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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多年了,我們依然容易集體狂熱

時間是2015年,1945年已自殺的希特勒居然沒死。沉睡70年之後,他發現柏林已經不再是自己記憶中的柏林。人們稱呼他的方式,也從“元首萬歲”變成了“老頭兒,合個影!”。

但希特勒很快發現,其實群眾並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發達的網絡媒體依然是他操控世界的最佳武器。他在脫口秀上“表演自己”,取悅又煽動群眾,很快就成為新一代網絡紅人,接受民眾的歡呼致意。

而只有一位親身經歷過二戰的老奶奶記得真實的他,她盯著他說道:“我知道你是誰,我什麽都沒有忘記。”“他說著和當時同樣的話,最開始人們也在嘲笑他”。

別擔心,上述情節只是改編自同名小說的一部電影《希特勒回來了》,其中對於庸眾形象與群眾心理的諷刺刻畫,不禁讓我們重新思考,輕易陷入一種集體的狂熱情緒,輕易被煽動,群眾心理從未改變。

今天,當我們談論群眾心理相關話題時,必然想到的是19世紀法國社會學家勒龐,他的《烏合之眾》。

然而,早於勒龐近300年前的莎士比亞,就已經對群眾心理有過深刻洞察,他所著寫的《凱撒》無疑就是一部群眾心理分析的范例。

人性是歷史的重演,

千年不變的群眾心理

文 | 徐賁

來源 | 看理想節目《自由的黎明:文藝複興經典》

說起莎士比亞的戲劇,大家首先想到的也許是他的四大悲劇—— 《哈姆萊特》,《奧賽羅》,《李爾王》,《麥克白 》,和他的四大喜劇—— 《仲夏夜之夢》《皆大歡喜》、《第十二夜》、《威尼斯商人》。為什麽我們要選《凱撒》來講呢?

《凱撒》這部劇寫作於1599年,取材於歷史學家普魯塔克的《名人傳》(The Lives),是一個歷史劇。不過,《凱撒》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歷史故事,它向我們提出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政治理論和政治實踐問題。

今天讀《凱撒》,第一因為它是一般讀者比較容易讀懂的劇(accessible),但看上去易懂,其實內涵深刻。第二是因為它是一個關於理性,也顯得非常理性的劇。我們可以通過這個劇來思考公共理性的問題。

無解的集體狂熱

對民眾來說,眼前利益永遠比崇高的自由理想來得現實,來得優先。

《凱撒》一劇開始的時候,羅馬民眾們湧到大街上,張燈結彩、興高采烈,因為凱撒打敗了他的政治對手龐貝,凱旋歸來。

兩位民選的官員弗萊維斯(Flavius)和馬魯勒斯(Marellas)是頭腦清醒的人,他們斥責那些又興奮又激動的愚民,凱撒又不是抵抗外敵打了勝仗,他打的是內戰,是為了他自己獨掌權力。雖然的確打勝了,但這有什麽好慶祝的呢?

更何況,被凱撒打敗的龐貝,也是羅馬的一位英雄。馬魯勒斯對上街慶祝的民眾說,“冷酷無情的羅馬人啊,你們忘記了龐貝嗎?昨天,龐貝回城,你們也是爬到城牆上、屋頂上,煙囪上,手裡抱著嬰孩,崇敬地瞻仰。曾幾何時,龐貝作為勝利者進城,你們歡呼雀躍。今天,殺死龐貝的另一位勝利者進城,你們也同樣是歡呼雀躍。”

比這更荒謬的,是凱撒被殺之後群眾的反應:凱撒被暗殺的消息傳開後,民眾再一次狂熱起來。

布魯特斯對民眾解釋道,凱撒的死對他來說是“還是一件好事”,“我們都是凱撒的朋友,幫助他結束了這一段(不光彩的)生命”。

他呼籲民眾,“彎下身去,羅馬人,彎下身去;讓我們把手浸在凱撒的血裡,一直到我們的肘上;讓我們用他的血抹我們的劍。然後我們就邁步前進,到市場上去;把我們鮮紅的武器在我們頭頂揮舞,大家高呼著,“和平,自由,解放!”

把手浸在凱撒的血裡,可以想象,這會多麽地讓民眾亢奮起來。

布魯特斯還對民眾高聲說,“我殺死了我的最好的朋友,要是我的祖國需要我的死,那麽無論什麽時候,我都可以用那同一把刀子殺死我自己”。 然後民眾就一起高喊:“不要死,布魯特斯!不要死!不要死!”

莎士比亞是這樣描述民眾的激情反響的:

市民甲 用歡呼護送他回家。

市民乙 替他立一座雕像,和他的祖先們在一起。

市民丙 讓他做凱撒。

市民丁 讓凱撒的一切光榮都歸於布魯托斯。

市民甲 我們要一路歡呼送他回去。

這時候的布魯特斯是強者,凱撒活著的時候,民眾崇拜凱撒,凱撒死了,他們又崇拜布魯特斯。誰是強者,民眾就對他高聲歡呼,表示擁戴。

成王敗寇,幾千年了,群眾的心理從來沒有變化。

煽動民眾的最有效手段:調動情緒

現代心理學和群眾心理學都形成於19世紀,在莎士比亞的年代,還沒有“心理學”或“群眾心理學”這種說法,但普通人和民眾的心理卻是一直存在的,心理學不過是把人類一直就有的心理特徵總結成一些理論。

莎士比亞沒有提出過什麽心理學的理論,但他卻以一位傑出藝術家的直覺,洞察了人類的心理和人性,這也是他戲劇的魅力所在。

今天,我們一提起群眾心理學,就會想到19世紀法國社會學家勒龐,他的《烏合之眾》被視為群眾心理分析的經典。

但莎士比亞對群眾心理的洞察一點也不比勒龐遜色,《凱撒》第三幕第二場,他筆下的安東尼在凱撒葬禮上的演講,就是一篇利用和操控群眾心理的傑作,常被用作群眾心理分析的范例。

安東尼操縱群眾心理的手段:首先,是“明捧暗損”。

安東尼先說布魯特斯是一位愛國者,一位正人君子,但每恭維他一次,就馬上舉例說明凱撒如何慷慨、仁慈、謙遜,反證布魯特斯其實根本算不上正人君子。

第二步是讓死不認錯的群眾“罪責分擔”。

安東尼提醒民眾,“我三次獻給凱撒王冠,為他加冕,每一次你們都沒有反對,這說明你們自己就是想讓凱撒當皇帝的。”這種“罪責分擔”的欺騙手法,是在向民眾暗示:要是“讓凱撒稱帝”是錯的,那這個錯誤你們人人有份。

死不認錯是群眾心理的一個特徵:大家都這麽想,就證明那一定是對的。政治蠱惑家總是口口聲聲地說,人民是真正的英雄,聽了這種謊言,愚傻的民眾會相信自己真的是英雄。安東尼吃定的就是這種群眾心理。

第三步就是煽動民眾,讓他們失去理智。

煽動民眾最有效的手段,是調動他們的情緒,讓他們激動起來。一激動,就失去了理智。

最能調動民眾情緒的是兩樣東西,性和暴力

為了更好地籠絡民眾,安東尼走下了講壇,走進民眾中間,讓市民們觀看凱撒那件被刀劍刺穿的鬥篷。安東尼把血淋淋的謀殺展現在民眾面前,用的就是暴力和暴力場面,就像讓今天的觀眾看暴力電影一樣。

他說道:“卡西烏斯的刀子是從這裡穿過的;瞧那狠心的卡西烏斯割開了一道多深的裂口;他所深愛的布魯特斯就從這兒刺了一刀進去,當他拔出那萬惡的武器的時候,瞧,凱撒的血怎樣汩汩不斷地跟著它出來,好像急於湧到外面來,想要知道究竟是不是布魯特斯下這麽無情的毒手……這是最無情的一擊,因為當尊貴的凱撒看見他行刺的時候,負心,這一柄比叛徒的武器更鋒銳的利劍,就刺進了他的心髒,那時候他的偉大的心就碎裂了。”

民眾一下子激動起來,憤怒代替了理智,他們大叫,“啊,傷心的景象!尊貴的凱撒!不幸的日子!啊,叛徒!惡賊!最殘忍的慘劇!我們一定要復仇!”

貪婪心理:眼前利益更為優先

我們再看布魯特斯那邊,他想要說服民眾,共和比專製好,但民眾對共和和專製又懂多少呢?就像搞革命的人們,如果只是對民眾宣傳某某主義比某某主義好,先不說民眾有沒有興趣,就算是有興趣,這種空洞又抽象的理論,他們也一定聽不明白。

我們剛剛說了,民眾是貪婪的,對他們來說,眼前利益永遠比崇高的自由理想來得現實,來得優先。他們關心的,是參與之後能給他們帶來什麽樣的實惠。

安東尼最後打出的,正是迎合民眾貪婪心理的王牌。

他把事先編造好的遺囑念給市民們聽,說:“這就是凱撒蓋過印的遺囑。他給每一個羅馬市民七十五個德拉克馬……而且,他還把台伯河這一邊的他的所有的步道、他的私人園亭、他的新辟的花圃,全部贈給你們,永遠成為你們世襲的產業,供你們自由散步、遊息之用。這樣一個凱撒!幾時才會有第二個同樣的人?”

每一個羅馬人在現場都聽得真真切切——這些,可都是他們可以得到的好東西啊!他們可以不在乎什麽共和什麽專製,但一定會貪圖實惠和利益,能從中得利,是他們革命的最大動力。

於是,安東尼的話音剛落,騷動的民眾馬上就行動起來,他們用焚屍的火燒了叛黨的房子,“布魯特斯和卡西烏斯像瘋子一樣逃出了羅馬的城門。”

人性和人的心理是歷史的重演,幾千年來沒有多大的變化。

芸芸眾生的嫉妒、憤怒、英雄崇拜、欺軟怕硬、勢利、膽小怕事、貪婪,以前如此,今天和今後仍然如此。

在“奶嘴文化”中喪失思考能力

2000多年前群眾和群眾心理就已經是我們今天所熟悉的樣子了。但是,這並不意味著群眾只能是這個樣子。在不同的制度下,群眾可以顯示出不同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心理特徵,這些特徵代表著人性的不同方面。

表面上看起來,共和制度下的公民守法、講誠信、有榮譽感,有公共美德、關心公共事務;專製制度下的臣民則是奴性、自私、懦弱、狡黠、虛偽,他們善於逃避公共事務在害怕和恐懼裡生活。

這兩種制度下的民眾雖然表現出來的特徵非常不一樣,但民眾其實都是一樣的人類,有共同而且普遍的人性,只是不同的環境讓同樣的人性表現出不同的方面。

羅馬共和存在了400多年,被後世稱頌的羅馬精神,說的也就是羅馬的公民精神,但這種精神只能在共和的壞境裡才能得到維持。一旦專製代替了共和,羅馬的公民精神也就隨之瓦解了。

羅馬世紀帝國的諷刺詩人尤維納利斯(Juvenal,公元1-2世紀),用“麵包和馬戲”來比喻專製統治對羅馬民眾的愚民和腐蝕作用,主要表現就是,讓民眾滿足於溫飽(麵包)與娛樂(馬戲),疏遠公共政治。

用今天的話來說,這就像安撫嬰兒一樣,給民眾嘴裡塞一個“奶嘴”。

今天,我們熟悉的奶嘴文化有兩種:

一種是發泄性娛樂,比如色情、賭博、網絡遊戲。

另一種是滿足性娛樂,比如偶像劇、英雄劇、明星醜聞、娛樂八卦,播放真人秀、綜藝節目等等。

奶嘴文化把消遣娛樂和充滿感官刺激的產品堆滿民眾的生活,讓他們沉溺在享樂和安逸中,大量佔用他們的時間,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喪失思考的能力,再也無心、無力去關心公共政治生活。

安東尼利用凱撒的威望打敗了布魯特斯,但是,他自己並沒有成為凱撒的繼承人,羅馬的大權最後落入了並沒有出力的屋大維手裡。在現實歷史中也有類似的例子。

但是,《凱撒》並不是一部預言幾百年後政治事件的政治寓言劇,如果說它能引起一些政治聯想,那也是因為政治和政治行為本身包含了永恆的人性因素和更迭規律

莎士比亞關心人性的問題遠遠超過政治鬥爭,在他的戲劇裡,人性是通過人物行為和心理動機的複雜關係來揭示的。這也是現代心理學研究的主要內容,在這個意義上說,莎士比亞的戲劇,可以說是一個關於人性的心理學知識寶庫。

關於文藝複興,想必你至少能說出這些鼎鼎大名的人物名字——詩人但丁、現實主義開創者、法國文學家拉伯雷、戲劇巨匠莎士比亞、西方政治學之父馬基雅維利……

但是,你是否真的了解「文藝複興」是怎麽回事?文藝複興時期的這一部部經典之作,你又真正閱讀過多少呢?今天我們重讀文藝複興經典,我們到底在閱讀什麽?

看了今天的文章內容,可能你能對我提出的問題有一些認知——有些問題,從未消失。

而徐賁是一個非常獨特的導讀者,在他領讀文藝複興經典的節目《自由的黎明》裡,他總是能從過去的經典裡,看到和現在有所呼應的地方,幫助我們理解經典的價值。

閱讀經典,從來都不是為了鑽進另一個世界,而是為了更清醒地回到現實。

為什麽伊拉斯謨認為愚蠢是一種公共危害?

“自由”這個概念最先是誰提出來的?

蒙田的隨筆集為什麽是“議論文”形式的?

馬基雅維利的政治態度

真的是《君主論》寫的那樣嗎?

文藝複興那些稀奇古怪的著作,

和我們今天到底有什麽關係,

為什麽說他們偉大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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