揮到了極致。今年五月,李麗來到掌門優課教研部的第一課,就是“服務意識”。用她領導的話說,這裡只看家長能看到什麽,“家長喜歡聽作文,我們就多講作文。”

趣味是最重要的,段子要多,一切基於用戶調查。什麽時候拋段子,有學問,用什麽表情包,也有講究。但帶有“屎尿屁”的段子不行,不是因為低俗,而是家長會投訴。

提升服務的關鍵是一套基於用戶大數據的中台系統。這是科技對教育的饋贈,核心是支持業務線人員,實現快速靈活的查詢和分析,連接前台與後台。中台不只是在線教育的寵兒。新東方、好未來等線下巨頭皆建立了完整的中台體系。

在大部分機構裡,它被描述成統一高可靠的數據服務。其專業程度首先體現在,能否精準地找到目標客戶。

從中午12點到晚上9點,24歲的琳琳一分鐘也不停歇。做過醫藥銷售,推銷起課程來,也得心應手。被裁之前,她以120%的完成率,保持了掌門一對一蘇州分公司優培組的金牌業績。

倒不是有多好的技巧,她深知精髓不在於課程好壞,而是讓家長感覺到被服務。絕招就是跟對方聊天,不能看出自己在銷售。

電銷一般得在三天內完成15單轉化。在正式之前得通過質檢,這叫“下組”。規則五花八門。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是職業道德。杜絕攻擊性言語,被罵也不可以還口。公司隨時抽查通話錄音。除非家長明確拒絕,否則不能放棄。時間久了,會不由自主把家長稱作“客戶”。

除了被裁,總的來說,這份工作氛圍融洽。系統根據新用戶轉化量,派發號碼,同事間不存在利益衝突。成交得多,下一個星期就獲得更多新名單。反之則越來越沒有電話可打。

技巧也有,無論孩子學習好壞,只需要讓家長相信,不補就會落後。“如果是我,也會焦慮。” 唯一要學習的就是忍耐。一天的十幾個客戶中,百分之80接通後的第一字是,“滾”。

還有“尋開心”的家長。琳琳記得下組的第一通電話,“報了你這班能不能上清華北大?”,“按照我們孩子的成績,要一步一步來。”“我問的是能不能上清華北大”。聽到琳琳的語氣越來越不對。旁邊小組長立刻示意,記下客戶電話,明晚再打。“證明他真的有需求。”

有時琳琳也覺得,與其說平台販賣焦慮,不如說焦慮是家長自己定製的。

在每撥出一個電話前,她已經清晰知曉家長的信息。班級、年齡、每一科的成績。但凡在APP端填寫注冊過,中台系統會默認,這些客戶有服務需求。

實際上,掛電話的家長大概率忘記了自己注冊過。但電話會循環撥打,轉化失敗會調到自己的電話庫待14天,然後再到客戶池裡,重新分配給別人去打。

在轉化完成前,這個過程會重複。一個地區銷售要想拿完每月的獎金必須成功45單,但大部分人達不到。中台存在的目的之一就是提高轉化效率,讓一切更快地進入到下一個環節。

產品經理和運營是中台的核心角色。吳興統計過來自前方老師的需求,催課是一大痛點。完課率是任何公司的北極星指標。直接左右續課意願,也就是真正消費的正價課環節。

有時家長會忘記上課,也有時是孩子沒有了興趣,原因五花八門。過去,班主任通過跟家長維護關係,自行判斷。現在不需要動什麽腦子,中台系統會自動把這些家長篩選出來。

倒不是系統就比人工要精準多少,而是挖掘每個老師的潛能,消除個體差異,“老師有聰明也有笨的,需要減小平均方差。”吳興說道。“比如過去一個笨的只能帶50個家長,現在系統可以讓他帶100個、200個。”

據中國科學院發布的一份在線教育網課市場白皮書,2020年猿輔導正價課用戶總數達402萬,居於行業之首。排在其後的是好未來與作業幫。

吳興認為這要感謝猿輔導強大的中台體系。為了配合這套體系,在猿輔導產品每兩周就要迭代一次。周三內部評審,周五技術評審,雷打不動。壞處就是讓他沒有偷懶和摸魚的空隙。

如果說中台系統還有什麽問題,也是還不夠精準。所有的教育公司都在努力精細化家長的用戶畫像,分析每一次行為背後的動機。價格敏感型的,控制欲強的,放養式的……家長的每一次行為都讓系統變得更聰明些,不知不覺中,也參會與了炮製焦慮的過程。

“未來中台的終極目標是可以像電商一樣,精準的為每一個家長提供定製化的服務。”他說道。

中台失靈,內卷開始

琳琳認為,中台沒有那麽萬能。可以找到目標,但跟不上變化。雲南教育水準普遍偏低,系統推薦的課程太難,自己都會忍不住告訴家長,不要買了。東北家長都很耿直,但僅限於試聽課。一旦發現要收費了,就會立刻炸群,大罵“騙子”。

她相信比懂數據更重要的,是懂人性。因為當家長認可了教育是一種服務,就會越來越挑剔。

洪文在一家頭部素質教育公司做了五年的續費產品經理,家長不續費的理由,越來越像應用市場上的用戶評價:老師為什麽用王者榮耀做例子?老師怎麽有台灣腔?課程台詞油膩。

不僅老師,產品的反饋迭代機制,讓家長可以對任一環節提出異議。包括教學PPT。做教研的李麗不清楚色彩是否影響學習,但最近還是收到了奇怪的反饋:背景明明是藍色的,這個卡通屋怎麽不是一個色系?

大部分集中性問題經由中台傳達給技術,進行優化。因為無法被滿足,家長有時會跟老師衝突。吳興印象中只有一次,老師沒有因頂撞家長受到懲罰,因為那位家長要求換位女老師。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一個只有業內才能察覺的矛盾是,服務本身難以量化結果。尤其是美術、音樂。但一些家長就是要看到像過四六級一樣的效果,他們被系統貼上控制欲強的畫像。

“我們沒有驗證渠道,要想辦法弄。”洪文說道。通常是靠外部資源,搞各種大賽,邀請家長參加。相比會唱一首歌會畫一幅畫,“虛榮心”更能讓家長產生滿足。也不用擔心名次,因為每個小孩都會得獎。

低幼課程也類似,靠考試成績來說明效果,周期太長。但如若學期末孩子成績有提升,家長就會接到電話,“您看,上課起了作用。”

平台通過一套精密系統為家長定製了焦慮,同時又反過來被塑造,有時甚至本末倒置。

當李麗做完初一語文教材,領導皺了眉頭。要求她剔除掉冗長的知識點,加入搞笑表情。如果教學效果影響體驗,那也屬於障礙。她沒照做,反而收到了最高的使用率。領導沒再多說什麽,但也想不通為什麽。

相比過去,這一代家長普遍生長於中國消費主義興起的時代,被教育的速度比以往都要快,也更難被滿足。

整個去年夏天,吳興在黑暗中度過,因為每天早上七點一直到晚上,所有產品和輔導老師都關在一間小黑屋裡,想對策。疫情紅利已經消失。獲客成本直接從200飆升到了500,轉化率卻越來越低,從15%跌落到5%。

領導的表情陰沉,頭像在石墨協作表裡閃動。吳興知道,他又在看數據了。2個季度做不上去,就會被停掉廣告投放。

當時他還在網易有道的素質教育部門,跟很多公司一樣,虧損嚴重。大家都意識到,隻提供教學不夠,要滿足家長在教學之外的需求。

培訓老師是家長最容易零成本獲取的資源。家長群裡經常會有五花八門的問題,從孩子不做作業,孩子受挫到家庭教育、子女關係。琳琳也想不到,她的工作還包括在周末幫家長輔導孩子做小學生作業。

公司要求標準化,每隔一段時間,老師必須提供一次類似服務。為此,猿輔導今年還設置了家長滿意度評分。

但未必真有用,當選擇琳琅滿目時,家長就只想零成本獲取。有一次,一位家長跟著孩子聽了體驗課,沒聽懂,讓琳琳再講一遍。一個小時好歹講清楚了。到了報班環節,家長卻改了說辭:你講的和講師講的不一樣。掛了電話。

在不斷取悅家長的過程中,行業也在加速墮落。越難取悅,行銷就燒得越猛。據華創證券研究報告,2020年新東方銷售費用率從2016年的32.7%增長至80.7%。跟誰學2020年3季度銷售費用率從49.22%增長至204.39%。

最終開始走形。北京市廣告監測中心數據顯示,2020年6月起,教育培訓類違法廣告數進了入前5名。外界認為這是行業被整頓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洪文看來,行業真正開始瘋狂,是出現了兒童編程。“就像二十年前的珠心算,小孩學了沒用。”機構不斷製造新的偽風口,靠信息差割韭菜。

0到6歲的低幼市場把瘋狂推向了高潮。“K12就三四家數得出的巨頭,但低幼領域,猴子、袋數、斑馬、鴨子,可以用上的動物名都用上了。”一位前作業幫中層說。

猿輔導2020年完成了四輪融資,融資總額達35億美元,作業幫則完成兩輪共23.5億美元融資。兩家都在拚誰先上市。作業幫進軍低幼市場,純粹因為對手刺激。

猿輔導率先挖掘了低幼市場,等對手反應過來,已坐擁150萬用戶。晚半拍的字節跳動做了瓜瓜龍,也有了20萬。相比K12,低幼用戶的產品壽命更長。因為孩子會長大。

為了追趕,作業幫低幼業務開始頻繁空降高管。曹雲記得10月新領導剛到任,立刻就打平組織架構,每個員工每天匯報,還經常晚餐時間開會,雷打不動。字節範兒十足。

那段時間,人人自危。同事間不敢多作交流,害怕被打小報告。若非親眼所見,她沒想到自己的組長,一個30多歲的成熟職場人,匯報工作也會發抖。

最難捱的時候,做夢都是工作,滿臉冒痘。直到有一天,新領導拉她去樓下吃了根烤腸,表示對她滿意,才松口氣,也比任何人都要賣力。但春節後她恍然,自己當時被PUA了。因為那位領導被乾掉了。

四個月內,作業幫先後從字節、猿輔導高薪挖角。結果就是,剛做好的方案,沒過多久又被打翻重來。供應商談好了也只能放棄,但費用照付。內部不以為然,你隻管做。一年時間裡1000多人的團隊燒掉了上億,用戶依然沒做到15萬。

等大錘落下,這個被列為優先級的業務,最先被判了死刑。只花了十分鐘。

當教育變得它以為的複雜

在某家教育公司的北京倉庫,堆滿了送不出去的文具和兒童書。那是今年春晚,公司為抽獎家長準備的禮物。春晚前一周,技術們已測試了好幾夜,怕太受歡迎,系統崩潰。然而當天數據令人大失所望。在內部,春晚廣告投放被視為這家公司史上最災難的ROI。

資本、技術的外殼包裹下,教育籠罩著光芒,也變得比以往更加複雜。

吳興也承認,擴張速度太快,導致很多管理跟不上產品思路。統一的中台,權力高度集中。優勢是能快速發現通用問題,做出決策。“但地方的組織能力或者說決策能力沒有跟上來。”

比如系統會給每個老師派溝通任務,但吳興認為這特別死板。“有時家長他不續報也許是忘了,或者有其他特殊原因,結果你還是要打電話,他可能之前明確跟你說過,今天不要來打擾我。”但為了質檢合格,老師沒辦法。

再比如,完課率往往會因為用戶渠道不同,形成地區差異。有些只能做到40%的地區是無法達到60%的。結果就是瘋狂的催課。

在沒有統一的中台體系前,人們知道如何變通,但現在反而只會依賴從上面下達的命令。“把決策權放在自己身上,他就不會做決策了。”

這種情況出現在鏈條上的每一個環節。從教材的編寫,到編劇把它實現成腳本。在一套標準化的服務體系下,教師也更像演員,腳本規定了儀表、表情、語速。不會講課沒關係,能認字就行。

個體價值在螺絲釘化,只剩下執行。一位業內人士調查發現,新東方老師的流動率高達60%。但因為標準化,依然不影響這個龐然大物的運轉。

因為複雜,教培反而離教育本身更遠了。身處其中的人發現,最大的壓迫來自這套裝務體系本身。久久說,即便沒有雙減也會焦慮。教研崗位的專業性越來越弱,擔心隨時可能被替代。因為做的不是教育,只是服務。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不少運營和產品崗的受訪者,都希望轉型電商。因為在精準運營上,非常相似。而琳琳準備做回醫藥銷售,在被裁那一刻,她才知道跟掌門簽的是外包合約。

這家趕在今年6月登陸紐交所的公司,截至9月9日,市值僅剩5.35億美元。遠低於2017年D輪融資後的12億美元估值。

一位前作業幫中層懷念起三年前,投資人從來不談回報,隻說“這是個十年以上的產業“。但去年疫情,由於“其他項目都毀了”,資本要尋求補償。整個國內K12教育融了640億元。那是貪婪,也是噩夢的開始。

政策最終下了要命題,雙減同時,要大力發展素質教育。

儘管大部分機構都在縮水轉型素質教育,但資本撤場的速度依然驚人。洪文所在的頭部素質教育機構,已經面臨撤資問題。公司一面不斷裁剪業務條線,一面縮減員工福利。並沒有因為素質教育,就免於問題。

該戳破的泡泡最終還是會被戳破了。洪文是從滬江網校時代過來的教育老人,記憶中,早年的教育公司都比較佛系,沒有資本追捧,也沒人支帳篷加班。但到了後來,必要時刻,產品經理也得賣課。

更多人發現,還沒有從行業的快速變化中適應過來,就面臨抉擇。

吳興不知道有沒有明天,採訪之前,他向兩個研發發去過需求,四個小時後,對方頭像已經灰了。他不想再多說什麽。到年底,猿輔導會收縮到1萬人以內。在那之前,還有一小段能急速奔跑的窗口期。

窗外是閃亮的望京SOHO,今年六月由於人員擴張,他們才從不遠的首開大廈搬過來,連LOGO都是新的。現在又要搬回去,白吸了兩個月的甲醛。一切回歸原點,他覺得這就像行業的昭示。

(應採訪者要求,文中吳興、曹雲、久久、琳琳、李麗、洪文等皆為化名。歡迎加作者微信交流:karinechen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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