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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雪萍:美國奴隸製歷史緣何要重提

美國《大西洋月刊》雜誌5月21號一期,刊登了該社記者Ta-Nehisi Coates的一篇長文,題為“The Case for Reparations”(關於賠償)。

“Reparations”一詞,一般表示(戰敗國)向(戰爭)受害者支付賠償。Coates討論的則是美國本國奴隸製歷史及其繼續發酵的後果給美籍非洲族裔帶來的經濟不平等,以及為什麽需要提出“賠償”要求。
 

作者認為,對於美國黑人來說,從1619年販賣進北美大陸的第一批黑奴開始,直至395年後的今天,他們繼續面對的不平等,只有從“要求賠償”這個角度來討論,才能真正認清其中的政治經濟與(白人至上的) 種族歧視互相纏繞在一起的邏輯;才能真正分析,為什麽南北戰爭和“解放黑奴”以後,美國仍公然持續了一百年種族隔離和種族歧視政策,為什麽1960年代的民權運動以後,儘管名義上種族平等了,但在最關鍵的經濟層面上,大多數非洲族裔人群繼續處在美國社會的最底層。
 

由此,作者提出,白人和黑人之間的財富不均,是美國種族主義歷史和制度造成的,黑人是這一過程的直接受害者,因此,有權利有理由要求賠償。
 

作者舉例討論,從公認的數據出發,指出黑人奴隸的勞動是美國資本主義積累的主要來源之一。但是,從殘酷的奴隸製之下的強製性勞動,到被迫種族隔離之下的經濟剝奪,以及幾百年積累起來的“白人至上”(white supremacy)的種族歧視,使得即使在民權運動之後那些進入“中產”階層的非裔人群,仍然無法與白人中產階層在財富的積累方面相提並論。
 

更為糟糕的是,如今,非裔人群在很多方面由於遺留下來的各種隱性的“制度性種族歧視”(institutional racism) 而繼續在社會上處於劣勢,同時,又因為總是處於劣勢,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成為各類不良生意的誘惑和欺騙對象。芝加哥黑人在住房問題上長期受歧視,黑人年收入達到10萬美金的家庭只能在人均年收入3萬的白人居住區買到房子,以及以黑人聚居為特徵的“廉租房”如何產生,等等,這些案例令人影響深刻,但也只是現實中的點點滴滴。
 

作者尖銳地指出,儘管如今美國人更願意相信自己國家道德高尚,但這種信念改變不了殘酷的種族主義歷史及其“活著的”後果繼續發酵這個事實。在“多元文化”的美麗面具背後,一方面,制度層面上的種族歧視與文化心理上的種族歧視繼續相輔相成;另一方面,大多數主流人群不願意正視歷史,尤其是美國開國的種族壓迫和種族歧視之原罪,以及美國作為資本主義國家的建國過程中,其資本積累與黑人奴隸勞動之間的直接關係。他寫道:
 

在美國,有一種奇怪而又強勢的觀念:如果扎了一個黑人10刀,只要凶手把刀扔在地上,血就立刻止住,傷口也馬上開始愈合。人們往往以為白人當道只是來自過去的慣性,是拖欠已久但只要我們不看就會消失的債務。
 

事實當然是,美國黑人面臨的不平等,不會因為人們不想看就自行消失。
 

正因如此,作者延續前人,在二十一世紀仍然毫不含糊地再提“要求賠償”,並進一步指出,他所討論的並不是簡單的錢財賠償問題:
 

我說“要求賠償”的意思,是要我們全面接受[美國]作為整體的自身歷史及其後果;這是為認清自我必須付出的代價……它意在召喚我們拒絕陶醉在自我傲慢中,並同時認清真正的美國隻不過是難免有錯之人的作品。
 

不過,儘管作者言之有理,但要實現他的這個想法,估計和美國非裔族群能真正拿到賠款一樣艱難。
 

單從網絡上的很多回應就能看出一二。光是英國廣播公司(BBC) 網站上對此文的評述,就引來很多人的不滿,有人叫BBC少管閑事;有人說奴隸主早已死光,過去的就過去了,別老糾纏沒完;有人說這不等於說了什麽,任何人都可以“秋後算账”,等等,不一而足。
 

這些反應恰恰證明了作者的分析:正是因為“白人至上”的繼續當道,使得讓奴隸製和種族歷史的受益者面對自己確實很難。
 

當然,這種“只要我們不看,就不存在”的邏輯,並不是個體層面上的問題,而是集體的、宣傳教育所致的有意識和無意識。例子很多,在此另舉一個簡單明了的。
 

離我所在學校不遠的地鐵站裡的一個方形柱子上,印有簡要的關於美國/麻省、車站所在城區,以及車站本身的“歷史”時間線路。有意思的是最上面的兩行:
 

第一行:13500BC Glacier formed “esker” hills(公元前13500,冰川形成“蛇形丘”地貌)

第二行:1620 Pilgrims landed at Plymouth(1620年,英國清教徒抵達普利茅斯)
 

該車站建於1980年代初。三十多年來,多少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在此站來來往往,不知是否有人對此“歷史”提出過疑問:在公元前13500年到公元1620年之間,難道此地不曾居住過其他人群?為什麽把他們曾經的存在抹得一乾二淨?
 

如此堂而皇之打扮歷史,當然不只美國一家。問題是,這一家總有人喜歡說自己多麽優秀,多麽高尚,多麽應該是別人仿效的楷模,說著說著,連自己都堅信不疑;於是再說予別人聽,讓其中有些人也堅信不疑,甚至還積極為其醜陋的一面辯護。
 

還是再聽聽Coates怎麽說:
 

通過建立一個奴隸製社會,美國為其偉大的民主試驗創造了經濟基礎……同時,“對這一經濟基礎來說”不可缺少的勞工階級,則作為“奴隸主們的”私人財產而遠離政治領域存在著;正是他們這樣的存在才讓美國白人得以自由自在地鼓吹他們對自由和民主的熱愛。
 

對於很多美國精英和民眾來說,要認清和直面這一歷史關係及其延續至今的現實後果,恐怕是最難的。
 

相對而言,很多當代中國人則比較習慣“自我批評”,批了“傳統”批革命,只要是“中國的”,基本一無是處。而且,越看別人打扮出來的“歷史小姑娘”,就越覺得自己醜,全然不覺為什麽有人老讓你照這面鏡子,成了以“精神失敗法”為特徵的二十一世紀阿Q,還以為“趙太爺”真能讓自己姓“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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