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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常年996工作,我最依賴的是他們請的阿姨”

“互聯網留守兒童”已成為大部分大廠員工所面臨的現狀。

留守兒童一詞最初出現在2002年的《光明日報》的一則報導中:

許多出生於鄉鎮的年輕人為了打工賺錢,不得不遷徙到經濟更加發達的大城市,但孩子只能留在家中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一年都未必能見上一次。

近幾年由於互聯網企業996、007的工作制度普及,導致許多受過高等教育的員工依然需要面臨長時間工作、無法陪伴孩子成長的現狀。

他們之中,不少人本身在20年前就曾是留守兒童,但如今依然受工作影響不得不缺席自己子女的成長。

去年在豆瓣上曾有個爆火的帖子《所以996的人有孩子了怎麽辦》,網友如此描述互聯網留守兒童的現狀:長期和保姆、老人呆在一起,晚上睡覺時爸媽還沒下班,早上起來時,爸媽已經在去上班的路上。

有些父母會在傍晚6點晚飯時間去家附近的廣場,讓老人帶孩子過來見一面,幾句寒暄後又轉身回到工位上繼續加班。

高速發展的互聯網還帶來了“老漂族”的現象。有數據顯示,國內隨子女來大城市的老人近1800萬,佔全國2.47億流動人口的7.2%,其高職程來照顧晚輩的比例高達43%。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的正是一群互聯網雙996家庭,他們之中:

有的人曾是留守兒童,工作後為了不讓子女繼續自己童年的悲劇而努力賺錢,然而高居不下的房價、妻子面臨產後重回職場的阻礙,導致他不得不又選擇讓老人把孩子接回老家;

有的家庭夫妻雙方長期加班,孩子大部分時間都和保姆相處,導致孩子對保姆產生了親密關係的依賴;

還有的家庭請老人來家中帶孩子,卻遇到了老人在大城市水土不服的情況,萬般無奈下只能讓老人把孩子帶回家,常年見不到孩子一面。

以下是關於他們的真實故事:

文 | 楊佳、馬孔多、小北

編輯 | 常新

事業還是家庭永遠是單選題

“我是留守兒童,我兒子也不得不是”

仁昊 互聯網產品經理 32歲 深圳

2021年1月末,是我哭的最多的時候。

那時候防疫需要,政策一天一變,得知可能回不去老家的時候,我一個30歲的大老爺們,忍不住哭了 ——實在是太想在老家的孩子了。

尤其是前一天晚上3歲的女兒在視頻裡奶聲奶氣問我,

“爸爸,過年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幸好,後來我們這邊通知只要持核酸檢測,到老家後居家隔後,我的心情又瞬間恢復喜悅,馬上買了比平時貴上千元的機票趕回家過年。

對於女兒我是有愧疚的。

我本身是一名留守兒童,父母在我小時候就進城打工了,讀書時總因為父母不在身邊而受到鎮上孩子欺負,那時我就發誓,

“以後絕對不讓孩子當留守兒童”。

但是當女兒出生後,我才發現自己多天真。

我和妻子在廣州工作五年時間,攢了60多萬。

我們本計劃有了孩子以後回長沙工作,然後在當地買一套學區房、接母親過來幫忙帶孩子,但我們依然在現實重壓下讓孩子成了“另類留守兒童”。

首先是互聯網工作時間長,長期996,新項目上線時則要007,這導致孩子還沒醒我們就出門了,加班回家後孩子也早早睡下,工作日基本很難和孩子有互動。

由於沒辦法陪伴孩子,雖住在同一個屋簷,我們卻只能從老人的隻言片語和周末的短暫陪伴見證孩子的成長。

此外,妻子生完孩子以後工作時間受到影響,職場晉升道路也對她關閉,我們的家庭收入增長速度大幅下降。

於是我們不得不推遲回長沙買房的計劃——長沙買房需要擁有當地戶籍,這意味著我們需要降薪回長沙工作繳納當地社保,但目前的收入情況不允許我們這麽做。

35歲是懸掛在互聯網人頭上的魔咒,考慮到不久將來的“失業”可能,以及未來孩子教育需要的大量花銷,我決定接受深圳一家創業公司的管理崗Offer。

那個公司工作時間更長、壓力更大,但對方給的薪水翻倍,每個月還有租房補貼和交通補貼。

於是我和妻子開始了“周末夫妻”的生活。她留在壓力相對比較小的廣州繼續工作,我在深圳花了1000多元租了一間城中村住宅當作周一到周四的落腳點,周五下班後趕城際鐵路回到廣州,周末陪伴孩子。

後來,孩子發現每周末我都會趁她熟睡後離開,見到我回家就鬧著不睡覺,生怕我走,像極了小時候我怕爸媽走的時刻。

那時我心裡特別難受,但也只能咬咬牙改成周一清早孩子沒醒的時候離開,抹著淚去趕最早的城際鐵路,花上3個小時趕在10點前到達公司開早會。

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我們就面臨了另一重難題——我媽在廣州呆不習慣,希望帶著孩子回鄉下。

廣州對她而言是一個陌生的存在,除了帶帶孩子,語言不通、氣候不同、沒有朋友……

陌生城市的生活讓她變得脾氣暴躁,有時候一點小事情就會演變成婆媳矛盾。

瞅著長沙這幾年房價還在漲,我不得不狠下心將孩子送回了老家。

送走孩子的那天心裡非常難過,一直默念著再等2年就回湖南,那時候買好房子,就再也不擔心一家人分離了。

孩子更願意保姆陪睡

“我也想陪她,但我沒有時間”

Rachel 29歲 上海 女兒4歲半

我們家請了位阿姨來應對孩子沒人帶的情況。

我在互聯網公司,我先生在轉型期的傳統企業,雙方都很忙,每天基本都是9、10點才回家。女兒晚上9點準時上床睡覺,通常我們回去的時候,她都已經睡下了。

我能陪伴她的時間只有早上,我早上6:30起床,會叫她起來,和她一起吃早飯,然後7點出門,送她去上幼兒園。

路上40分鐘的通勤時間是我和她為數不多的相處時間。但女兒很懂事,一般不會哭鬧。

從我做月子開始,我就請了月嫂,哺乳期結束後,我去工作,就換成了住家阿姨。

雖然女兒年紀不大,知道我和她爸爸需要工作,也習慣了阿姨在她日常生活中的陪伴。

互聯網的工作壓力很大,我能做的就是延長每天的工作時間,把手邊的事提前弄完,幸運的話,一周可以有一天準點下班,然後去陪陪她。

我現在周末都不再約朋友出來玩,因為工作日對女兒的陪伴是缺失的,所以周末我希望可以和她在一起,陪她看看動畫片,逛逛街,買買東西。

長時間的缺少陪伴,女兒雖然不哭鬧,但確實感覺和阿姨更親近。

她沒有見到我和她爸爸,她是不會哭的,之前她爸爸在外出差了2周,她完全跟沒事人一樣。

但要是阿姨請假,她就不高興了,會癟癟嘴巴,哭著說:“媽媽,我想阿姨了,我想阿姨陪我睡覺”,或者就什麽也不說,隻一個人委委屈屈地默默流淚。

想念程度一目了然,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過我並不擔心阿姨會取代爸爸媽媽的位置。

孩子是會逐漸長大的,當她長大一點了,她就會知道阿姨對她的好都是有條件的,是因為媽媽付了錢,所以阿姨才會好好照顧她,但也只能止步於日常的照料。

我自己的育兒理念是:我可以為孩子適度地讓渡個人空間,但並不會為她犧牲,長時間的犧牲並不是健康的親子關係。

我自己並不是一個愛宅在家裡,願意把生命全都奉獻給家庭的人,所以全職做家庭主婦這件事,對我來說就是一種犧牲。所以這種時候,需要阿姨來承擔照顧孩子的這個角色。

阿姨的工資其實不低,她以前在三線城市做公務員,退休後閑不下來,而且想給家裡女兒補貼一點錢,所以到了上海做住家阿姨。

她讀過書,經驗和人品都很值得信任,前任雇主們也都給了她很高的評價,當然,價格也不便宜。

2018年初,我們才和她簽約的時候,她的薪酬就是1萬多,此後緩慢上漲。

最初請這位阿姨時,預算會佔去我稅前月薪的70~80%,現在則要佔我稅前月薪的60~65%。

但我認為:

個人的職業發展,是比請阿姨的開銷更重要的一件事。

我小的時候,父母也會工作,我回到家常常是一個人做作業,一個人看書,很小的時候會覺得有些無聊,但稍大一點,我就知道工作這件事本身是有意義的,一是它可以創造價值,二是它能帶來穩定的收入來源。

而工作的忙碌,的確會帶來陪伴的缺失,但這種缺失並不是不可彌補,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裡高質量的陪伴,同樣可以塑造健康的親子關係。

最開始請阿姨,也是考慮到孩子沒人帶、沒人陪,我自己的父母還沒有退休,他們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我的公婆則更看重他們的個人生活,不想生活圍著孩子轉。

相處了這幾年下來,我們確實覺得現在這種狀態是最讓我們覺得輕鬆和愉悅的。

不過因為我常常加班,所以手邊攢了一點年假,想著3月底、4月初的時候帶女兒出去玩一玩。

明年9月,女兒就上小學了,屆時需要一些課後輔導,阿姨恐怕很難再承擔這部分的責任,所以打算到時停止請阿姨。

但在這之前,阿姨確實在很大程度上幫我和孩子爸爸平衡了工作和家庭。

年薪百萬後孩子依然做留守兒童

“老人無法適應大城市生活,只能先考慮他們了”

王先生 34歲 上海互聯網大廠職工

我和我老婆碩士畢業後,雙雙入職上海某互聯網大廠上班。

經過多年奮鬥,人到中年,我現在算是在這家公司站穩腳跟。我和老婆的工資加上年終項目提成,薪資能過百萬。

近幾年,996的話題時常佔據熱搜,被現代年輕人所詬病。但在我剛畢業的那幾年,

996對我來說“是一種福報”。

我和老婆都是農村出生,特別重視進入大城市工作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天一亮,我們就把自己從床上拖了起來,在辦公大樓裡如同陰屍路般飛速運轉十多個小時,然後再讓計程車把我們如同死屍一般的軀體運送回家,

簡直把“社畜”這兩個字演繹得活靈活現。

拚了命的工作就是為了將來有一天能夠在魔都立足,能夠在這裡買房,讓孩子在這裡長大。

2018年,我們終於買了一個一室一廳的小戶型,第二年孩子就出生了。

當時我所在的部門正好面臨業務上的調整,作為領導我每天特別忙碌,經常連續性乾好幾個通宵。996對我來說都是非常奢侈的“放鬆”。

我老婆請了產假,按公司規定,我也享有幾天的陪產假,但是我忙得沒時間去用這個假。我老婆做完月子,也立刻回到公司上班了。

我們只能請月嫂幫忙帶孩子,一個月給一萬多。我們買的房子很小,只有一室一廳,為了能讓孩子睡個好覺,我們把唯一的一個房間留給寶寶和月嫂。

有幾個月,我們特別忙,經常凌晨才回來,寶寶和月嫂她們已經睡著了。我們不敢打擾寶寶睡覺,早上走的也比較早,所以那段時間,我們連寶寶長得啥樣都快忘記了。

我也考慮過,讓老婆找個輕鬆點的工作,工資少一點就少一點吧,至少可以朝九晚五,有時間帶帶孩子。

但是我老婆拒絕了,她說我們現在房貸車貸都需要錢,將來養孩子養老人換學區房,更需要一大筆錢。

有一次,我上班時偶然間看到一條保姆虐待老人的新聞,看完後心有余悸,就跟老婆說了這件事。我老婆那天一天都心不在焉,好不容易請了個假火速趕到家裡查看寶寶身上有沒有傷。

我們倆十分後怕,辭掉了保姆,讓老家父母來上海帶孩子。

他們來了之後,不僅房子裡住不下這麽多人,更要命的是,他們嚴重水土不服,用不慣馬桶,不會用燃氣灶和花灑,晚上車輛駛過的聲音讓他們整宿睡不著覺。短短幾天時間,人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無奈之下,我們只能把老人和孩子全部送回老家。我和我老婆小時候就是留守兒童,拚命學習,吃了多少苦才跳出了農門,只為了下一代的童年能夠更豐富一點,生活能夠更好一些。

沒想到,我的孩子還是回到了農村,即將成為一名留守兒童。

後記

996不僅是浪費年輕人的青春,也是在消耗國家社會的未來。

在今年的兩會中,全國政協委員李國華建議,對 996 工作製進行監管。

但實際上,早在1986年初,國家科委就曾研究過縮短工時的可能性:

這種做法雖然調整了社會勞動總投入,但能增加人們的閑暇時間從而刺激消費,與此同時也讓父母有更多的時間參與下一代的成長。

最終,這一研究依然遇到各種現實問題,無疾而終。v

在我們討論原生家庭對孩子帶來的影響時,這些“互聯網留守兒童”甚至無法真正感知原生家庭所帶來的陪伴。

當然,互聯網行業僅是城市留守兒童的小切面之一。在其他工作時間較長的行業,如醫療、金融等,父母和孩子之間也隔著一條看不見、摸不著的鴻溝。

也許,再過10年、20年,這些父母再回顧孩子的成長時,並不會對自己少加班一天而懊悔,但可以肯定的是,缺席孩子哪怕一小時的陪伴,未來也無法再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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