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名中國雇員滯留馬爾地夫度假島 基本生活難以保障

近日，有網友向澎湃新聞反映，因受疫情影響，300多名中國籍員工被滯留在馬爾地夫的多個度假島上。

據了解，馬爾地夫政府早在1月31號起就暫停了中馬兩國的直航班機。3月下旬開始，周邊國家也陸續實施了邊境管控措施，所有轉機歸國航線都已暫停。3月27日起，馬政府暫停為外國遊客辦理落地簽證，所有外國人均不得入境馬爾地夫，直至另行通告。同時，馬政府要求所有度假島工作人員在最後一名外國遊客離開後，必須在本島接受為期14天的隔離觀察，之後方可離島。

“一島一酒店”，是馬爾地夫度假村的主要運營模式。據馬爾地夫當地媒體Maldives Insider報導， 受疫情的影響，當地最大的度假村運營商之一Universal Resorts集團宣布從4月起關閉旗下8家度假村，停業時間三個月。隨後，多家運營商開始效仿，全馬爾地夫目前有50多家酒店、度假村關閉。

然而隨著“封島”開始，一系列問題浮現。有員工反映，酒店為了壓縮成本，開始實施斷電、降低餐食水準等措施。同時，醫療物資方面也出現短缺。部分滯留員工在無收入且無法回國的情況下，生活正面臨窘境。

受困於度假島的日子

莎莎說，她是滯留在V度假島（化名）上的唯一一名中國員工。

4月1日，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莎莎所在的V酒店也進入了“封鎖”狀態。據馬爾地夫政府的規定，在最後一批客人走後，所有員工要進行14天的隔離。

“酒店的意思是，14天隔離期結束後，本地員工可以離開回到各自的居民島上去。而外籍的員工，如果能買到機票也可以隨時走。”莎莎說。

然而，現實情況卻是，自3月27日起，馬爾地夫暫停入境落地簽服務（獲政府特批的人員除外），並取消所有與中國、意大利、韓國及伊朗等疫情嚴重地區的往來班機。不僅如此，停止接收客人後，度假村的水上飛機也全面暫停。

“本想從周邊國家轉機回國，但當地疫情爆發後，馬來西亞、新加坡、斯裡蘭卡等國也陸續停飛，複航的時間再三延遲，我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離開。”莎莎說。

不過，讓莎莎感到焦慮的不僅僅是“機票一票難求”。進入隔離期後，酒店為了減少損失，開始壓縮成本，員工的生活條件越來越糟。

“隔離開始不久，公司說為了節約費用，以後每天早上9點至下午6點期間‘定時停電’。雖然節約可以理解，但現在的馬爾地夫平均氣溫34度，停電的時間太長了。這種情況不只是我們這裡，聽說別的酒店也開始停電。”

夥食水準開始下降，餐食的分量也在變少。“我們的員工餐廳是沒有辦法自己做飯的，小賣部也早就空了。現在吃的主要是酒店儲備的糧食，偶爾有人送來配給，但東西少了很多。”

更令人擔憂的，是島上的醫療物資狀況。“這邊有個小診所，裡面也有醫生，但問題是沒有任何藥物送來。去年我爬山把腰給摔了，前段時間很疼去找醫生看病，診所連一些膏藥貼都沒有，所以還是蠻危險的，最基礎的藥都沒有了。”

除了物資外，有中國員工反映，一些酒店表示如果員工選擇繼續住在島上，則每天需要繳納食宿費。還有人說薪資方面出現了很大的調整，一些酒店表示停業期間向員工發放最低工資（每月350美元），部分酒店則表示實施停薪留職政策，預備給員工“放一個無薪長假”。

在馬爾地夫旅遊業工會（Tourism Employees Association of Maldives）發布的一份調查中，記者發現，截止到3月30日，已有79家度假酒店出現了降薪的情況，並且其中有50%以上的酒店停止支付員工薪水。

中國員工Chris受聘於馬爾地夫當地的一家潛水公司，在度假村從事潛水教練的工作。3月30日，潛水公司經理告知全體員工，即日起，所有外籍潛水教練開始無薪假期。4月5日，經理又通知Christ等人簽署一份“告知書”，裡面寫道，“員工可以使用年假，但年假過後將進入無薪假期”、“要求外籍員工盡早離開這個國家”、“如果持續沒收入，公司可能將面臨破產”等等。

“經理解釋說這只是一份告知書，沒有法律效力，並且針對所有員工，所以我們都簽了。”Chris說。

Chris表示3月21日經理曾通知外籍員工盡快買票回國時，為了配合公司，她先後買了兩次機票，但因為周邊國家的航空管制，接連都被取消。後來度假村改變了政策，所有員工都可以呆在度假村內直到班機重啟。

所幸的是，與莎莎相比，Chris所在的度假村物資供應相對充足。“至少目前是這樣的，但我也聽說其他島為了節約成本，定時停水停電。還有的島上，每天吃飯要排長隊，去晚了就沒什麽可吃的了。”

危機四伏的居民島

“公司說，隔離期結束之後，我們這些外籍員工可以繼續待在島上，但是這種條件下，不知道日子會變成什麽樣。”莎莎不願公開酒店的名字，因為她說之前有人對外反映了停電問題後，就被公司請去談話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工資下來後，去居民島的朋友家借住一段時間。

不過，居住在迪古拉（Dhigurah）的Tracy並不認為居民島會更加安全。她在島上做潛水教練，因為沒有班機滯留了下來。與莎莎的命運相似，整座島上也只有她一名中國人。

“島上只有兩間小賣部，什麽都賣，但未必齊全，尤其是食品方面，最常見的只有土豆和洋蔥，其他的蔬菜水果很稀缺。以前我至少一個月去一趟馬累採購食品，還要去銀行提現。因為在島上只能花現金，刷不了卡。但現在內陸班機停運，快艇也縮減至一星期兩班 ，銀行也不是每天都開，生活非常不便。”

Tracy說，島上沒有正規醫院，只有一個衛生所。有一次，朋友牙疼去看醫生，除了開一些止疼藥外，檢查設備都沒有，更不要說治療。每年的四月到六月，是登革熱的高發期，它通過蚊子叮咬進行傳播，是馬爾地夫最嚴重的傳染病之一。

“如果爆發的話，島上的衛生根本無法解決，必須要到馬累去。所以，看上去生活風平浪靜，其實危機四伏。”Tracy說。

對於嚴重依賴進口的馬爾地夫來說，物資是一個讓人頭痛的問題。3月25日，馬爾地夫印度高級委員會在接受《The Edition》採訪時表示，“鎖國”期間，印度仍將為該國提供必要的大米、小麥粉和糖。同時，印度也向馬爾地夫出口羥氯喹（HCQ）抗瘧疾藥物，用於治療新冠肺炎。但對於外國人，特別是隻做了短期滯留準備的外國人來說，還有別的困難。

“我們面臨的另一個問題就是，4月23號開始是馬爾地夫的齋月，齋月期間，當地人從日出到日落都不吃飯，所有店鋪和餐廳都會關門。這意味著整整一個月，我們白天沒有地方可以去買東西。再加上氣象的關係，儲存食物也比較困難。”

Tracy說，之所以沒有趕在“封國”前離開，是因為工作簽證的關係。正在辦續簽手續的檔口，馬爾地夫的政府部門也因為疫情開始放假，一放就是4周，所有的事情都耽擱了下來。

“從3月17號開始，迪古拉居民島便開始不再接收新的遊客上島了。沒了客人，我們的潛水店也關門了。一直到現在，完全沒有收入，但每個月還得繳房租和水電。”

那些迫切想回家的聲音

莎莎說，在一個由大使館牽頭組建的微信群中可以看到，目前滯留馬爾地夫的中國員工至少有300人，大家分布在幾十個不同的島嶼上。

儘管每個人的情況各不相同，有的度假島的生活水準正在惡化，有的酒店還沒有出現物資短缺的狀況，有的在居民島上，有的在度假島上，但大家最關心的問題莫過於“什麽時候才可以回國”。

莎莎迫切地想回國，因為母親剛在北京做完手術。她原計劃在3月中旬就回去，卻因為簽證出了問題被耽擱了下來。

滯留在康迪瑪島（Kandima）的木星也很想回家，儘管目前酒店的物資情況還算穩定。“我覺得這只是一個暫時的現象。度假村已經不營業了，它不可能白養著三四百人在島上。有同事說，島上最後只會留五十個人左右，比如保安之類的，留下來負責看島。”

“我們跟大使館反映過，如果度假村趕我們出去了該怎麽辦？大使館說會幫助我們和馬方協調，比如提供當地的民宿，收取適當的價格。但我們其實最想知道的是什麽時候有班機回國？”

木星說大使館回復稱，四月肯定沒有班機開放，請大家耐心等待。

就職於H酒店（化名）的張先生告訴記者，隨著酒店的14天的隔離期結束，這幾天，本地員工已經陸陸續續開始離島，他很擔心剩下的外籍員工的食宿待遇是否會惡化。

“我現在每個月的基本工資是500美金。如果度假村無法住下去，搬到馬累住一兩天或者一個禮拜的話，沒有問題。但如果長期住下去，這筆開銷肯定吃不消。”

記者致電了H酒店，詢問目前酒店的狀況。前台工作人員回復，酒店從未關閉，房間仍然可以預定，但工作人員承認“現在沒有一個客人”。當記者詢問“酒店會如何安排滯留的外籍員工的食宿問題”時，酒店前台則表示需要聯繫管理部門來回答記者的問題，隨後又補充道，前台員工不被允許向媒體透露管理部門的聯繫方式，讓記者先留下電話。截至發稿，記者並沒有收到酒店的回復。

而在澎湃新聞得到的一份 “馬爾地夫各度假島營業情況（涉及中方員工）”的統計表中，記者發現，目前，中國員工分布在約40座度假島上，其中，近一半的度假島已經關閉。個別島嶼沒有確定關島的時間，但基本也處於“無客清島”的狀態。另外一些度假島在情況備注中寫道，“要求外籍員工盡快回國”，“安排部分中國員工休假”。還有一些備注中寫道，“部分中國員工合約已經到期”，或者“簽證將要過期”。

“大多數酒店初步預計都是先停三個月，也就是說從4月一直關閉到7月。但三個月後是否真的能正常開業，誰都不知道。”

“前段時間，馬爾地夫政府頒布了一項法令，要求酒店不能在疫情期間解雇員工，酒店也表示我們可以繼續住，但大家心裡都懂得，住可以住，但不保證這個質量而已。”張先生說。

張先生表示馬爾地夫的疫情並不算嚴重，但導致一些人迫切想回國的主要原因是日益堪憂的生活狀況。

“經常有人跟我們說馬爾地夫很安全呀，又不像歐美這些國家疫情那麽嚴重，你們完全就可以呆在那兒。聽到這些話，我們其實感到很難過。因為想回國並不是為了躲避疫情，而是一部分同胞處境真的非常糟糕，基本生活無法保障。還有一部分人想回去，是因為家人的關係，比如家裡人生病住院了。我不知道這些迫切的訴求，是否值得被聆聽呢？”

變數太多，歸期何時

目前，滯留馬爾地夫度假島的中國員工們已向駐馬爾地夫中國大使館求助。不過，他們每個人的情況不同，又分散在不同島嶼上，疫情管控之後，島與島之間的內陸飛機都已取消，援助將如何順利開展？顯然是不小的考驗。

在機票方面，部分航空公司開始出售5月的機票，但是否真的能飛，仍是未知。“我這次是第三次訂機票回國了，如果可以飛，當然還是想回國，”Chris說。Tracy還向一位在南航就職的朋友谘詢了包機的問題。朋友說可以自費包機，但前提是需要獲得政府的公函。

對於馬爾地夫政府的疫情控制，Tracy表示自己並不樂觀。“我舉個最簡單的一個例子。前些日子，馬代政府隔離觀察了一些外國遊客，14天隔離結束後，就讓他們坐飛機回國了。結果，飛機已經在途中，馬代這邊的檢測結果報告才出來，兩名意大利遊客被確診為陽性。還有一個例子是3月14號，有一批從英國回來的馬爾地夫人，當時政府沒有采取任何措施，直到陸陸續續有幾個人確診後，政府才開始要求他們檢測和隔離。”

“可見，馬代政府的防疫措施不夠嚴格，執行過程中也有漏洞。萬一疏漏了，馬爾地夫人口聚集，社區傳染是非常迅速的。到時候，我們真的連一絲回家的機會都沒有了。”因為沒有安全感，沒有依靠，Tracy感到隨著時間越拖越長，大家開始變得越來越焦慮。

據馬爾地夫衛生部最新消息，4月15日上午確診了一例陽性病例，感染者為馬爾地夫公民，無國外旅行史，這是首次在馬累社區出現的確診病例。隨後在當地時間晚上11點，又有一名居住在馬累的兒童確診。截止目前，馬爾地夫累計共發現22例確診病例，其中大多數為輸入病例，已康復16人。

發稿前，莎莎給記者發來一段新聞視頻。視頻裡，一名同樣滯留在馬爾地夫的中國女員工拿著自拍杆，行走在空無一人的度假島上，畫面所及之處是一幅幅美麗的海島風景，在輕鬆歡快的背景音樂中，女孩旁白道，“這裡有國內看不到的藍天、白雲、陽光、沙灘”，“在海外的日子，我一點都不害怕。”

“看了這個視頻，大家可能會誤以為我們都在度假。但實際上，不是所有人和她的感受一樣。”莎莎說。

不可否認，對於一部分憂心忡忡的滯留中國員工來說，在遙遙無期的等待和前途未卜的命運面前，再美的風景似乎都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