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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天通苑,這個“亞洲最大的小區”

置頂大唐雷音寺

換個角度看世界

■文|大唐雷音寺 孔如也

“我可能要走了。”一個天通苑老租客說。此時,他早已沒了雄心壯志,更沒有心情跟我酒後胡侃。

幾年前,我和他蹲在馬路牙子上一手酒、一手串時。望著天通苑的夜,我說了句酒話:“這裡有無數的可能!”

“我可能要離開北京了。”他和我粗略算了下账:如果繼續漂在北京,活著沒問題,但結不了婚,更生不起孩子。

“你記不記得前段時間的新聞,一個開公司的納了幾千萬的稅,結果孩子上不了學,後來在微博上一通罵,再後來,他又道歉了。他這樣的人都難,更何況我們這種天通苑租客呢?

在天通苑住了兩年,我也放棄追求無數的可能了,只能灰溜溜總結一句:“這裡起碼有無數的租客!”

天通苑被稱為“亞洲最大的小區”,佔地面積約50萬平方米,人口相當於兩個冰島。和更南邊的北京相比,更加低廉的房租讓這裡成為北漂的聚居地。

“坐地鐵到南方去。”每個清晨,天剛蒙蒙亮,天通苑的三個地鐵站已經排上了一條蛇皮走位的長龍,幾百號人擠在一團,拚了命地趕早班車,湧向北京。

天通苑是個五髒俱全的大家夥,這個大家夥有著所有城市的繁華,也有著所有城郊的市井。這裡有龍德廣場、東方明珠,還有親民的天通尾貨。菜市場和不知名的小賓館隱藏在一棟棟不起眼的小樓裡。房產中介們舉著牌子在路邊蹲著,上邊寫著:“房東直租”,若是碰到同行,會識趣地一笑。

如果你在天通苑住過,應該知道一個叫“東三旗村”的地方,那裡有個胡同的肉價很便宜,一次幾十到兩三百不等,要是你樂意,可以天天不重樣。

天通苑有許多奇奇怪怪的人物,他們或許像深夜幻想的某個俠客,或許存在於床頭的小說中,也或許正在某個犄角旮旯裡酣睡。

開蹦蹦的老司機

天通苑很大,社區內主要交通工具是蹦蹦——一種帶棚的三輪摩托。開蹦蹦的司機像裘千仞,

輕功了得,掌舵的雙手像練過鐵砂掌,還生著一張全是褶子的臉。

天通苑在朝陽和昌平兩個區交界的地方,對蹦蹦管得松,這給了很多沒有任何技能的人一個生存太空。

無論是傍晚五六點還是深夜十一點,從天通苑各個地鐵站出來,路邊的小道上停著一輛輛鐵皮包裹的小蹦蹦,見人出來就搶上前拉客。這群人多是五六十歲的老頭,鮮有年輕人。

一個老頭翹著二郎腿,撇下叼在嘴裡煙頭,鬍子拉碴的臉硬生生擠出點笑容,問我:“去哪兒?上車走!”

“東一區多少錢?”

“十五!”老頭放下二郎腿,上前走了兩步,大有一副拽我上車的意思。

我給了他一個白眼:“都十塊,十塊走不走?”

老頭訕訕一笑:“熟客,那就不坑你了,上車!”。

我鑽進鐵盒子,還沒等坐穩,老頭就要發車,嘴裡嘟囔著:“坐穩了嗎?”他這句話像在放屁。

“司機,門怎麽關不上啊?”車子搖搖晃晃打個彎,掌舵的老頭有些著急:“你用手拉著點,門壞了。”

拐過一個路口,老頭一路超車,無視各個路障,硬生生地把蹦蹦開出了速度與激情。透過鐵皮的小窗戶看著

我被顛得東搖西晃,問老頭:“能慢點嗎?”

老頭不屑:“沒事,放心吧。”像喝了烈酒一樣繼續往前衝。

路口處有車橫貫而向,在蹦蹦前頭把老頭嚇了一跳。司機刹車,扭下車窗,憤憤地丟下一句“不看紅燈啊,傻逼?”加緊油門揚長而去。

趁著車剛過的縫隙,老頭把蹦蹦開過馬路,停在路邊,手在兜裡摸索一陣,摸出一盒紅塔山,輕飄飄地點上一根煙,吧唧吧唧地抽著。抽了兩口,也不言語,一股油門,小蹦蹦一往無前地往終點躥去。

一路上依舊我行我素,見車超車,見縫插針,比我預想中要早不少就到了東一區。

“停哪兒?”老頭問我。

“路邊就成!有二維碼嗎?”

老頭扭過頭:“啥?你沒現金嗎?”

我有些無奈,實在不曾想過在這個電子支付的天下,竟還有如此頑固不化的人,後來我才知道,老頭除了開得一手好蹦蹦外,連手機都玩不明白。

我等朋友來送錢的時候,跟老頭閑嘮,說他的蹦蹦是我見過開得最快的,人生很急啊,何不慢點呢?

老頭一吹鬍子:“他媽的,要不是你沒帶錢,我才不跟你聊呢?耽誤我下一趟生意。”

老頭是山東人,兒子和兒媳在京工作,還有個大孫子四五歲,到了該上幼稚園的年紀。說到這裡,老頭往地下吐了口痰,碎碎念著:“也不知道是誰的不作為,天通苑這麽大的地兒沒有一個公立幼稚園。兒子他倆忙,我和老伴就從山東過來,給他倆幫忙帶孩子,我尋思我還能動,就出來給孩子掙點錢。你說要我慢點,我倒是想慢點,但孩子不慢啊,沒辦法。”

我把錢給了老頭,老頭伸過一隻龜裂的手,把錢摸到手裡,從上衣的內兜摸出一個小布兜,他把錢塞了進去,頭也沒回鑽上蹦蹦的車頭。

我再也沒在地鐵口見過他。年邁的裘千仞應是已經離開了天通苑,騎著他的蹦蹦。

江湖路遠,再不相逢。

年輕人的風陵渡

塵土飛揚的天通苑總是會令人無限感傷和無奈,倘若你讓我去描述那段日子,大概是:合租房不知名租客滿樓道丟的垃圾、無處不在的擁擠、雜亂無章的街道,還有大風揚起的灰塵和各種煎餅、卷餅等各色食物。

他們在天橋上搭起小攤,暮出子夜歸。來往的上班族來不及吃飯時,往往會在這裡駐足一下。管制嚴時,這幫人就沒了蹤影,松的時候便又死灰複燃。來來回回幾次讓我明白了,天通苑這個城中城離不開他們。

但在這裡總有時候會讓人誠惶誠恐。

去年冬天一場大火,天通苑附近有些自建房被迫騰了出來,合租房也是如此。當時我和三個朋友擠在一間自如的隔斷間裡,隨著風聲越來越緊,有朋友在微信群聊裡說:“這幾天,不要定外賣,不要開門。”

理由是天通苑清理了一批租客,這批租客被清退的原因可能只是點了一份外賣。

他告訴我:“只要你不開門,他們就進不來。”進不來自然就不知道我們住的是隔斷,且還超員了。有朋友說:“他們不會擅闖民宅。”我將之奉為那一段時間的行為準則,不管是誰敲門,隻管閉門睡覺。

索性,那段日子來得快,去得也快。年後,再沒聽過類似的消息。

在此之前,我們還經常圍坐在一起,吃個火鍋,聊到凌晨兩三點,那是怎麽形容都不過分的春風得意。年輕的天通苑租客們總是特別渴望成功,做夢都想。為了成功,什麽架子都能放得下去。

夜幕剛披下時,有個十六七的女孩在小區門口發著傳單:“游泳健身,了解一下!”他們沒有假期,從早到晚,我後來請她吃了頓飯,問她這份工作怎麽樣。

她說高中沒畢業就出來了,隻身一人在北京,賺一定點錢,每天朝不保夕的,幸好公司還有員工宿舍。

她跟我吐槽,說有個同事傍上了個大款,還說她傻,人家怎麽可能為了她放棄現在的婚姻呢?但聊著聊著她也釋然了,理由是那女孩是從大山裡出來的,一窮二白,又沒什麽技能,不說財迷了心竅,單說找到這份工作之前那些半夜睡在公園裡的日子,就不是一般人肯經歷的。

一陣唏噓,我問她有何打算,她笑著說要當部門的銷售經理。

送她走之前,她給了我一張傳單,告訴我倘若有朋友要健身,一定要找她。

後來那張傳單不知怎的就被我丟盡了垃圾桶,那個十六七的女孩便再沒了下文。

春天來的毫無阻礙,緊接著就是一場倒春寒。

一個月前,我一個做電話銷售朋友匆匆收拾了行李,某個周一,離了京城。像他年前預料到的一樣:“我可能撐不過明年。”本來預想的請他在天通苑吃最後一頓飯,也無疾而終。

至此,我的許多朋友都離開了天通苑,這裡的房租也比去年漲了一截,我只好另做打算。

這是天通苑,年輕人的風陵渡。無數人至此以後,悲歡離合都曾有過。這裡每年都有許多尋夢人要來,也有許多落寞客要走。

晚上,我去吃飯,樓下有些小餐館沒了以前的味道,替了牌匾,也換了主人。

孔如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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