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血榮耀：何氏家族往事

昨日，何鴻燊以98歲高齡病逝醫院，上了熱搜。

澳門中聯辦，以及香港特區行政長官林鄭月娥、澳門特區行政長官賀一誠，澳門特區前行政長官、全國政協副主席何厚鏵，都第一時間謹致哀悼。

一介商人引發港澳兩地政府及現、前三位特首哀悼，可見何鴻燊生前，誠如林鄭月娥所說，“在港澳兩地舉足輕重”。

何鴻燊，於2002、2008年分別獲澳門特區政府頒授金蓮花勳章和大蓮花勳章，2010年獲香港特區政府頒授大紫荊勳章。大蓮花勳章和大紫荊勳章，是兩地授勳及嘉獎制度下的最高榮譽。

人到了舉足輕重的地位，一定是財富之外的東西在發生作用。譬如，樂善好施，譬如支持中國改革開放、為港澳繁榮穩定發揮作用，後者放在中英、中澳主權交接的歷史大背景下，儼然具有愛國的色彩與元素。

而上述兩點，又源於何氏家族的歷史傳承，所以，澳門中聯辦，及三位現、前特首集體致哀，這也是對何氏家族在港澳家族地位及歷史傳承的認同。

一）千絲萬縷的何東家族

何氏家族在香港歷史地位的形成，是鴉片戰爭後港英政府時代的產物。其家族地位肇始於，何鴻燊的堂爺，也即何鴻燊爺爺何福的親哥哥——何東。

何東的母親是廣東寶安人，父親是荷蘭猶太人，兩人並沒有正式的婚約。香港開埠之初，島上只有居民三千多人，往來這裡的外國人要麽被派往這裡工作，要麽來此淘金。何東的父親，就像一隻侯鳥，只是香港的過客。他不久就狠心拋棄妻子、何東及何福，一走了之，所以何東對父親基本沒有印象。

何東雖然長得不像中國人，但從小就與母親相依為命，有著中國人的內修，行為舉止也完全是東方化的。

何東像

在一個男尊女卑的華人社會，沒有父系故鄉，也就意味著何東無以像其他人一樣有一個可稱之為故鄉的地方，何東的籍貫一欄永遠寫著“香港”二字，儘管他不得不自認華人，並多次陪母親返鄉省親。

何東家族，完全是以母系為紐帶、以長兄為骨乾而鏈接在一起的。母親後來改嫁華人，先後為他帶來多名同母異父的1個姐姐和7個弟弟、妹妹。其中一位叫何啟棠，這個人就是李小龍的外公。

何東從小就入讀私塾，學習四書丶三史丶八股文等中國傳統文化知識，之後又被母親送進完全英語教學的官辦學校中央書院（現皇仁書院），所以中英文俱通的何東，就成為中英商業貿易往來中潛在的有用之才。

清朝時的中國鄉土社會，是以血緣為紐帶展開的。中國各大商幫，也是地緣與血緣的產物。何東爾後進入怡和洋行，就是姻親關係和網絡發揮了作用。

熟悉中國鴉片史的人都知道，怡和洋行靠鴉片起家，是臭名昭著的鴉片販子，但何東家族就起家於怡和洋行。怡和香港首任買辦是開埠不久來到香港的廣東番禺人蔡星南，他在19世紀的60年代左右出任首任總買辦，直到1886年。

何東1880年來到怡和洋行工作。此前1876年，何東年方二八的一母胞的姐姐何柏顏，嫁給了年過半百、雖有一妻五妾卻膝下尤虛的蔡星南為妾。

蔡的英文不太好，何東就派上了大用場。也籍此，1881年怡和洋行合夥人麥奇廉，將女兒麥秀英許發嫁給了何東。

再之後，何東成為怡和助理買辦，主要負責怡和洋行旗下的香港火燭保險公司、諫當保險行及中國製糖局。1887年，何東推薦同母異父之弟何甘棠出任怡和洋行一子公司的買辦職位，並協助何東處理業務。

1891年，何東成為怡和洋行總買辦，何甘棠升為助理買辦，他的弟弟何福離開一家律師行，在次年也成為助理買辦。1894年麥奇廉因病去逝時，何東成為遺囑的唯一受益人。

在兄弟三人齊心協力下，怡和洋行生意蒸蒸日上，他們也各自或合股創設何東公司、生和、生記、厚福、生昌發、裕利源及裕隆等公司，經營範圍涉及食糖、進出口貿易、航運、鴉片、地產及金融投資，成為香港首屈一指的富家大族。

爾後，何東呼弟薦友、以戚引戚，一個龐大的買辦及姻親家族呼之欲出。

何東之後，何福、何甘棠、何世榮相繼繼任怡和買辦。何世榮是何福長子，初何東無子，被過繼給何東當養子，他原在新沙遜洋行做買辦，後由何東提供30萬港元擔保金，當上匯豐銀行買辦，在位長達33年左右。

何福一門將家族買辦影響進一步擴大。除何世榮外，老三何世耀是有利銀行買辦，老四、澳門賭王何鴻燊之父何世光繼任新沙遜洋行買辦，老五何世亮做怡和洋行買辦，另兩個兒子何世基、何世奇分別為利安洋行、安利洋行的買辦。

何甘棠長女何柏齡，嫁給身為日本郵船公司買辦謝家寶，謝家寶的父親謝詩屏(又名謝日)，乃澳門大西洋銀行的買辦。謝家寶及何柏齡所生的兒子謝德安，日後迎娶何世光之女何婉璋為妻。

何甘棠三女何柏貞，嫁給據說是福建籍馬六甲華僑的蔡立志之子蔡寶耀，蔡的叔父蔡紫薇原在新加坡怡和洋行旗下的中國製糖局擔任買辦，後移居香港。蔡立志是他的養子，後者將中國製糖局的買辦職位傳給了他。

蔡寶耀自皇仁書院畢業後，出任德意志銀行的買辦。何甘棠次子何世傑娶蔡立志之女。何甘棠四子何世華一畢業進入有利銀行任助理買辦。

何東一生娶有兩妻、一妾。何東第二位妻子是麥秀英的表妹張靜蓉，麥秀英嫁給何東多年未懷孕，就將張靜蓉介紹進何家，結果張靜蓉一下子給何東生了十個孩子，三個兒子七個女兒，進而與麥秀英平起平坐。兩人相處和睦。

張靜蓉的弟弟張沛階，後來娶了何福的次女何寶姿，張沛階則獲何東推薦，出任怡和洋行的助理買辦。

何東家族成員擔任買辦職位一覽

二）混血時代

何東、何福、何甘棠、羅長業、何世榮、何世亮、何世奇、蔡寶耀等都是混血兒，都畢業於香港皇仁書院，都具有良好的英文背景。在香港，歐亞混血族群之內互相通婚的情況十分普遍。

以何家來說，姻親關係讓人眼花繚亂。何東的弟弟何福，娶了同為歐亞混血兒的羅瑞彩為妻，羅瑞彩的兩名胞弟羅長業、羅長肇，先後成為怡和洋行買辦。何東將大女何錦姿，嫁給羅長肇的兒子羅文錦，羅文錦成為香港羅氏家族奠基人。羅文錦的小妹羅雪貞，被嫁給何福五子何世亮。

何東之妹何瑞婷，嫁給黃金福，黃在何東、何福的推薦下，出任香港九龍貨倉碼頭買辦。何東四女何純姿，嫁給黃金福的兒子黃錫霖。何東小女何孝姿，嫁給馬來亞檳榔城出生的福建籍華僑楊國璋。

何世榮在何東的安排下，迎娶洪蘊芝為妻。洪蘊芝乃洪金城家族成員，洪金城也屬歐亞混血兒，洪蘊芝的另一堂妹洪奇芬，嫁給何東另一兒子何世禮。

何東家族，與羅家、施家、冼家、蔡家的聯姻，枝叉交錯，甚至有“何羅施冼蔡，女不憂嫁外”的說法。

當時在中國大陸，能與何東家族相提並論的買辦家族，也只有蘇商席氏家族，但將這種影響延續至今的，也只有何東家族一家了。

所以，當何東、何福和何甘棠三兄弟共同創業時，這是一部混血的奮鬥史。被殖民下的港澳，產生了諸多混血，何東是最為璀璨的一顆。何東是港英政府時期香港第一任首富，也結成了港澳第一大買辦家族。

雖然身為洋人工作，但何東具有強烈的華人身份意識。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為抗衡歐洲商人成立香港會所，何東等人以皇仁書院舊有的學生及歐亞混血買辦為核心，牽頭創立華商會所、香港華商公局（後易名香港華商總會）、廿四商行聯合會等商會組織。

華商總會1899年創立，何東是首任主席。何世光(1918-1919年)及羅文錦(1930-1932年)等何氏家族或姻親成員，先後出任主席。

20世紀20年代，何東牽頭捐資成立皇仁書院舊生會，並任首任主席(1921-1923)。何東家族還在皇仁書院設立諸多以歐亞混血兒為紀念的獎學金，如何東獎學金、何福獎學金、何甘棠獎學金、湘卿獎學金等。

研究何氏家族的香港大學專家鄭宏泰、黃紹倫認為，以何東為核心的混血兒買辦網絡，利用婚姻聯盟的血緣或半血緣紐帶，由點成線，再由線帶面，將獨立四散、各有發展的歐亞混血兒家族，有機地、緊密地連結在一起，命運相連，成為一股推動香港及華南一帶商業與貿易發展的重要力量。

所以有一句評價說，從上世紀末到本世紀中葉，何東在香港的影響與聲望, 無任何華人可與他論伯仲，這可不是玩笑話。

三）樂善好施

特首們在致哀中都不約而同提到何鴻燊的樂善好施，這其中流淌著何東家族的血脈與傳承，也進而凝結成為身處港澳台及東南亞的華商群體的商業傳統。

香港有兩大百年以上的慈善組織，東華三院和保良局。東華三院成立於1870年代，香港歷史最久遠及最大的慈善機構，其從一座廟宇內的小小中醫論診療亭開始，發展到至今，已成為有近350多個服務網點，為港人提供包括醫療、教育、社區等方面服務的綜合性服務機構。

保良局由東莞僑商設立於1878年11月，所以要設這一組織，源起於19世紀末的香港，誘拐婦孺、逼良為娼、販賣人口的事情經常發生，其以以保赤安良為宗旨，籌集資金，緝拿拐匪。

保良局LOGO

東華三院和保良局都具有清晰的願景、使命、價值觀。以保良局為例：

願景

幼有所育，少有所學，壯有所為，老有所依，貧寡孤困殘病者皆有所望。

使命

成為最傑出、最具承擔的慈善公益機構，發揮保良精神，以善心建善業，致力保赤安良，護老扶弱，助貧健診，培德育才，揚康樂眾，實踐環保，承傳文化，造福社群

價值觀

秉承傳統與時並進以人為本關愛感恩優良管治務實創新廉潔奉警察不忘危善用資源注重本益專業團隊愛心服務

早在何東時代，他就大力捐資支持東華三院及保良局等慈善組織的發展。何東還具有強烈的政治擔當意識。

戊戌變法失敗後,何東接納過逃匿的康有為。

辛亥革命後，他捐資成立中國救援基金,為革命黨人提供資助, 並在香港開辦發屋,為華人剪辮理發。

1922年後香港海員大罷工，他是調停斡旋者。罷工結束，他發動華商捐資。

軍閥混戰時，他竟奔走大江南北，竟遊說成功各派軍閥坐到一起舉行圓桌會議。何東被推舉為12人委員會主席。他希望中國像西方那樣, 通過議會選舉參政, 共同治理中國。

抗日戰爭爆發前夕，何東捐資10萬港元,買了一架英製戰鬥機贈給中國空軍。

之後，多次捐資給香港的慈善組織, 以解決逃港難民的衣食與醫療。

他設立皇仁書院獎學金，資助港府創辦香港大學，開辦跑馬地寶覺義學，設立貧民醫院。皇仁書院是香港最早的官辦中學，以英語為教學語言。其前身是1862年的中央書院，孫中山曾在此求學。

東江大水，華北旱災，何東發起港埠華人捐款賑濟災民, 捐款最多者, 當屬何東。

何東之後，何氏家族或姻親成員也經常名忝兩大慈善機構主席或總理之位。譬如，東華三院歷任主席與總理中就包括，主席：何甘棠(1906年)、冼德芬(1908年)、陳啟明(1910年)、羅長肇(1915年)、何世光(1919年)，以及羅文錦(1922年)等。總理：蔡紫薇(1900年)、黃金福(1903年)、謝詩屏(1907年)、羅長業(1908年)、謝家寶(1919年)、何世奇(1929年)等。

再之後，何氏家族的接力棒傳到何鴻燊手中。何鴻燊之後，何氏家族成員，還是支持這兩所慈善組織的常客。

何鴻燊繼承了何東的多情風流。40年間，先後娶了四房太太，前兩房黎婉華、藍瓊纓，娶於1971年港澳廢除清朝一夫多妻之前。黎婉華是在澳門土生土長的葡萄牙人，出身澳門顯赫的律師家庭，1957年她發生車禍，何鴻燊以傳宗接代為由，於1957年按大清律例納藍瓊纓為妾，是為二房。

20年後，以看護身份出現在何家照顧黎婉華的陳婉珍，在黎婉華的撮合下，成為何鴻燊的三太太。再之後，與何在舞場認識的梁安琪，成為何的四太太。

後兩房太太，雖不合法，但也有名份。由於澳門的法律不承認有事實婚姻這個事情，所以何談不上算重婚罪。

所以說這一點，並非為了獵奇，而是為了鋪墊何家在兩所慈善組織就職的情況。譬如，何鴻燊三房陳婉珍，2006年成功殺入董事局成為總理，並在2013年成為主席，兩年後的2015年，二房的女兒何超蕸出任主席。2014年，也即三房卸任主席後，她的24歲的唯一兒子何猷啟，成為東華三院的總理（總理不止一人），並在2020年榮升為東華三院董事局第五副主席。

譬如，四房梁安琪於2005年參與保良局事務，10年後2014年她擔任保良局主席，曾籌資6個億。眼下，二房子女何超鳳是保良局第一副主席，而四房與何鴻燊的第二個孩子何猷亨，1994年生於香港，目前是保良局總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