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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獨居日記:越孤獨,越成熟

以獨居療愈,於孤獨中尋求生命的樂趣與真相

孤獨是自我的貧乏 獨處是自我的豐富

梅·薩藤(May Sarton)是美國著名詩人、小說家、日記體作家。出生於比利時,四歲時因一戰爆發隨父母移民美國。梅·薩騰繼承了科學史作家父親的勤奮嚴謹,和藝術家母親的創造力,在近六十年的寫作生涯裡,創作了五十餘部作品。曾在包括哈佛大學在內的多所高校任教,作品被美國各地高校用作教材。1958年當選美國人文與科學院院士。

《獨居日記》是梅·薩藤五本日記中公認的經典之作。梅·薩藤於聲譽正隆之時,隱居避世,與內心搏鬥,以獨居療愈。日記中,她時常談論自己的思考和創作、戀情與友情,不斷記下日常生活的瑣事,和對變幻無常卻又驚喜不斷的四季的細致觀察,這一切不斷撫慰著她敏感、脆弱的內心。

梅·薩藤的文字誠懇、真實、尖銳,透過這本日記,我們會看到自己的內心深處。

獨居日記(選摘)

本文授權自譯林出版社《獨居日記》

梅·薩藤

1970年9月15日

就從這裡開始。外面正在下雨。我望著楓樹,有幾片葉子已呈黃色。鸚鵡龐鴟在自言自語,雨水輕輕地敲打著窗子。幾周以來我第一次獨處,又拾起了我真正的生活。說來也奇怪,朋友、熱戀都不是我真正的生活,唯有獨處,在這獨處中探究、發現正在發生或已經發生了的才是我真正的生活。缺少干擾、沒有關心和氣惱,生活會變得乏味。然而,只有當我獨處,環視這屋子,重溫舊時和它的談話,我才充分品嚐到生活的滋味。

桌子上有幾枝粉紅色的小玫瑰花。奇怪,秋天的玫瑰花看上去常顯得悲哀,凋謝得早,花瓣邊緣會顯出凍傷的顏色,而這些玫瑰花卻粉紅得可愛、鮮亮,令人詠歎。壁爐台上,日本花瓶裡,兩枝白色的百合花彎曲折回,栗色的花粉粘附在花蕊裡,一堆芍藥葉變成了奇怪的棕粉紅色。這束花很優雅,日本人管它叫“shibui”(優雅)。獨處時花才顯得可見,我可以留意它們,感到它們的存在。沒有花,我不能生存。為什麽這樣說?部分原因是它們在我眼前變化著,它們的生存只有幾天,這使我與過程、成長、消亡緊密聯繫著。在它們的運動中我飄浮著。

周圍的氣氛是協調而美麗的。這也使我再次獨處時感到恐懼。我感到一種不適。我開創了一片天地,一片冥想的天地,我能在這裡找到自己嗎?

寫日記是一種方法。長期以來,與另一個人的每一次會面都是一種衝突。我感覺太多,太敏感。甚至最簡單的談話,我都會回味得精疲力竭。而最厲害的一次衝突一直使我不能自拔,折磨他人,也折磨自己。我所作的每首詩,寫的每本書,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尋覓自己的思想,了解自己所處的位置。我所發現的並不能使我改變。我像一台不勝任的機器,在關鍵時出了故障,戛然而止:“不行了!”或者更糟,遷怒於有些無辜之人。

《種夢根深》的出版讓我結交了許多朋友。人們喜愛這本書,因而稱我是一位親密的朋友,這就比較難以作複。我開始無意中認識到這本書造成了一種錯覺。我這裡生活中的痛苦,因它而起的惱怒,很難提到。但願現在我能穿破岩層,進入最底層,那裡狂嘯怒吼永不止息。我獨身自處,大概不為什麽,為的是我是一個不可救藥的人,一種脾氣讓我離群索居。這種脾氣,我本來可以利用,可從來也沒有學會去利用。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陰雨天,或者貪杯太多都會影響我的情緒。我需要孤獨,同時又有一種恐懼。突然進入一種巨大的空虛寂寞中,如果找不到支撐,不知道情況會怎麽樣。心情變幻無常,早晨起來後是天堂,一小時後就到了地獄。保持生機的唯一方式是強使自己遵循常規。我寫信過多,作詩太少。表面上這裡也許是沉默的,但在我內心深處卻是人的呼喊,充滿了太多的需求、希望和擔憂。每次坐下來,“還沒做”“還沒送走”總纏繞著我。我常感到疲倦,但不是因工作而起(工作是一種休息),而是在滿懷朝氣與熱情工作之前,努力排除他人生活與需求所引起的。

9月18日

隱居的價值—價值之一—當然是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緩衝內在的衝擊,正如沒有什麽可以協調特殊情況下的緊張與壓抑。熱心的阿諾德·邁納來倒垃圾,與他片刻的閑聊或許使內心的風暴多少平靜一些。但是風暴,痛苦得正如此時一樣,大概有它自身的真諦。所以有些時候,你只得忍受一段壓抑的時間。如果你能熬過這段時間,留心它的袒露與需求,你會得到一種啟迪。

對付抑鬱的過程和抑鬱的原因相比,前者更會讓人感興趣,這過程純粹是為了活著罷了。今天早晨四點醒來,心境惡劣地躺在床上大約有一小時。天又在下雨。最終起來後,著手一些日常家務,期待著灰暗的心情能過去。能起作用的就是澆花。轉瞬之間感到一種喜悅。原因是我在滿足一種簡單的需求,一種活著的需求。撣灰掃塵從來沒有這種效果(這大概是我為什麽不擅於管家的原因)。然而,給饑餓的貓添置食物,給鸚鵡加上清水,頓時使我感到平靜滿足。

我知道不論哪種寧靜都存在於自然界中。存在於我感到自己是她的一部分,哪怕是一種不起眼的存在。大概沃納家的歡愉、明智正是由於這一點,他們的工作隨時都在接近自然。有那麽簡單嗎?並非如此簡單。他們的生活需要一種耐心、理解、想象和力量去忍受不時出現的困境,比方說氣象!隨自然力而行,不與之抗衡。旺盛的活力召喚回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如此。喂牲畜,清理槽圈,使那個複雜的世界得以存活。

11月11日

昨夜躺在床上好長時間未睡,想了很久,這與以往不同。這種心境的變化大概是從我在汽車廣播裡聽到戴高樂去世的消息後開始的,還有一篇精彩的短評也引發了我的聯想。一般認為目前整個世界都在悼念一個完人,這個完人是如此罕見以至戴高樂的逝世不僅是法國的損失,也是整個世界的損失。評論員還提到某些人對戴高樂過分愛國和他那種法國人的神秘感進行指責,正是這些人,倘若戴高樂是代表他們的國家,他們又會以同樣的原因來稱頌他。事實上他做到了別人難以做到的事情,他的名字應當和羅斯福、丘吉爾,還有(天哪)史達林這些名字並駕齊驅,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代表著一個民族生存的意志;這種民族意識在危難關頭,甚至在被打敗時它的本質會分外鮮明。回頭細想,似乎戴高樂最突出的功績是對阿爾及利亞戰爭的處理,他促使這場戰爭在相互尊重和不引起內戰的情況下結束—正義與道德上的勝利。

“完全”一詞,對真正的政界人士來講,就是用自己的語言來說話。戴高樂沒有召見“作家們”;這種想法本身是荒謬的。一個身居要職的人如果允許別人來替自己講話等於是在辭職。尼克松在替誰說話?誰又在替他斟言酌詞?沒有人可以斷定。他和阿格紐都成了傀儡。是誰在幕後同時操縱著他們?是緘默的大多數?是達成的共識?是想象中將要投選票的公眾?只要把這種情況與戴高樂的境況相比,你就會窺見事情的不同,儘管戴高樂被譴責為行為舉止像個國王,而不像一個被人民推選出來的代表。

所以在思考的末了,我腦子裡剩下的不是“偉大”或“崇高”這些詞,而是“完全”一詞。我不由得想起這個詞經常和男性聯繫在一起(我父親具有這種屬性,我母親則沒有),這大概是因為它不僅和獻身崇高事業有關,而且也關係到對某些簡單事物的傾注—指那些能看到事情的真相、有遠大理想的人。正如懷特海德說的:“只有在實踐中,認識到偉大思想的重要性,牢牢地掌握這些思想,一個人方可成為智者。”

我們完全或者說我們體會到這個詞所指的含義是當我們整個人—精神、心靈、神經、肉體、整個身體—都集中在一個目標上。我對它的體會是在寫詩時。丘吉爾在倫敦大轟炸時體現了它,戴高樂則也許比我們時代的任何要人都更能表現這一點。“完全”當然不是說在某個判斷中或某次行動中意味著正確。它所指的是在精神上不被內疚、不被疑惑、不被懼怕所動搖。日本人稱之為“一心所向”。

另外這個詞也和局限的感覺或在某些範疇裡感覺有限有關。我在前面說過女人很少像男人那樣完全,我覺得我應該回過頭去再想一下。也許對於女人來說,“一心所向”是很難的,她們除了家務事和家庭生活以外,要想為自己開辟一塊太空來做自己想做的事著實困難。她們的生活是支離破碎的……這是我在如此眾多的來信中聽到的哭訴—哭訴她們不能像擁有自己的房間那樣擁有自己的時間。衝突自然而然產生了。不論這種衝突是由什麽引起的,當一天過後沒有空余時間至少可以試著去解決它,這衝突就變得益發尖銳。

我父親理論上是一個女權主義者,但涉及生活瑣事時他卻自然期望他的妻子替他料理一切。“他的事情”比其他什麽事情都重要,這是理所當然的。他既受過歐洲資產階級文化的熏陶又具有十九世紀人的特點,所以我母親對他是沒有什麽指望的。我父親不喜歡她外出工作,對她外出工作從未給予過肯定,甚至有些年她在華盛頓特區替貝爾格特時裝公司設計繡花服裝掙的錢比他還多,他也未曾對她肯定過。她內心的衝突—曾是尖銳的—來自於她對他所追求的深信不疑,同時又怨恨他對待她的態度,怨恨他對自己要求她做的一切根本不理解。對這些事情他們簡直沒有討論的余地。而我們這個時代無疑是大大向前邁進了一步。今天沒有幾個女人不在婚前設法把事情弄個一清二楚。女人至少先是人,其次才是妻子,事情原本就是這樣的。

隨後,這天晚上我又想到了生存這一層上。我在想獨居,想它的最高價值。在納爾遜這裡,我不止一次地想到了自殺,又不止一次地體驗到了與宇宙渾然一體的神奇的經歷。兩種情況彼此相似:一種是沒有心靈障礙,一種是完全赤裸地融化到永恆中去。這麽說來死是由於遭到了生的拒絕,因為我們雖不忍讓自己一心想挽留住的離去,但是如果我們想要繼續成長的話,我們只能任其自然。

當我談到獨居時,我無疑也是在指給那伏在窗前格外饑餓的臉騰出一席之地,也就是說給饑餓的貓,饑餓的人騰出太空。它正在爭取待在那裡的太空。近來每天都有一隻小花斑貓出現,它用一種陌生專注的目光注視著我。每天早晨和晚上我自然都在外面放一些食物。我一開門它便驚嚇得立刻跑掉,然後等我一走開它就回來狼吞虎咽地吃著。它的饑餓感顯然不僅僅是在於食物。我渴望把它抱在懷裡,聽到它找到歸宿後安然無憂發出滿足的嗚嗚聲。在它得到一心渴望得到的以後它會變得那樣順從嗎?從門口跑掉之前它審視我的目光是那般強烈刺人。那目光不是在懇求,純粹是一個巨大的問號:“我能信賴你嗎?”我們相互緊緊地盯看著,那情景使人痛心難受。

長久以來,好多年了,花卉球莖留給我的一直是艱苦的形象。一想到植物球莖在地窖裡,在黑暗中設法延續生命,冒出白白的嫩芽,最終變得枯萎,我心裡就極度地難過。現在是我應該正視這種形象的時候了。到目前為止,我對這形象始終是躲躲閃閃,試圖埋葬它,好像它是那樣可怕以至連看都不能看。

今天,第一次世界大戰停戰紀念日,郵局不送信。這一來,我周圍有了偌大的太空,我要好好利用它來作一首詩。昨日帶著泰亞爾.·.德.·.夏爾丹1的《神境》回來。我現在對這類食物有一種饑餓感,為了忘掉目前個人的煩惱,我咀嚼著大片的空氣(一個含糊的比喻,不必介意)。現在開始工作。願上帝與我同在。

實際上我只有一個祈禱:願我懷著一種神聖的情感去做這一天我要做的一切事情。與我同在吧,上帝,儘管我知道這隻不過是虛無。

明天世界又會衝撞進來。我要去紐約。

2月9日

此時此地真像生活在一個廣袤的、情緒變幻無常的宇宙中。昨日設法開車出去,趕著做了幾件事,原因是又一場暴風雪即將來臨。它終於來了,強風加雪,之後是斜雨橫掃,溫度降到快要結冰的程度。早晨醒來,樹上銀裝素裹,天空好似四月,陽光穿雲而射。而現在,半小時內,天空驟然間變得黑壓壓的,烏雲密布,雲近乎是黑色的,風又要來了。

我的內心也醞釀著風暴—激烈的情緒變幻。此處若沒有電話,那將會是一種真正的缺失;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講,一個聲音從電話中傳過來又可能是毀滅性的!我感到自己被卷沉到時而造成隔絕的流沙裡,一種被淹沒、被完全吞沒了的感覺。在關鍵時刻,一個人總是孤立無援,也許從這如此絕對的孤獨生活中,許多時候從生理以及各方面的完全孤獨中,我所得到的好處,或者可以說是頓悟,是一種與人類世界溝通的途徑。一個人用來對付這完全孤獨生活的途徑也是一個人變得成熟的途徑,是每一個人心理上的偉大旅程。然而獲得這完全的獨立又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這正是問題的症結所在!我感覺在我和我所關心的每個人之間形成了一種緊張狀態—比如安妮.·.伍德森,X就更不用說了。我從這種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中懂得了不少。

當一個人像我這樣經常獨處時,甚至連這樣的情況都會變得再真實不過,即在我和客廳窗台上我培植的四盆水仙花之間都形成了一種不由自主的關係。一盆花或是一盆植物長得好不好對我來說都會是異常重要的。早晨醒來後,我很留意龐鴟說話的音調。掀起鳥籠蓋,一聲愉悅的呼叫,然後它怡然自得地爬出籠子,坐在外面的竿上,欣賞著鏡子中自己的形象。這情景常使我開懷大笑。當它默不作聲,就像今天這樣,我不由為它擔心,就好像我為那隻野貓憂慮一樣。那隻野貓恐怕是不會變得溫順的,可它每天下午都過來吃為它準備的牛奶和食物,用它那圓圓的綠眼睛警覺地盯著我。當它不出現時,我不止一次地憂慮哭泣。這未免有點可笑。然而失去了這種親密關係,生活究竟還有什麽活力?任何一種關係都是一種考驗;每一種關係都要求我成為什麽、做點什麽、履行什麽。對任何事物沒有感應的話,生活還有什麽意義?承受……忍耐……

太陽突然間鑽了出來,天空蔚藍。所有這一切竟然在我寫幾行字時發生了!真令人驚訝!

我再一次播放路易絲.·.博根送給我的舒伯特即興曲—90號和142號,是吉澤金演奏的。

我在某處說過,我們必須從自己的生活中造出神奇,它的要點在於如果我們這樣做了,任何來自自然氣候、仇怨,或是工作方面的干擾—如果我們約束自己,多多深思—都將會轉化為有價值的東西,都會產生出關乎活著為了什麽,怎樣做人,什麽是最常見的危害諸如此類問題的遠見卓識。我們上天堂下地獄足有十幾次—至少我是這樣。但有規律的工作則會提供給我們一種平衡杠,使我們瘋狂、不理智的心靈動向變得正常、富有創造性。它實際上是使一個人不至於面朝下倒下。

這是我在自我幽閉中保持生機的一種途徑。另外起作用的是在過去這幾天裡我對自己說:“如果我不是獨自生活情況又會怎麽樣?如果我有十個孩子每天早晨要去學校,在他們放學歸來前我有一大堆衣物要洗情況會怎麽樣?如果其中兩個孩子患了感冒躺在床上,渾身不舒服不知如何是好,情況又會怎麽樣?”這足以使我再回到獨居中來—它好像—也的確是這樣—是眾神給予的一個再好不過的禮物。

對比很重要。再就是每天都有意識地創造一些不同的事情來做。今天早晨我設法使自己擺脫抑鬱,高興起來,我這樣說道:“你今天早上得到的工作獎賞是清理酒櫃。”酒櫃裡亂七八糟,但和那檔案櫃相比還算是過得去的,儘管四周撒著老鼠藥,那是因為某天看到一隻特大老鼠爬在牆上而撒的。

每一天,每一天的生活,都必須是一種有意識的創造。用玩樂、做傻事來緩解一天的秩序規範。上帝祝福龐鴟,它使我開懷大笑。

我最大的缺憾是周圍沒有可以抱在懷裡的動物。我特別思念那兩隻老貓。

讀點文藝 很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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