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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演講》演講者梁鴻:身在大學,書寫鄉村

每個文化英雄的身體裡,都住著一個有趣的靈魂。

2018年7月29日晚,學者梁鴻在2018夏季《星空演講》的舞台上分享了《用柔軟對抗堅硬》的主題演講。

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梁鴻

說到“星空”一詞,你會想到什麽?文化學者梁鴻想到的是一名十一歲小女孩的眼睛。是這雙帶著憂傷、倔強的演講,召喚她重返故鄉的土地,寫出《中國在梁莊》和《出梁莊記》以及《神聖家族》、《梁光正的光》這樣的梁莊故事,正如她的寫作一樣,梁鴻在她的演講中,用“柔軟”的視角和敘事,講述了留守老人、留守兒童等中國社會現代化進程中遭遇的種種問題。[1]

【影片】梁鴻演講實錄:用柔軟對抗堅硬(影片來源:《星空演講》)

《大學英雄》在今年1月採訪過梁鴻老師,以下是拍攝的記錄片以及採訪實錄。

【影片】梁鴻:我要寫的,絕不僅僅是中國鄉村的殘酷現狀

寫作緣起:找到與生活真正有聯繫的形式

梁鴻對《大學英雄》說,無意中翻閱初中時的日記,發現早便許下當作家的心願,也許當時對“作家”這個身份並沒有明確的概念,但恐怕這就是她內心深處對寫字這件事的真切熱愛的表現。

博士畢業後,梁鴻並沒有成為一名職業作家,而是在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任教。她開始感到一種精神上的苦悶,“成為一名研究者之後,這種被架空的感覺日益強烈。這並不是否定學院生活和純粹思考的價值,而是害怕過早的平靜、過早的隔離和過早的誇誇其談。我聽到很多這樣的誇誇其談,看似很有道理,但一與正在行進中的生活相聯繫,你就會發現其中的可笑與蒼白之處。”[2]

2008年7月,梁鴻帶著兒子從北京回到了家鄉河南梁莊,前前後後住了五個月,尋摸留守的梁莊人無人觸碰的生活脈絡。

《中國在梁莊》片段

家鄉的風景在梁鴻看來並不陌生,但是當用觀察的目光探索村莊時,她有了不同的感悟。“之前可能只是探親,打打招呼啊,你沒有想那麽多,但是2008年回去我覺得我要認真地思考一下這個地方,因為那時候你看到的風景看到的人和之前是不一樣的,因為你真的看到了他們,這是非常關鍵的一點。”

端著一碗飯,她在梁莊挨個去各家走動,聽村人嘮嗑,她沒有以巨集大的社會問題作為切入點,而是誠切地將梁莊人的生活記錄下來,不帶濾鏡,不加評判。

2010年,梁鴻的非虛構作品《中國在梁莊》出版,獲“2010年度人民文學獎”。

那年12月,她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對方一勁兒給她說“謝謝”。

這是一個農民,現在天津開計程車。為了找到梁鴻,他一連往北京打了10多個電話,一上午連活兒都沒好好拉。

“謝謝你,你說出了我們農村人的心聲。”陌生人對她說,“你寫的簡直就是我們村的事,太真實了。”梁鴻隱隱約約聽到,對方的激動裡帶著一絲哽咽。[3]

看見“看不見”的中國

《中國在梁莊》只是一個開始。梁鴻曾做過一個粗略的統計,梁莊600多個梁姓家族的人,留在村裡的不足200人,很少有壯勞力。只有把這群出門在外的“梁莊人”的生活狀況書寫出來,她書寫的“梁莊”才是完整的“梁莊”。

梁莊的池塘

梁鴻繼而走訪西安、南陽、廣州、青島十多個地方,前後採訪三百餘人。在外的梁莊人如何吃?如何住?如何愛?如何流轉?他們與城市以什麽樣的關係存在?他們怎樣思考梁莊?梁鴻將其一一如實記錄,寫出《出梁莊記》,記錄那些被遮蔽的喜怒哀樂:

《出梁莊記》片段

這些在城市務工的梁莊人,活得勤懇而辛勞。“不是農村人不努力,有一個詞叫‘階層固化’,現在階層固化到農村人很少有上升的太空了。你想他們什麽資源都沒有,沒有教育的資源、沒有親情的資源、沒有愛的資源,也沒有相對的資訊的資源,他們再努力又能怎麽辦?”

隨父母來到西安的女孩,在城中村的巷道裡寫作業

隨著城市的發展,鄉村越發顯得破敗、凋敝,而鄉村獲得的資源也日漸貧乏,許多人萌生出逃離故鄉的的願望。

可是在逃離故鄉,來到城市之後,農民卻又顯得格格不入。城市從來沒有把這群外來的務工者當作自己人,而農民也很難將城市當作自己真正的家。梁鴻在《出梁莊記》裡這樣記錄:

“都在這二十年了,在這兒待的時間和梁莊都差不多了,還不算西安人?”

“那不可能,啥時候都不是西安人。”

“也沒一點感情?”

“有啥感情?做夢夢見的都是梁莊。”

“為啥不住這兒?”

“人家不要咱,咱也沒有想著在這兒。”

梁莊的老屋

梁光正:是聖徒,是阿Q,是傻瓜,也是夢想家

在接連兩部廣受好評的非虛構作品之後,梁鴻被許多人冠上“當代中國最成功的鄉土作家之一”的名號。梁鴻對此不置可否:“那是別人的看法,但是我並不覺得自己是鄉土作家。因為我並不願意把鄉土和鄉村本質化,實際上它只是一個載體。我想寫的是一個生存的群體,一個樣態。”

2017年,出乎許多人的意料,梁鴻沒有選擇駕輕就熟的非虛構路徑,而是推出了首部“梁莊”長篇小說《梁光正的光》。她以自己的父親為原型,描寫了梁光正悲情荒誕,曲折迷離的一生。

談及為什麽想到要用小說的手法來寫時,梁鴻表示,不想給自己限定一個框架。“體裁適合什麽寫法,就怎麽寫,《出梁莊記》一開始想的就是寫非虛構,就想給大家展示我所認為的真實的鄉村的樣子。但是《梁光正的光》高度戲劇化,適合用虛擬的方法來寫。”

這本新書,梁鴻想寫的首先是一個人,然後是一個農民,然後再是他背後的廣大的鄉村。

《梁光正的光》片段

梁鴻對這樣一個荒誕不經卻又發著光的人物飽含期待:“你看完以後會有一點啟發,一點想法,你不覺得他是一個失敗者,相反的,你會痛,為什麽這樣一個一生一直在搏鬥的人他沒有獲得什麽?”

有位讀者在豆瓣上這樣評價《梁光正的光》:看完這本書,我想到一個我憎惡已久的人。我要好好想想他。

這條評價,讓作者梁鴻,覺得很幸運也很幸福。

不只是“農民工”的標簽,更是活生生的人

梁鴻曾在小區裡看到兩個人打保安,其中一個人抓著保安的領口,另外一個人拿起擋車的三腳架去打他的頭。“配合之流暢,之默契,簡直當保安是物一樣!”[4]。當時梁鴻在想,假如保安衣著體面,至少不會被這樣對待。“實際上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我們都沒有給予農民工足夠的尊重。”

前段時間有個新聞,大興火災之後清退外來人員,讓她有些感慨。“在我們的時代,對人的理解往往從階層來理解,沒有獨立性,沒有把人放到更加平等尊重的地位。我們現在恰恰需要的是重新洗刷一些名稱,他們也是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人,這樣他們才能獲得尊重,才不會那麽倉促、那麽毫無尊嚴地把人趕走。”

外來務工者

對於這些外來務工者,我們總是習慣性地把他歸結為一個“農民工”的問題,而不是一個“人”的問題。這本身就是一個問題:他被歸類了,而不是作為一個擁有一個感情的獨立的人來看待。梁鴻對此甚為憂慮:“我們要對我們日常使用的詞語有所警惕,那些脫口而出的詞語往往蘊含著偏見。當我們說到哪一個群體的時候要特別警惕,因為你犧牲的都是個人性。”

在梁鴻的筆下,我們總是能看到她對於中國農村和農民的深切關懷。我們發現,在這樣一個飛速發展的時代中,總是有個群體尷尬而艱辛地生活在城市的邊緣。他們伴隨城市的發展,見證改革開放的變化。可對於社會,對於城市而言,他們並不真正存在其中。梁鴻將這一群體活生生地搬到我們面前,也將他們的文明,他們生命的真實形態一一展示給世人。

梁莊之後:記錄是我的責任

書大熱之後,梁鴻北京的家,成為“梁莊辦事處”。在北京的梁莊人,換工作了,生孩子了,遇到糾紛了,都要來跟她說一說。還有很多人打電話給她,請她幫忙解決問題。梁鴻有些不安,她問自己:如果不是為了寫書,我會去看他們嗎?而這樣對話之後,我還是要離開。[5]

因為寫作梁莊系列而獲得名利,也讓梁鴻反思:我在寫完兩本書之後,好像既得名又得利,變成一個所謂的“著名作家”,但是我真的為梁莊人做了什麽呢?我從梁莊得到的,要遠遠大於我給予梁莊的。我對梁莊有一種負疚感,走不過心裡那道坎,覺得自己如此虛榮、自私和無恥,完成書稿後有一種極大的空虛。後來回到梁莊,沿著湍水走了十來天,每天和河邊的人們交談,才慢慢釋然。[6]

梁鴻調整了自己的心態,她提醒自己,不要假裝雀躍,或者以為自己做到了什麽。作為一個觀察者和書寫者,把“梁莊”這個意象寫透,本身就是一種貢獻。梁鴻的師妹楊莉也感慨,“能做到這些本身就已經很偉大了。”

梁鴻

談及未來的寫作,梁鴻有兩個方向,一個還是寫梁莊,更準確地說,她要寫發生在梁莊的墓地裡的故事;至於是寫活人們到墓地祭祀親人時發生的故事,還是帶有魔幻色彩的墓地亡魂們的竊竊私語,她狡黠一笑,表示暫且保密。另一個是把目光對準城市裡的地鐵,地上的都市景觀與地下的另一種太空,將會形成有趣的對比,這也將是梁鴻第一次挑戰城市題材的文學作品。

但不論是寫什麽題材,以什麽手法來寫,不變的都是梁鴻要寫出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的初衷。梁鴻筆下故事的動人之處,正是在於,她對自己記錄的人物飽含尊重與感情,以平等對話者的姿態如實展現他們的喜怒哀樂,起伏跌落。

在梁鴻的文字裡,我們仿佛聞到土地的味道,風一吹,塵土飛起,顯現出大大個洞,那是蘊藏人性光輝的地方。

部分報導內容引用來源:

[1]《騰訊一線》《星空演講》姚晨談中年演員困惑 孟美岐分享心路歷程

[2]《環球人物》“沒有上升管道,理想就成了毒藥”專訪學者梁鴻

[3]《中國青年報》:大國敝村:更多的中國在梁莊

[4] 騰訊:梁鴻:以另外一種更深遠的方式重回梁莊

[5] 《新華日報》有些中國在城市,更多中國在梁莊

[6] 《新京報》梁鴻:把梁莊寫得越深,普遍性意義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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