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小土
編輯|李春暉
當《偶像練習生》、《創造101》們將典型的飯圈文化燒出圈外，那些在飯圈早已熟諳的套路也浮出水面。節目重新定義偶像，大眾則被重新定義了“飯圈”：集資數千萬，粉絲專業化，造星如傳銷。追星路上的不是腦殘粉，而是致富人嗎？
很快，7月10日廣電總局發出的“嚴格評估暑期選秀類節目”的通知，也被普遍理解為對這種狂熱選秀、飯圈文化的急刹車。集資、圈錢更是觸動大眾和管理層神經的關鍵詞。
@新浪財經今天發出的“創造101選手公開集資4千萬，組織者跑路喜提海景房”的推文，顯然就是對廣電新精神的一次有力支撐。
飯圈，一種緣起於日韓偶像文化、勃發於中華大地的新興宗教組織，究竟在遵照怎樣的邏輯生存發展？
粉絲們因為對共同偶像的熱愛組成飯圈。雖然是因為愛而自由松散的走到一起，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特別是隨著追星應援日益複雜化，圈中粉絲等級森嚴，根據其投入的時間、金錢、貢獻值可劃分為普通飯、前線飯、文案飯等。
而飯圈高層，通常是指明星後援站站長、貼吧吧主、粉絲團粉頭等。她們擁有粉絲組織一定的決策權、經濟權，通過各類應援活動穩固散粉、製造熱點，維系粉絲團隊高效有序運營。明星團隊也經常和飯圈高層建立聯繫，使其為己所用。
如果說偶像是飯圈的信仰，飯圈高層就是護法使者，帶領教眾完成諸多驚世大業。在最近成為眾矢之的的有組織集資甚至飯圈貪腐行為中，飯圈高層更成為被追問乃至追責的對象。
所謂“追星致富，喜提海景房”，是真實甚至普遍的情況嗎？飯圈高層在偶像工業中承擔什麽樣的職務？成為粉頭有何利益？當追星成為一門職業，是種什麽樣的體驗？
做飯圈小透明多年，最近密集採訪多位飯圈高層的硬糖君只能說：
從外面看，妖魔鬼怪；從裡面看，人之常情。
“做夢都在操心”
在硬糖君身邊，有不少“胸懷大志”的小透明粉絲朝思暮想打入飯圈高層，早日成為粉頭。在她們的觀念中，粉頭意味著獲得偶像獨家消息、擁有愛豆見面會門票、甚至與一定的權力欲掛鉤，可以指揮整個飯圈作戰，更好的為愛豆發光發熱。
只見賊吃肉，沒見賊挨打。
這些想法完全過濾了粉頭們的辛酸。事實上，粉頭的日常工作異常繁雜，偶像福利帶來的快感都無法抵消工作給她們帶來的壓力。
“在愛豆宣傳期，應援站事情多任務重。我急得精神衰弱，整天睡不好，做夢都在操心。”
匿匿是某當紅流量鮮肉的應援站站長，也兼任其粉絲團副團長。她的愛豆走紅速度極快，不到三個月時間，就已經成為娛樂圈熱捧的小生。匿匿則是飯圈元老，在偶像走向大眾視野前，就已經是應援站站長。
那時偶像不算太紅，日常任務少，她處理起來尚得心應手。但隨著愛豆走紅後圈粉無數，大量新粉絲湧入使她工作量倍增。特別是飯圈急速擴大，新老粉絲良莠不齊，管理粉絲成為飯圈高層最頭疼的問題。
Pgone事件中著名的“一粉頂十黑”
“明星走紅但粉絲團沒人管，後果蠻嚴重的。粉絲行為往往被上升到藝人，黑粉、腦殘粉都特別毀路人緣。”匿匿對硬糖君說，“我身邊好幾個站長因為控黑、控評沒做好，直接被粉絲罵到下車。”
如今粉絲們已經普遍摸清控黑、控評的規則，有著較強的自我管理意識。《偶像練習生》成團後，各家粉絲團迅速跟進了粉絲規則和要求。但身為“老一輩”粉頭們，就曾在愛豆、粉絲、路人間夾縫求生。
“以前愛豆有負面消息，粉絲們只會發私信罵我們無能沒用，也不會告訴我們黑粉具體資訊，處理起來工作量大，而且經常誤傷。我之前掛錯粉絲，結果被罵得好幾天不敢看微博。現在大家都知道遇到腦殘粉、披皮黑就聯繫站子，我們進行集中處理就行，輕鬆了很多。”匿匿說。
不過，她對於目前飯圈控評的方式也有些憂慮。把對愛豆的好評點讚到熱搜，或者在相關新聞下用戶好評刷屏，抑或舉報負面評論的行為，已經有些引起普通用戶的不滿。她所在的飯圈也在探索路人理解、粉絲接受的新方法。
“粉絲很敏感，一點質疑都接受不了。但動不動控評，路人就覺得很煩。還有控黑，我一般要求團裡，對不過分的網友善意提醒就行。掛人很容易導致事情發展失控，最後就變成了以愛為名的網絡暴力。”
除了維護明星聲譽外，幫明星炒熱度、做數據也是飯圈的重頭戲。匿匿愛豆宣傳期，正好有同期小生競技。粉絲之間攀比心極重，各類指數、排行榜、代言產品銷量都恨不得自家獨佔鼇頭。
“單靠我們團的核心成員是沒辦法做出好數據的。而且逢榜必爭很容易導致數據分流，效果差。所以我們內部需要衡量權重，捨棄一些。有時粉絲就不理解，覺得做不到門門第一是應援團組織能力太差，這種人一多我們推進的節奏就會被打亂。”匿匿停頓了下，“我的天啊，我每次都要忍住咆哮，她們以為不要錢不要人靠嘴做數據是吧。”
匿匿家愛豆上升初期活動頻繁，應援團為了配合官方節奏，持續好幾個月組織打榜、輪博，成功搶佔了各類指數、超話，將愛豆送上了頂級流量位置，為圍觀群眾製造了“到哪都是XXX”的印象。
而這背後，是她和自己的戰友們忙到失眠脫發。
“你們能掙很多吧？”
“某某家粉頭貪汙了200多萬啊！“
“站長混得好，別墅靠大海。”
飯圈已不同往日，沒錢別提愛，白嫖不算粉。
硬糖君追星的時代，頂多把愛寫在日記裡，買個海報、專輯，看一次演唱會就算得上重金供養。如今，從打榜到見面會，從成人禮到節目宣傳，再到如今的偶像養成“pick”，飯圈應援已經衍生出太多形態，集資項目也與日俱增。
從《偶像練習生》、《創造101》兩檔火熱的選秀綜藝就能看出，粉絲在偶像身上投注了大量時間和金錢，動輒百萬、千萬的集資已成常態。據Owhat平台統計，《偶像練習生》人氣選手的粉絲在Owhat上公開募集資金保守估計超1450萬。在《創造101》中，粉絲為送孟美岐C位出道，花費了1200萬。
一般來說，粉絲團集資的錢多用於線下應援。比如在時代廣場、機場螢幕、公車站等投放廣告。除此之外還用於製作粉絲周邊、應援工具等。
也有些是用於為愛豆購買應援禮品。tfboys每年的生日，就是一場揮金如土的應援，涉及廣告投放、公益事業、私人禮物等多個方面。
這些線下活動的組織者就是飯圈高層，她們貫穿集資、購置全過程。此前，就有媒體爆料粉絲通過大量購入應援道具、寫真集，再以轉賣賺差價成功月入上萬，有些竟高達十萬。
但相對而言，線下應援的公開账目還是比較清晰的。線上的某些不透明活動，更容易成為粉頭斂財的陣地，貪汙問題層出不窮。
“買東西能有發票，刷數據、請水軍呢？”當被問及集資開銷一事，小楊（化名）反問硬糖君。
在“數據不一定有用，但沒有一定糊”的現狀下，線上數據已經成為判斷明星商業價值的絕對標準。當粉絲們用愛發電、爆肝輪博也無法滿足所需時，粉絲團就只能采取特殊手段——
愛豆沒人接機怎麽辦？買職粉！愛豆微博沒人輪怎麽辦？買點擊！愛豆出道人氣不夠怎麽辦？辦卡辦卡！
正是這些在混沌市場的買買買，導致了集資費用無法做到透明。此前，就有粉頭控訴《偶像練習生》出現吞票現象，她們花大價錢辦卡卻沒得到相應數據，引發粉絲對應援團的不信任。
辦卡尚且還能公開部分記錄，但買粉、刷數據這些無法擺到明面上的交易，則讓粉頭們陷入了有苦難言的困局。
“貪汙肯定是有的，我就知道有幾個公司專門培養職業粉頭，做的就是賺差價的事。”小楊說，“但大多民間粉頭還是很珍惜羽毛的，一來擔心違法，二來做到這地步，圈裡人都認識，真為了幾十萬撕破臉不值得。”（幾十萬不值得？追星真是有錢人的遊戲！）
小楊還提到，飯圈出過很多粉頭貪汙的傳聞，最後都不了了之。不排除這是粉絲不滿高層製造的謠言，也有些是飯圈高層內鬥，為了撂倒對方放出不良消息。當然，還有些是飯圈對家作梗、帶節奏。
硬糖君無意為任何人開脫，自己也遇到過粉頭代買票被坑的事。但像開篇@新浪財經“粉頭集資跑路買海景房”一文中，就全是一些網友揣測，查無實據，甚至也沒人去查過，查也查不清楚。
飯圈正在產生額度越來越大的經濟往來，卻始終缺少有效的第三方工具，使其工具化、制度化的執行。這確實是投機者的空子，但可能也是互聯網產品的機會。
因為追星，我被開除了
“為了幫他公關，我被公司開除了。”
阿白（化名）的粉頭生涯一度順風順水。偶像比較佛系，很少參與數據戰，而且為人低調少有負面新聞。
只可惜，愛豆的人設沒能屹立不倒，因不當言論深陷泥淖，導致大面積脫粉。
在這期間，阿白不但竭心盡力聯繫經紀公司，甚至還在媒體間頻繁活動，全力幫助愛豆進行危機公關。雖說廣結善緣的處事方法一定程度減少了愛豆負面消息的傳播，但耗費了阿白極多精力，本職工作無法按時完成。最終，長官的勸退成為了她為追星付出的慘痛代價。
而且，因為飯圈高層擁有一定權力，也就會受到粉絲監督、鞭策。如果粉頭不能符合眾人意願的引導飯圈發展，還會遭到粉絲彈劾。近期迅速躥紅的朱一龍，其小粉頭@雲巍尋雀就被爆出蹭熱度、遛粉，遭到了飯圈集體diss。
與此同時，粉頭作為鏈接粉絲、愛豆的關鍵載體。不但需要引導、管控粉絲，還承擔著監督經濟公司、保衛愛豆的職責。公司待遇不公、藝人接到不合適廣告、愛豆宣傳活動太少等都可能引發粉絲與經紀公司的戰爭。而在這過程中，粉頭就是極為重要的溝通者。本質上，粉頭乾得就是一個公關公司的活兒。
“實在累了，當喜歡變成了你的工作，感覺挺沒勁的。”
當粉頭承受的壓力超過熱愛，很多人在飯圈高層的賽道上停下腳步。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