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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擠爆雍和宮:排隊三小時搶標價上千手串,最便宜一個兩百八

“一起去拜一下吧,很靈的!”

今年春季學期開頭,我和我的本科室友們按照慣例,進行本學期的運氣占卜。星盤側寫、塔羅牌測算、周易問卜,我們不斷地提問,不斷地解讀,樂此不疲地預測和驗證。

寢室中間的小桌子上擺著一副塔羅牌、幾枚硬幣和一本看著頗有年代感的釋義參考,我們圍在桌前開始測算。問題廣泛,大到“xxx這學期的整體運勢怎麽樣?有什麽建議?”“xxx的正緣今年會出現嗎?”小到“要不要參加這個社團活動”。我們抽了很多張牌,一一解讀,卡牌告訴我:

會有不受人為控制的天降災禍,危機處有轉機,對過往的一些事要拋棄,從而建設新的自我。

這一年,我和朋友們無時無刻不在焦慮:學業、事業、生活擰成了麻花,理不清,也看不到頭。今年二月初的一天,我那位正四處投遞券商實習的室友推開門,包都沒擱下,就大聲宣布:“我今天精神狀態非常良好,你們知道為什麽嗎?”不等我們做出回應,她就微微躬身,錘了下手,“我一個學姐跟我講,她最近拿到了五金(清華五道口金融學院)的offer,她朋友也收到某國外大學的offer,你們知道為什麽嗎?她們倆一起去了個地方,叫臥佛寺,拜完就收到了。你想想諧音是什麽?O--ffer--s啊!”她言辭激動,“這周去吧?一起去拜一下,很靈的!”

會比塔羅周易管用嗎?我不知道。後來因為一些巧合,臥佛寺沒去成,2月中旬,我在社交平台上看見多條雍和宮求手串的筆記,朋友圈也出現了幾條 “去雍和宮成功轉運”的現身說法。一時間,燒香拜佛成了新流行的活動,雍和宮成了年輕人的聖地,帶來心靈馬殺雞。而雍和宮的手串,因其超凡的顏值,神乎其神的“靈氣”,更是一串難求:為了買到它,需要排隊2-3個小時。

陳琦在網絡上發了幾張手串的照片後,很多人找她代請手串。她後來去過一次,每串加50元的代購費,拿了8串,都是代表事業財運健康的,“太累了,再也不幹了”,但直到現在,她的私信仍然源源不斷,全是希望她代買手串的,“大家真的都很想轉運”。

許斐下午三點半去過一次雍和宮,燒香處沒什麽人,排手串的法物流通處倒是人滿為患。臨近四點下班,黃牛立刻竄了出來,每串加價四十,大家立刻開始現場交易。

3月份,我決定去一次雍和宮。最近,我遇到種種倒霉事,自行車鎖被偷,出門鑰匙掉了,面試尷尬忘詞、讀研政策變化——當人遇到無法解釋的“水逆”時,總會寄希望於“未知”的神秘力量,雍和宮適時出現。

讓我們一起排隊燒香

七點起床,雍和宮站F出口,跑到門口排隊,九點開門,進去狂奔至第二個或第三個法物流通處,買手串,最後燒香拜佛——這是我總結好的“雍和宮攻略”。

雍和宮每日限流兩萬人。我買了周六上午的票,當時界面顯示“還剩4000多張票”,這意味著那天早上,將有15000多人和我一同出現在0.066平方千米的雍和宮,而30多公里外、4平方千米的北京環球影城,只需接待17000人。

等到當天走出F口,順著人流匯入大街的那一刻,我四肢微微一僵,猝然生出人群恐懼症。在人流中蹭到入口處,檢票口左邊的第一個法物流通處已有五六排的隊伍。我望而卻步,一路小跑到了第二個法物流通處,結果那裡更誇張。

我想放棄,要不直接拜佛?第一座大殿雍和殿迅速用“排隊點火、排隊上香”的盛況打擊了我。十幾個人整整齊齊排成兩隊等待點火,中間不斷有人從旁邊湧上來插隊。後來一位訪談對象說,排隊這事就是“大學生清澈的愚蠢”,(證明)年輕人很有素質。

燒香同樣要排隊,一張墊子能跪兩人,身後人們自覺地舉著香,在墊子後排隊。那煙不是人們常說的“絲絲縷縷”,倒像席卷的龍卷風,從香爐底迅速騰空、彌漫、籠罩、消散。

我再次決定放棄領香,小跑到位於左側殿的第三個法物流通處。那裡的隔離拉帶有五排,我沒猶豫,排了進去,一分鐘後再回頭看,五排已經站滿了。

這時,我仍然拿不準,排隊是為了什麽?我的內心撕裂成A、B兩面:為啥要來排這長隊?我真的要買嗎?最便宜的手串都要290元!我能不能排隊進去後,只看不買呢?來都來了,要不請一個就當轉運和心安?290元也還能承受?都說雍和宮求事業靈,說不定真的很靈呢?萬一呢?

“哪個求財運”

排隊時,站在我身後的兩位一起來的女性在河北工作,她們坐凌晨一點的車,早上五點半左右到北京,落地之後就來了雍和宮。

她們聽說雍和宮非常靈,想來求個轉運,至於手串,“來都來了,也許運氣能疊加呢”,其中一位女性說。她最近工作不順,想來求事業運,另一位女性想求財運,“誰不想多點錢”?她提到專門帶了自己的玉鐲,打算等會兒和手串一起開光。

隊伍就像困在蠶蛹裡即將蛻變的蝴蝶,長久地掙扎,紋絲不動,繼續掙扎,猛地向前蠕動一下,又陷入停滯。三十多分鐘後,我終於被放進去了,裡面是一個十幾平米的“戰場”。

店內充斥著嘈雜的問詢聲,“哪個求財運、求事業好?”隨我一起進來的那批人,有的根本沒看實物,靠嗓子吼幾句,拿了票,走人。

終於努力擠進去,一堆似乎平平無奇的手串,底下並不顯眼的“800”“1000”“1400”標價——我佯裝著多有研究的沉著模樣,實則四處尋找物美價廉又能保學業事業的手串。身旁一位女性手裡已拿著五六張單子,沒想別的,我只是感受到了有錢的衝擊,如何能做到買手串跟買袋餅乾一樣?

等我磨蹭著下定決心,挑好心咒手環(保事業學業),280元,開完票,轉身去付錢,發現結账又要排很久的隊。我再次理解為什麽有的攻略說:兩個人一起去,挑手串和結账的分別排隊,能節省時間。最終,我深刻地悟到: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燒香拜佛都成年輕人了?

在擁擠與擁擠之中,我終於拿到手串,暢快地跨出流通處大門,下一個步驟是開光。

開光的速度相對很快,每次“嘩啦啦”幾十人進去,過了幾分鐘“嘩啦啦”地出來。進門後,裡面擺著左右各四排墊子,每條墊子能跪四人,一位僧人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大家似乎都非常熟練,我依葫蘆畫瓢,跪直身體,雙手平舉,要開光的首飾捧在手心,閉眼冥想。師父沒多久就開始低聲吟誦念經,語速很快很平穩,我莫名地聞到了一絲檀香的氣息,還有一點恬靜和敬畏。

人們帶來開光的物品也花樣百出。我左邊一位大哥捧的是車掛飾,有人拿玲娜貝兒。小文則說她拿的身份證,“你想啊,身份證隨身攜帶,指名道姓,也還挺貴重,用它多好”。她當時扭頭一看,身邊的姐妹捧著移動硬碟。法師問她:你拿的什麽?那位姐妹小聲說:移動硬碟。法師沒聽清,又問了一遍,“什麽盤?”她大聲回復:“移動硬碟!”前前後後的人都被震住了。

法師看看小文手裡的身份證和女孩手中的移動硬碟,告訴她們這不能開光,只有法物才可以。小文也沒帶別的,索性雙手合十祈福,“就當給自己開光好了”。當時小文覺得這事挺正常,“開光反正不就是開天眼的好運buff嘛”,直到發在小紅書上,一天就有了幾十萬的瀏覽量,幾千條評論,一部分是來自中老年人的驚訝:現在燒香拜佛都成年輕人了啊?

從開光室走出來,這一整套流程終於結束,看著湛藍的天空,我感受到了靈魂被徹底洗禮了一遍,重獲新生——任誰連排了三次隊,在人群中數次沉浮,都不會不感到恍惚。早晨在臉上特意擦抹的粉,現在只能斑駁地映照出我此時的萎靡。但我還沒開始燒香拜佛,得拖著沉重(輕快)的步伐,返回入口處去拿香,從頭開始往後拜。此時人成倍增長,飄在空中的香煙更加濃鬱,再熏一個小時,我大概就擁有了真正的煙熏妝。

我拿著香返回雍和門殿,每條跪拜的隊都有十幾人在等待。他們面容都很年輕,穿著時尚,花花綠綠,香煙彌漫。我拿了六根香,跪下,舉香,閉眼,許願,兩三次躬身,起身把香丟在香爐裡。周圍有人磕頭拜三次,有人舉香過頭頂,也有人低聲碎碎念,無數的願望、希冀、心事都留在了佛祖這裡。

“我們只是差那麽一點點運氣”

關於年輕人為什麽願意去雍和宮拜佛,社交平台上一條最高讚的答案是“未知苦處,不信神佛”。

許斐是我的博士學長,他很神秘地對我說:你來學生物的地方抓人聊,學生物的都去雍和宮。我大腦飛速運轉:難道因為那兒人多樹多動物多?他揭曉答案,“因為大家實驗都做不出來啊”。做不出來,就去拜拜,求點運氣,希望實驗順利,說不定就能做出來了。

這似乎是年輕人之間的普遍答案。卷不起來,躺不下去,逃不走,留不下,在矛盾的撕扯推拉中,選擇寺廟作為心靈慰藉的存放處。外界紛繁複雜,瞬息萬變,過往所有的經驗逐漸失效,可預期的未來在下沉,延遲滿足的考驗不再有價值,一切都軟軟地附著於層層迷霧,來到寺廟,至少可以試圖抓住點什麽。無處訴說的心願和苦惱,就來佛祖面前說說吧,“不用擔心會是一種打擾”。

小文就把拜佛視作這樣一個渠道。它能帶來慰藉,實在沒什麽辦法了就來拜一下。她剛剛第一年參加工作,做審計行業,出差加班都很頻繁,“你知道的,大環境也不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她沒買手串,覺得實在太貴了,“拜佛講究心誠則靈”。但是她也很清醒,“肯定不能指望佛來做什麽啊,自己要努力”,小文頓了頓,“真的有人會實際不清楚嗎?”

林晏同樣矛盾又清醒。去年,她工作不順,在雍和宮請了一個保事業的手串。幾個月後,她抓住機會,調回了上級部門,沒有遇到什麽阻攔和人情需要,“真的很幸運”。

此後她常來雍和宮,有時候只是來待會兒,“也不一定要跪,意到了,虔誠地拜了拜就行”。我想起了一句常見的文案“你儘管努力,剩下的交給雍和宮”,她笑著說,就是這樣。

我想到社會學上的自證預言。美國社會學家羅伯特·金·莫頓最早提出了這個說法,當你相信某件事可能會發生,這件事最終就會真的發生——聽起來非常神秘學,若換個學術點的說法,就是先入為主的判斷會潛移默化個人的行為,最終實現這個判斷。可一旦使用這種語言闡釋,神秘學就喪失其本身的意味和魅力了。

生活還在繼續

拜完所有大殿後,我終於能慢悠悠地逛雍和宮了。兩座側殿旁分別豎著兩個轉經筒,各有一位老僧坐在一旁,手撫轉經筒,緩慢地、平穩地順時針轉動,陽光順著屋簷灑下,切割筒上的陰影,細碎的光若隱若現。

當我放棄了要拜點什麽、求點什麽的執著後,我才真正融入雍和宮,感受到一點寧靜和放鬆的自由。

那天我在雍和宮裡待了兩個多小時,整個人裡裡外外都浸透在漫天的香煙中。後來一整天,我都覺得自己裹著一層檀香味兒,內心不自覺地找到暗示,“一定意味著幸運降臨”。

然而,當我按原路返回離開,看到比之前成倍增長的人流,我的內心又開始躁動,感覺自己瞬間被拋回塵世。

說來也巧,求完手串的第二天,我陸續參加了兩個線下面試,三天后,一起拿到通過的反饋。我知道自己為此認真做了準備,但仍不免會聯想:是不是手串帶給了我運氣加持?雍和宮是不是真有這麽靈?我想起林晏和許斐都認真地告訴我,運氣是守恆的,不論願望實現與否,都要去還願。不論怎麽說,我知道,要找一天去還願了。就這麽過吧,生活還在繼續。

撰文 | 廖宇彬 編輯 | 荊欣雨 出品 | 騰訊新聞 谷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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