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洱海治汙將騰退部分客棧 經營者起訴大理市政府

記者/石愛華

編輯/劉汨 宋建華

陳凡是大理洱海海景客棧的第一批經營者之一,她在親手設計的客棧牆邊種了一小棵三角梅,開始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理想生活。

七年之後的今天,洱海的旅遊業蓬勃發展,與此同時,洱海的汙染問題也被屢屢提起。大理市政府開始了一系列的環境整治行動,而“代價”則可能是一些海景客棧不能繼續的未來。

包括陳凡在內,眾多洱海沿岸的客棧老闆在經歷自建汙水處理系統、停業一年多配合截汙工程整治後,等來的卻是部分客棧將被騰退的消息。

“蜜月期”一去不複返,客棧老闆們對大理當地政府提起了行政訴訟,一場 “分手官司”即將開始。

“三線管理”

“過了一個假十一,不要太閑。”在本該忙碌的長假,大理鎮龍龕村恬舍海景酒店的投資者雷磊無奈的發了一條朋友圈。

雷磊來自杭州,幾年前在大理旅遊時被洱海的風景吸引,2016年他與合夥人投資五百多萬,盤下了一家客棧,精心裝修後在去年1月份正式開門營業。沒想到,三個月後,因為藍藻頻發、汙染問題暴露,洱海開始了施行“最嚴整治令”,雷磊只能暫時關停客棧,至今沒也有複業。

雷磊經歷的“最嚴”整治令,是2017年3月31日大理市政府發布的《關於開展洱海流域水生態保護區核心區餐飲客棧服務業專項整治的通告([2017]第3號公告)》(以下 簡稱3號公告)。公告要求,洱海流域水生態保護區核心區內(洱海海界外延100米範圍)的餐飲客棧服務業一律暫停營業。整治期限自4月1日起至大理市環湖截汙工程投入使用為止。

資料顯示,環湖截汙工程覆蓋洱海周邊的管道、管道、池塘等,通過修建汙水處理廠,截汙乾管(渠)等設施,減少對洱海的汙水排放,截汙工程完工後,洱海周邊客棧的排汙系統都將並入截汙工程的管道。大理市政府提供的最新數據表明,今年六月份,環湖截汙工程已經進入試運行和收尾階段。新建汙水處理廠13座,新建和遷建分散型汙水處理設施82座,日處理汙水能力達到8.62萬噸。

雷磊介紹,就在關停前,洱海周邊的客棧剛剛進行過一次汙水排放的“更新”改造,多數客棧投資了6萬元至10萬元不等,安裝了客棧自己的汙水處理設備,“汙水排放標準可以達到環保要求,但是為了徹底解決問題,大夥還是願意配合環湖截汙工程的建設。”

據雷磊稱,他當時得到的說法是,只要配合環湖截汙的工程建設,工程結束後,符合要求的客棧可以在2018年6月30號前複業。

一年的等待過後,2018年中旬,環湖截汙工程不同標段的項目陸續竣工,雷磊等客棧老闆卻等來了一個讓他們更加“心慌”的消息。

2018年6月12日,距離政府之前承諾的最遲複業時間還有18天,大理市政府政府印發了《大理市洱海生態環境保護“三線”管理規定(試行)》的通知。

大理市政府在檔案中所提的“三線”分為藍、綠、紅三條。藍線以湖區範圍界線劃定。綠線以藍線為基準線外延15米劃定,紅線以洱海海西、海北(上關鎮境內)藍線外延100 米,洱海東北片區(海東鎮、挖色鎮、雙廊鎮境內)環海路路線外側路肩外延30米劃定。

臨海客棧多在綠線之內,“三線管理規定”中明確提到,綠線範圍內不得有餐飲,住宿,洗浴等經營活動。雷磊意識到,自己的客棧可能徹底辦不起來了。

據了解,洱海沿岸100米內約有1900多家客棧,這次實施的三線管理或將拆除綠線內所有建築,涉及洱海周邊8個鎮,其中雙廊鎮作為大理州的歷史文化名鎮,部分綠線內的客棧或被保留下來,據客棧老闆們估算,這次面臨拆遷的臨海客棧約有200多家,其余建築多為本地農戶民宅。

治汙與損失

媒體報導中, 在1996年、2003年和2013年,洱海曾三次大圍爆發藍藻;2016年洱海保持Ⅲ類水質,已經處於富營養化初期;2017年初,洱海部分海域又集中爆發了藍藻,藍藻被稱作“水質警示燈”。

在對深一度記者的文字回復中,大理當地政府表示,實施“三線”劃定是洱海保護治理的迫切現實需要。

回復稱,高強度人為活動對湖濱區域影響日益加劇,近年監測數據表明,洱海仍存在由於富營養化造成的水質惡化、藻華爆發的潛在風險。拓展洱海湖濱緩衝太空,實現有效物理隔離,對於保障城鄉居民飲用水安全,構建洱海流域綠色發展方式和生活方式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一邊是環境治理的需要,另一邊則是客棧經營者們的經濟壓力。

易成經營著一家叫“自在”的海景客棧,這裡也是電影《心花路放》的取景地。“自在”客棧同樣處於綠線騰退的範圍裡。

易成是從上一任老闆手裡盤下的客棧,轉讓費和裝修費共投入了約1500萬。憑借多年的經驗,他計算,一家客棧想要收回成本,至少需要4年到5年的時間,“我可以負責任的說,洱海西80%的客棧不僅沒有賺錢,反而是血本無歸的狀態。

就易成了解,洱海邊不少客棧經營者都和他一樣,是在2014年市場熱了之後才來的大理,而且很多都和他一樣,屬於“二手”經營者,第一批經營者可能靠轉讓費得到過一些利潤,但就目前的經營狀況而言,很少有人能收回成本,“2017年開始關停一年多,很多客棧實際上隻經營了兩年多”。

易成估算,2014年左右進入海景客棧市場的人,一戶院子的投資成本在六、七百萬左右,“就算他再厲害,最多一年賺150萬,那還虧了兩三百萬。”易成說,客棧第一年都屬於磨合期,需要改建,添置家具設備,還需要不斷的投入。

大理鎮龍龕村的另外一家客棧老闆陳凡介紹,她在2011年來到大理時龍龕村只有三家客棧,當時洱海旅遊還沒有火起來,陳凡親手設計了客棧,保留了白族的建築風格,2014年市場火起來之後,陳凡和幾個合夥人,用前期的收入又租下一個院子,做了二期的客棧,當時所有客棧老闆都對大理的旅遊有信心。

陳凡認為自己的到來是給洱海帶來好處的,最多的時候,陳凡的客棧曾雇傭了近20位本地員工,在客棧鋪床的阿姨也能拿到兩三千的收入。房東的女兒,也從服務生乾起,成了獨當一面的前台負責人。

過去一年裡,洱海邊100米內的客棧和餐館全部關停,客棧經營者們只能空守著客棧,自己承擔損失。客棧經營者雷磊說,即使無法經營,他也要雇人來清理客棧,照顧花草,“當時想,反正忍一年就好了。”

但突然而至的“三線管理”,可能將徹底改變一些客棧的命運。

大理市政府提供的資料表示,將在“三線”範圍內實施洱海流域濱湖緩衝帶生態修複與濕地建設工程,工程建設用地依法有償徵收,項目範圍內的土地和房屋會有序騰退,涉及的建築物、構築物及附屬設施、零星林果木等依據相關規定進行補償。

在洱海海邊,已經有相關人員在測量臨海酒店和農戶的面積。綠線以內的建築,也被打了紅色標記。一些自願騰退的戶主已進行了入戶評估,一位村民告訴記者,他家涉及10多平米的地方需要騰退,評估人員按照成本重置的方法進行評估,自家的征地補償是1400元每平米。

“1400元每平米太少”,幾乎所有接受採訪的客棧和農戶都對目前的補償方案不滿。一位客棧經營者說,大理周邊的房價已經達到了一萬五六,洱海周邊的別墅更是要兩三萬一平米,他認為政府應該考慮周邊房價,以及客棧的停產停業損失。“這些評估公司都是大理本地的企業,並且沒有一家屬於一級評估部門”,很多客棧老闆甚至擔心這些評估機構的公平性。

缺失的執照

在“三線管理”頒布的同時,“綠線”內的客棧經營者們發現,此前在證照上的隱患也成為了複業的“攔路虎”。

沿洱海而行,不難發現,並非所有的海景客棧都不能複業。2018年7月開始,沉寂近一年的洱海旅遊開始復甦。不少五證齊全的客棧,成功的申請了複業手續,這五證包括工商、稅務、環保、消防、特種行業許可證等執照。

但在洱海臨海客棧中,五證齊全的客棧並不多。有媒體報導,洱海附近原有1900多家客棧 只有一百多家是證照齊全的。

“並非我們不想辦證,是辦證視窗不打開”。下關鎮“潮風”客棧的老闆大海2013年來到大理。

當時,大海賣掉了在麗江的客棧,又用北京老家的房子貸款,租下兩戶村民的宅基地,一次性支付了10年150多萬的租金,設計建設了自己的客棧。他將家裡老小都接到大理生活,即便老家北京的教育資源更好,他還是選擇讓自己的孩子在洱海邊成長,如今,孩子已在大理讀小學。

大海坦言,“潮風”客棧在初建的時候的確沒有任何手續。大海也曾考慮過這個風險,但據大海了解,當時附近的臨海客棧情況和他一樣,雖然證照不全,但都經營的不錯。

“我當時覺得可能是一些大的背景原因導致所有客棧暫時都不能辦證,而不是海邊客棧不能辦證”,就這樣,大海的客棧2014年裝修完成,2015年初順利開始營業,在建設客棧的時候沒有任何政府的人前來勸誡和阻止施工,大海把政府的這種反應理解為是對客棧存在的一種默許。

大海說,從裝修期間開始,他就不斷向有關部門申請辦理執照,但總是被告知暫不受理。在“無證經營”期間,消防、環保、等部門都上門檢查過,每次都以罰款收場。大海最先辦下來的是一個臨時發放的納稅許可證,當時每個月要繳納6000元的營業所得稅。

2015年四五月份,大海的客棧有一次補齊證照的機會。當時,大理市政府進行過一次“聯審聯批”,為證照不全的客棧集體補辦手續。

大海記得,那時候是按照批次“排隊”去補辦證照,自己排在偏後的位置,辦完工商、稅務和環保的證照之後,大海去派出辦理消防許可和特種行業許可證時,卻被告之辦理視窗又關閉了。就這樣,他所在的村子,10家客棧裡有5家補齊了證照,另外5家錯過了那次機會,“算是我們倒霉”,那之後,大海的申請沒有被受理過,一直處於“少證”經營的狀況。

截汙工程完成之後,大海聽說政府打開視窗,又在幫一些客棧補辦手續,最近大海還在繼續向當地政府申請補辦消防等證照。這一次政府拿出剛剛發布的“三線管理規定”為由再次拒絕為大海辦證,大海稱,他得到的答覆是:凡洱海海界外延15米以內(即綠線內)的客棧均不再辦理證件。

2018年開始,一些證照齊全的海景客棧在環湖截汙工程竣工後,陸續得到了政府的複業許可,大海、雷磊等證照不全的客棧則依然無法複業。

不管客棧將來是否會被拆遷,大海認為目前客棧因證照不齊無法複業,不是自己主觀惡意造成的,而是政府關閉辦證視窗的歷史原因導致的後果。停業一年,已經給客棧帶來了近百萬的損失,為了維持生活、償還貸款,今年6月30號,政府先前約定的複業時間一到,大海就自行恢復了營業。但在八月的一次執法行動中,大海因未獲得警察機構許可擅自經營,受到了行政拘留十日的處罰。

如今大海希望,行政部門和客棧老闆能夠面對面聊一聊。如果臨海客棧必須拆,他希望至少在征地的法律程式走完之前,能讓這些錯過補辦證照的客棧複業,減少一定的損失。

對簿公堂

一直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大海、雷磊以及陳凡等客棧老闆們決定通過法律途徑進行維權,他們要與大理市政府等行政部門對簿公堂。

深一度記者了解到,多位客棧老闆以行政機構不予辦理行政許可違反行政法為由,起訴了大理市相關職能部門。目前,大理市人民法院已受理此案。同時部分客棧經營者以大理市政府去年要求客棧停業的行為沒有法律依據為由起訴大理市政府,一些人已經拿到了雲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的受理書。

這和陳凡剛到大理的情況完全不一樣,她還記得,初到洱海邊經營客棧時村裡和政府都十分歡迎,甚至一些投資規模較大的客棧拿到了官方的招商引資協定,那時候,洱海邊各村會宣傳“招商引資”的情況,互相之間還會把它當作政績來比較。

北京在明律師事務所征地拆遷部首席律師楊在明已經接到了十幾個客棧老闆的委託。 客棧委託人的訴訟內容主要涉及多年未能辦理執照、3號檔案造成的停產停業損失,以及三線管理規定導致的征地、拆遷補償三個主要方面的問題。

楊在明律師認為,目前的主要“症結”在於能否打贏“辦證”的官司。歷史原因造成客棧證照不全的現狀直接影響了目前客棧複業的情況,甚至可能對將來征地拆遷時能否拿到停產停業補償造成影響。

目前,大理市的行政部門以“三線管理”的方案為由,拒絕受理客棧的辦證申請,楊律師認為行政部門的這種做法是法律認知和法律意識出現了問題。

從法律角度上講,楊在明認為無論出於何種原因,行政部門有義務受理權利人的相關申請,不應該把行政職權和“三線管理”放在一起交錯應用。以辦理消防許可證為例,相關部門考量的問題應該是消防條件本身,而不是以“三線管理”為由把申請人拒之門外。“況且從法律位階上來講,三線管理方案還屬於一個較為低級的規範性檔案,不能成為拒絕辦證的理由。”

大理市長官在接受央視採訪中曾承認,洱海目前的局面不是客棧經營者造成的,政府在管理上同樣存在問題。儘管大理市政府承認在過去的管理中存在瑕疵,但客棧老闆的訴訟請求能否得到法院的支持楊在明還不好判斷。類似的案件,不同地區法院的法律認知不同,判定的結果也可能存在差異。

在近幾年的辦案經歷裡,楊在明發現,在大量的徵收拆遷案件當中,一些行政機構把大量的歷史遺留問題,用拆除違章建築的辦法,把公民的合法房屋按照違法來拆除。歷史遺留問題甚至能最大程度的減少拆遷成本。“政府行政機構和權利人雙方面造成的歷史問題,拆遷時卻讓權利人單方面買單,這不公平”楊在明說。

十一期間,綠線外的大理客棧開始復甦,遊客依舊絡繹不絕。綠線內,測量人員在臨海客棧的外牆上打上15米的坐標。陳凡望著竄到屋頂的三角梅花有些傷感,希望自己的客棧和官司,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文中陳凡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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