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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在食堂裡的百姿千態、酸甜苦辣

不是擺噱頭,在上世紀物質匱乏的六七十年代,在我們這個盛產棉花的江南小鎮上,作為惟一一個國營棉花加工廠,我們廠子的食堂與鎮上機關、醫院、學校和其他企業的食堂比起來,明顯是姚明與潘長江比高低。這長一大截的依仗,並不是我們廠子擁有多大權力,而是天生有一個特殊的副產品——雜質。

雜質者即棉花加工後留下的棉籽殼、剩絨和數以億計的棉蚜蟲的總稱。棉籽殼和剩絨既是生火燒飯上等的燃料,漚漚爛爛又是強勁的基肥,而狀如“米胖”通體肉紅的棉蚜蟲,更是飼雞養鴨的最佳飼料。憑了這幾乎全身是寶的雜質,食品廠、豆製品店的豬肉、豆製品,糧管所的麵粉和油,不用憑票便時不時地補充到我們食堂的餐桌。而附近生產隊、農場的新鮮果疏、雞鴨蛋魚更往往是半買半送。物美價廉且花色繁多的飯菜,是我們廠子食堂令無數人“羨慕妒忌恨”的金字招牌。也因此,即使那些平常不在廠子住宿和就餐的職工,中午或傍晚回家,一手拎兩壺熱水,一手端一碗食堂打的小菜,躊躇滿志地一步晃三晃,無師自通地成為我們廠子職工(包括我們這些從小在廠子裡吃飯打菜、習慣地把父母工作的廠子稱為我們廠子的職工子弟),招搖過市的標準架式。

有道是民以食為天,而食堂的這爿天,作為集體用餐的一個慣常場所,與分散的家庭用餐雖然實質都是一個吃,但其獨有的形製、狀態以及其功能和魅力,在吃過食堂飯者的經歷和心目中所刻烙的滋味、感受和印記,怕是百姿千態,非一言能道盡的。圍繞食堂,更確切地說圍繞食堂的飯菜生發的種種故事、軼聞、美談抑或糾結,亦仿如那花色繁多的飯菜,不乏色香味,亦具酸甜苦辣。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我工作的一個鄉村供銷站共10個人,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尤其是食堂辦得挺有滋味。這滋味倒不在於食堂的飯菜,而是隔三差五會有下午那一頓“點心”。我們食堂的廚師許師傅不像一般鄉村醫院、信用社、供銷站的廚師,大多找一個農村大媽、大嫂,許師傅原是鎮上一家飯店的面食師傅。憑了這一路手藝,往往下午三點來鍾,大家正饑腸轆轆、神衰力疲之時,一聲余音繞梁的 “肉包子來啦!”讓整個店堂都如打了雞血。那肉包子餡多、皮薄不說,咬一口鮮香濃膩的汁液更是滿嘴噴射。許師傅有一個保留節目,每當有員工調動,他都會做一頓品種豐富的面食,搞個餞行宴。那年我被調到一個海邊的漁村供銷站工作時,許師傅搞的那個餞行宴,可謂極盡面食製作之能事。除了肉包、花卷、糖饅頭外,還專門炸了油條,而最後端上來的那碗手工湯面,更吃得我大汗淋漓、涕泗並流。當然這涕泗既有為美食所沉醉,也有為情感所淪陷。用許師傅的話說,大家難得同事一場,分開了吃頓面食,也是情意綿綿留個念想。

都說人生兩大得意穿華服、吃美食,而相比穿在身上的華服,吃進嘴裡的美食,毫無疑問更會留下深刻的印記。這既如張愛玲所言“女人走進男人心裡的通道是胃”,是民以食為天的形象佐證;更在於諸如當年我的餞行宴這般美食所蘊含著的情感元素。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民以食為天的“天”,豈僅僅只是指物質的追求和享受?

二十多年前,我在縣城的一家貿易公司食堂搭夥,記憶中有一在公司拉貨的中年漢子食量奇大。拉貨工的收入本來就不高,加之食量又大,所以那中年漢子一般不買食堂的飯菜,而以吃麵為主。他的吃麵與別人不同,自備一隻近乎小臉盆大的面盆,且一次性打兩碗。吃麵忌漲,別人都是打好即吃,而他打好後每次都擱上十多分鐘,待漲透後才吃。“這樣能多吃點、多吃點。”一邊聽他不無尷尬地解釋,一邊看他捧著近乎一臉盆的面呼啦啦地吞咽,成為當時那個食堂的一道風景。這樣的風景與坊間流傳新兵在連隊食堂吃飯得先盛半碗然後再盛滿碗的秘訣,恰如滋生於食堂的一曲雙簧,雖不乏時代的印記,但給人的感慨亦一言難盡。透過這樣的雙簧,也使我們明白一個道理,所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只能是填飽肚子後才會有的講究。而回視以往抑或注目當下,一些差強人意,包括就餐者意見、牢騷滿腹的食堂之所以仍能生生不息,系住底褲的那根帶子,恐怕也是首先得混個飽。

其實食堂辦得好與差,產生的效應真的不僅只是物質層面的。仍舊回到我們廠子。因為是棉花加工廠,或加工過程中機器火星的引燃,或誰不小心丟了個煙蒂,我們廠子每年都會有一兩場大小不一的火警。那年冬天的一場火警真的讓人慌了,整個剝絨車間都是一片紅。驚恐之中大家誰都不敢上前一步。不知誰喊了一聲:為了食堂的肉包子、炒排骨、綠豆湯,衝啊!一語驚醒夢中人,職工們有的淋一桶水澆濕全身,有的裹一條濕被子,爭先恐後往火場衝……

民以食為天,得民心者得天下,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一家企業也好、一個機關也罷,若得到了食堂,離得“天下”怕也不遠了。(陳榮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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