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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奇霖:深度解析非金融企業債務

  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微信公眾號kopleader)專欄作家 李奇霖

  微觀層面看企業債務壓力,並不如宏觀杠杆率反映的那麽明顯。但由於資本報酬遞減,企業舉債後新增部門產出減少,如果不控制宏觀杠杆率,它可能呈自我加速狀態。目前來看,維持各類控杠杆政策依然有必要。

  去杠杆是近幾年政策重點,國際清算銀行和社科院國家資產負債表研究中心的數據都顯示,中國非金融企業杠杆率已經下降,去杠杆取得了積極進展。但國際對比看,中國非金融企業杠杆率依然高於大多數國家和地區。

  非金融企業債務風險如何,是本文的主題。我們認為,微觀層面看企業債務壓力,並不如宏觀杠杆率反映的那麽明顯。但由於資本報酬遞減,企業舉債後新增部門產出減少,如果不控制宏觀杠杆率,它可能呈自我加速狀態。目前來看,維持各類控杠杆政策依然有必要。

  1 非金融企業杠杆率現狀

  通常所說的非金融企業杠杆率,指的是非金融企業債務餘額/GDP,是宏觀層面上的概念。

  目前有兩個機構公布的這一指標相對權威。一個是國際結算銀行(BIS),時間序列從2006年1季度到2018年3季度;另一個是社科院國家資產負債表研究中心(CNBS),數據最早可以追溯到1995年,但2007年之前只有年度數據,2007年開始公布季度數據,最新的是2018年4季度。

  兩個口徑的非金融企業杠杆率,都顯示去杠杆取得了積極成效。BIS口徑的非金融企業杠杆率高點在2016年1季度,為161.8%,2018年3季度下降到152.9%。CNBS口徑的這一指標,2017年1季度到達161.4%的峰值,2018年末回落到153.6%。

  儘管如此,中國非金融企業杠杆率,在主要國家中依然靠前。2018年3季度,中國152.9%的非金融企業杠杆率,在BIS公布數據的44個國家和地區中位列第7,明顯高於新興市場和所有報告國的均值(分別是94.6%和91.3%)。

  排在中國前面的盧森堡、香港、愛爾蘭、荷蘭、比利時、瑞典都是小型發達經濟體。大型經濟體中,除法國(143.6%)與中國略為接近外,其它都要明顯低於中國。韓國(101.2%)、日本(101.2%)略超100%,英國83.3%,美國73.9%。新興市場國家中,俄羅斯、印度、巴西、南非都低於50%,分別只有46.9%、45.7%、40.6%和39.3%。

  2 非金融企業杠杆率為何快速上升?

  2008年金融危機後,發達經濟體的非金融企業杠杆率整體平穩。而中國非金融企業2009年到2016年持續加杠杆,杠杆率從97.5%上升到2016年1季度的高點161.8%。2009年一年增幅就達到了23.8個百分點,2010年政策收緊後,非金融企業杠杆率連續兩年保持平穩,但2012年又開始繼續上升,直到2016年開始去杠杆。

  除中國以外的新興市場經濟體,2009年到2013年非金融企業杠杆率窄幅震蕩,2013年至2017年整體上升,但增幅較小,從47.8%到57.8%。在中國非金融企業的帶動下,新興市場整體的非金融企業杠杆率,從2008年末的56.1%上升到2016年1季度的102.3%。

  對杠杆率做個拆解,以分析非金融企業杠杆率快速上升的原因。前面提到過,非金融企業杠杆率等於債務除以名義GDP,那麽杠杆率的變化方向,就由債務增速與名義GDP增速孰高來決定。如果債務增速更高,那麽杠杆率上升,否則杠杆率下降。

  考慮到CNBS口徑的數據時間序列更長,這部分分析以CNBS公布的年度非金融企業杠杆率為基礎。根據杠杆率變動,將1996年至今劃分為四個階段,如表所示:

  對比來看,2009年至2016年非金融企業杠杆率快速上升,一個原因是名義GDP增速出現較快下降。儘管年均債務增速隻比前一階段提高了2.4個百分點,但由於年均名義GDP增速從18.4%下降到11.4%,導致兩個階段出現截然不同的結果:2003年到2008年以年均2.0%的速度去杠杆,而2009年到2016年以6.6%的年化速度加杠杆。

  2017—2018年非金融企業杠杆率下降的原因,與2003—2008年這一次也不相同。加入WTO、將地產列為支柱產業,2003年中國經濟迎來了一輪快速增長。即使是債務增速也在上升,但由於名義GDP增速提高得更快,2003年到2008年實現了一輪去杠杆。而最近兩年的杠杆率下降,主要是各類去杠杆、緊信用政策對企業舉債的限制,使得年均債務增速從18.4%大降至8.6%。

  進一步將名義GDP增速拆分為實際GDP增速和GDP平減指數,如表所以。可發現2009—2016年,物價對名義GDP增速有比較明顯的拖累。相比於前一階段,實際GDP增速下降了3.3個百分點,而GDP平減指數降幅達到3.7個百分點。這與2011年產能過剩矛盾凸顯後,工業品價格持續下跌有關。

  與之相對,2017—2018年價格因素對非金融企業杠杆率下降有正向貢獻。年均GDP平減指數從3.1%上升到3.6%,這受益於去產能驅動的工業品漲價。

  作為對比,我們研究美國、英國、歐元區和土耳其在2004-2008年、2009-2016年的杠杆率、債務和名義GDP的變化。選擇土耳其是因為2008年年末到2018年三季度,它的非金融企業杠杆率上升了44.6%,增幅在主要國家和地區中與中國最為接近。

  金融危機後,上述四國和地區非金融企業的債務增速都大幅放緩。美國這8年間的非金融企業杠杆率幾乎未變,英國非金融企業去杠杆,歐元區非金融企業加杠杆的速度回落。土耳其儘管債務增速放緩了11.7個百分點,但由於繼續維持在高位,2009-2016年杠杆率年均增速達到了8.3%。

  總結一下,金融危機後中國非金融企業杠杆率快速攀升,一方面源於逆周期調控政策,使得企業債務增速進一步提高,而同期主要經濟體都在壓縮企業債務增速。另一方面,也是對宏觀杠杆率上升貢獻更大的,則是名義GDP增速出現較大回落,包括增長放緩以及產能過剩後價格因素的拖累。

  3 非金融企業債務風險如何?

  這部分從剔除城投債務、宏微觀杠杆率分化和財務指標三個角度,來看非金融企業的債務壓力。

  (一)剔除城投債務後的非金融企業杠杆率

  BIS和CNBS兩個機構在統計中國非金融企業債務時,都把城投債務包括了進去。城投公司作為具有中國特色的企業組織形式,名義上作為獨立的企業法人,但實際上無論是業務還是財務上,與地方政府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2014年43號文提出剝離融資平台的政府性融資職能,但到現在主流的觀點依然認為城投是地方政府舉債的重要載體,對城投債務尤其是城投債有著剛兌信仰。

  剝離城投債務後的非金融企業杠杆率,更能客觀反映非金融企業的實際債務壓力。我們將已發債的城投公司以下七類債務加總:

  1、長期借款:向銀行或信託等機構借入的期限在1年以上的債務;

  2、 短期借款:向銀行或信託等機構借入的期限在1年以內的債務;

  3、 應付債券:發行的企業債、中票、PPN等期限在1年以上的債券;

  4、 應付票據:簽發的商業匯票,或以保證金形式讓銀行代為簽發的銀行承兌匯票;

  5、 一年內到期的非流動性負債:在1年以內到期的應付債券、長期借款等(部分城投也將短融超短融納入此項);

  6)  其他流動性負債:發行的短融、超短融等短期負債;

  7)  長期應付款:融資租賃、信託貸款、委託貸款等非標債務及其他。

  2009年和2014年城投債務兩次大擴張,都與基建穩增長有關。2017年地方債務監管趨嚴,但當年城投債務擴張節奏並未放緩,直到2018年緊信用才對城投舉債有明顯壓製。

  剔除城投債務後的非金融企業杠杆率,從2008年的83.2%上升到2016年年末的高點116.8%,增加了33.7個百分點,同期非金融企業整體杠杆率增幅為63.3%。也就是說,2009年初到2016年,中國非金融企業杠杆率增幅中,接近一半是由城投貢獻的。

  2018年2季度,剔除城投債務後的非金融企業杠杆率為111.2%。國際對比看,與芬蘭(116.5%)、加拿大(114.2%)、新加坡(108.7%)和歐元區(106.7%)接近。

  (二)宏觀杠杆率VS微觀杠杆率

  1、宏微觀杠杆率的分化

  債務餘額/GDP衡量的是宏觀杠杆率,與之相對的,則是用資產負債率表征的微觀杠杆率。

  我們選擇四個口徑的資產負債率,一是CNBS估算的全國非金融企業資產負債率,二是國家統計局公布的規模以上工業企業資產負債率,三是中國人民銀行公布的5000戶工業企業資產負債率,四是A股非金融上市公司的資產負債率。

  上述四個口徑中,A股非金融上市公司的資產負債率更為客觀,從2000年的45.2%上升到2013年的60.9%,此後在60%小幅震蕩。規模以上工業企業資產負債率數據質量稍欠缺,2008年到2017年持續下降,但2018年反而上升,與直觀感受相反。5000戶工業企業資產負債率趨勢與債務周期相似,但變化幅度較小,僅從2008年的58.9%上升到2015年的高點62.4%。CNBS估算的非金融企業資產負債率統計範圍最全,但2000年到2017年,都在57%—61%這個範圍窄幅波動。

  即使是將變動最大的A股非金融上市公司資產負債率,與非金融企業杠杆率做比較,也不難發現宏觀、微觀杠杆率出現了分化。2009年至2017年,前者僅從54.6%上升到60.4%,而後者(CNBS口徑)則從95.2%飆升到158.5%。

  如果理解這種分化呢?回到定義上,將兩者聯繫起來。

  名義GDP/總資產,反映的是部門總資產創造產出的能力,或者說是以增加值表示的資產收益。以CNBS估算的非金融企業總資產為基礎,計算非金融企業部門總資產的GDP產出量。如圖所示,這一指標在2004-2007年短暫企穩,但從2008年的0.28持續下降到2015年的0.18,2016年小幅回升。

  除了直接觀察外,還可以用非金融企業的總資產收益率作為近似指標,因為它與名義GDP/總資產一樣,都能衡量資產創造有效產出的能力。全國國有企業、非金融A股上市公司兩個口徑的總資產收益率都在2007年到達峰值,除了2009年與2010年受穩增長政策帶動短暫回升外,整體是在持續回落的,一直到2016年左右見底。

  非金融企業總資產收益率下降,一個原因是產能過剩。總資產周轉率是反映企業產能利用率的指標之一,該比例越高,意味著企業對現有產能利用得越充分。A股非金融企業總資產周轉率高點在2006年,2007年和2008年基本持平,但2009年銳減,2010與2011年小幅上升後,持續回落到2016年。

  因此,我們認為宏微觀杠杆率分化的原因在於,非金融企業舉債後,資產以持平或小幅慢於負債的速度增長,導致資產負債率變化不大。但由於產能過剩、資本報酬邊際遞減等原因,部門新增資產所貢獻的GDP快速下降,使得GDP增速慢於資產和負債兩者的增速,結果就是宏觀杠杆率不斷上升。

  從這個角度看,提高產能利用率,是防範宏觀杠杆率快速上升的必要舉措。

  2、非金融企業資產負債率的國際對比

  部分發達國家,如美國、日本等在編制非金融企業的資產負債表時,通常將股票和投資基金份額納入到負債中去,使得非金融企業杠杆率有時突破100%。

  由於通過股票和投資基金份額所獲的資金,股權融資屬性更強,通常不需要償還。同時考慮到數據可比性,我們計算美日兩國剔除股票和投資基金後的資產負債率。這一口徑的日本非金融企業資產負債率不斷下降,美國的也有小幅下降。中國非金融企業資產負債率保持平穩,但從絕對水準看,要明顯高於美國和日本,這與中國以債權為主的融資體系有關。

  3、國企與民企資產負債率分化

  私營工業企業與國有控股工業企業的資產負債率,A股非金融民企和A股非金融國企的資產負債率,2017年開始出現分化,國企下降、民企上升。

  產生這種分化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與行業整合過程中,上遊行業受益最為明顯,這些企業多為國企,而下遊民企利潤是被擠壓的。二是前幾年商譽是推動民企資產上升的動力之一,但因經濟增長放緩使得部分公司的業績未能兌現,開始計提減值,如2018年四季度創業板上市公司商譽減值近400億元,使得民企資產負債率被動上升。

  4、行業資產負債率對比

  2018年3季度,上市公司按申萬分類的行業中,房地產、建築裝飾資產負債率超過70%,公用事業、綜合、家用電器資產負債率超過60%,傳媒、食品飲料資產負債較低。

  (三)償債能力

  這部分以利息保障倍數、速動比率為指標,以上市公司為樣本,分析非金融企業的償債壓力。

  1、利息保障倍數

  利息保障倍數,指企業生產經營所獲得的息稅前利潤與利息費用的比率,用以衡量企業支付負債利息的能力。A股非金融企業利息保障倍數的25%、50%和75%三個分位走勢基本一致,2010年是高點,隨後在2013年左右見底,2016年出現階段性高點,2017年雖然小幅回落,但仍高於金融危機前的水準。

  可以認為,以利息保障倍數衡量的償債能力,並沒有隨著宏觀杠杆率的上升而削弱。

  申萬行業分類A股非金融上市公司2018年中報利息保障倍數的中位數,醫藥生物和食品飲料兩個行業超過10,化工、機械設備、汽車、紡織服裝、輕工製造五個行業超過7,而有色金屬、農林漁牧、商業貿易、公用事業和綜合五個行業低於4。

  2、速動比率

  速動比率是指速動資產對流動負債的比率,衡量企業流動資產中可以立即變現用於償還流動負債的能力。A股非金融企業25%分位、50%分位和75%分位的速動比率,金融危機後整體上升,與宏觀杠杆率的走勢分化。

  申萬行業分類中,2018年中報速動比率中位數超過1.5的有計算機、醫藥生物、傳媒、通信,低於1的有農林漁牧、商業貿易、公用事業、鋼鐵和房地產。

  從A股非金融上市公司的利息保障倍數、速動比率這兩個指標看,償債能力並沒有隨著宏觀杠杆率上升而明顯惡化。

  4 結論與政策建議

  金融危機後,中國采取了逆周期調控政策。在主要國家非金融企業債務增速都在放緩的情況下,中國非金融企業債務擴張速度進一步加快。但相比於債務擴張,名義GDP增速大幅放緩,對非金融企業宏觀杠杆率上升的貢獻更大。

  以債務/GDP衡量的杠杆率,高估了非金融企業的實際債務壓力。一是金融危機後,城投公司幾乎貢獻了非金融企業杠杆率增幅中的一半,作為特殊的企業形式,將它的債務剔除後更能反映普通企業的債務壓力。二是宏微觀杠杆率分化,多種口徑的微觀杠杆指標—資產負債率,都沒有隨著宏觀杠杆率上升而惡化。三是從A股非金融上市公司的利息保障倍數、速動比率看,償債能力都並未因宏觀杠杆率上升而削弱。

  但宏觀杠杆率飆升,反映了因產能過剩、資本邊際報酬遞減等原因,舉債後部門新增資本創造的GDP快速下降這一事實。如果不限制非金融企業宏觀杠杆率,由於資本報酬遞減這一原因,非金融企業宏觀杠杆率可能加速上升。

  為控制非金融企業宏觀杠杆率,我們有以下幾點建議:

  一是繼續規範地方政府舉債,防範城投債務無序擴張。城投融資的意願和能力,受政策和地方政府的影響較大,應在政策層面繼續規範,包括減少對城投融資的依賴、強化違規舉債問責機制等。

  二是提高企業的盈利能力。宏微觀杠杆率分化,本質上是因為部門資本的產出能力下降。提高企業的盈利能力是關鍵,包括放鬆市場準入、改善壟斷市場結構、將信貸資金投向邊際產出更高的部門等。

  三是加快出清無效、落後產能,兼並重組,化解非金融企業存量債務壓力。

  四是扶持民企。近年國企資產負債率下降的同時,民企資產負債率出現上升,需要政策繼續扶持民企,避免資產負債率上升對民企生產、投資意願的壓製。

  五是發展股權融資。儘管近年中國非金融企業的資產負債率保持平穩,但依然明顯高於美國、日本等國家,這與中國目前以信貸為主的融資體系有關。發展股權融資,是降低非金融企業資產負債率的渠道之一。

  (本文作者介紹:聯訊證券首席經濟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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