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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改變人生|梁文道:目錄是不可能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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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誌承載時代,攝影見證時代,作家傳達時代。

擁有150周年歷史的BAZAAR是一本真正的時尚先驅刊物,自創刊伊始,查爾斯·狄更斯、喬治·艾略特、亨利·詹姆士以及托馬斯·哈代等文學巨匠都曾為BAZAAR撰寫過特稿。

2018年世界讀書日,BAZAAR誠摯邀請中國當下最具影響力的作家畢飛宇、嚴歌苓、吳曉波、梁文道、葛亮、郝景芳,陪你一起體驗閱讀改變人生的恆久能量。

目錄是不可能的藝術

主筆/梁文道

閱讀改變人生|梁文道:目錄是不可能的藝術

梁文道:媒體人,作家,“看理想”策劃人。1970 年生於香港。1988 年開始撰寫藝評、文化及時事評論,並曾參與各種類型的文化及社會活動。曾主持《開卷八分鐘》,現為文化品牌看理想總策劃人,深夜讀書節目《一千零一夜》主講人。

古人治學,先窺目錄,為的是弄清楚每一本書的位置,在茫茫書海裡頭確定方位,度量遠近。所以目錄學就像星圖一樣,是種非常管用的工具。當然這裡所講的目錄不是每一本書前面都一定要有的篇次指南,而是記述諸書書名和要旨的那種書目。

漢代劉向、劉歆父子奉命校書,寫成《七略》。《隋志》說:“劉向等校書,每一書就,向輒別為一錄,論其指歸,辨其訛謬,敘而奏之。”這便是最經典的目錄了。

用大白話講,意思就是為每一本書撰寫簡介,說說這本書的作者是誰,理清這本書的版本傳承;更重要的,是扼要點出它的內容精華,讓讀者在還沒真正讀書以前就先知道自己讀的是什麽。

讀書先讀目錄,你才不會一頭栽進紙堆,迷失方向。相反地,你會很清楚自己現在站在哪裡,走了多遠,前面還有多長的路。你不會隻讀了一本《植物學入門》,就以為自己已經成了植物專家,因為你知道同樣的書還有不少,更深入更專門的書更是有很多,汗牛充棟。

所以我猜測傳統的讀書人應該是謙虛的;目錄在手,他明白自己沒見過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好比旅人,就算已經去了許多地方,可是只要攤開世界地圖,他便會發現世界的浩瀚、自己的渺小,四周充滿了陌生的湖泊,以及未能讀出它的名字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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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子讀書,又是很令人安心的一件事。因為目錄很明確地為你規劃了行程,而且一本書和另一本書之間的距離是那麽地確實,一本書和另一本書之間的關係是那麽地穩定;這裡沒有曲線,沒有皺摺,也沒有未曾標示的神秘叢林。

即便此生無法踏遍全球,你也知道有些地方是永遠不變地停在那裡的,喜馬拉雅山不會無端端地挪移到南美洲去,洛杉磯也不會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裡只有一個小小的問題,那就是,誰來編寫這份目錄?

章學誠稱讚劉向父子:“劉向父子,部次條別,將以辨章學術,考鏡源流。”什麽樣的人才能做到如此成就?《漢書》說劉向:“為人簡易,無威儀,廉靖樂道,不交接世俗,專積思於經術,晝誦書傳,夜觀星宿,或不寐達旦。”他的兒子劉歆則“講六藝、傳記、諸子、詩賦、數術、方技、無所不究”。

但用功博學還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一種平心靜氣的品格。近人余嘉錫先生曾說:“劉向之學,粹然儒者,而於九流百家,皆指陳利弊,不設所長,於道法二家皆言其所以然,以為合於六經,可謂能平其心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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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之君子,微論才與學不足辦此,才高而學博矣,而或不勝其門戶之見,畛域之私,則高下在心,愛憎任意,舉之欲使上天,按之欲使入地,是丹非素,出主入奴,黑白可以變色,而東西可以易位。”

編寫目錄的人是博學的,理論上,他更得客觀到一個有觀沒有點(view from nowhere)的地步,幾乎像神。在這個沒有神的年代,這種人是不可能存在的;我們根本不可能相信一套“神目”(god's view)般的世界觀。

就拿世界地圖來說吧,你要如何用一張四方形的紙覆蓋到一個球體的表面之上,而不使其有任何扭曲呢?所有的地圖都是投影,針對地球,我們可以有無數種的投影。

每一種投影,每一張地圖,都必然變形了大陸的線條與地點之間的比例。

目錄是不可能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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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ZAAR × 梁文道

Q:在人生不同年齡段對您影響較大的書是?

A:我小時候很喜歡看各種關於自然科學的書。尤其天文學。大概8歲那年暑假回到香港,差點成為當時香港天文愛好者團體年紀最小的會員。後來回到香港念高中,思想開始變得激進。當時影響我最大的是已經去世的德國法蘭克福學派的其中一員——被認為是他們之中寫書比較容易懂的那一個,馬爾庫塞,他的《單向度的人》曾經在20世紀60年代影響力非常大,曾經啟蒙了當時美國乃至於歐洲的很多學生反抗運動。

這本書讓我學懂用另一種眼光批判地去看資本主義。我很喜歡那個調子。大學時代,有一段很沉迷法國哲學和古希臘哲學。28 歲時就重新回頭繼續再讀關於古希臘神話的研究。當年對我影響最大的是一本古希臘哲學著作,亞裡士多德的《尼各馬可倫理學》。我從他書裡能讀到這個人——是幾乎孜孜不倦在問問題的一個人,不斷在問這個世界是怎麽回事。

還有一本書也很妙,《問題集》,記錄的全都是他已經提出了的但自己還沒有空去研究,覺得將來又要研究的幾百個問題。我很喜歡,在我看來它簡直是一個希臘版的天問,對世界有無窮好奇心,充滿熱情,不會疲倦。我讀他的時候,覺得亞裡士多德其實是一個樸實的、謙卑的人,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懂的東西太多了,儘管他已經被認為是一個百科全書式的人物。

38歲時,我就回頭喜歡看中國古典的東西,特別是重新再讀過《論語》好幾遍。那是我小時候就讀的書。我那時更關注的是,作為一個讀書人、知識分子、媒體人,到底該是個什麽樣的人,該關心什麽問題,該跟人、跟社會、跟世界有什麽樣的關係。《論語》可能是中國最早一本論證這種問題的書。對我而言,是古代中國知識分子的手冊。

Q:這些書裡讓您印象深刻的點是什麽?

A:上大學時,因為學政治哲學,我們要選讀黑格爾的《法哲學》,philosophy of right。我在讀它序言的時候,有一句話很有名,常常被人引用,那句話讓我很感動。他說,密涅瓦的貓頭鷹在黑夜來臨的時候,才張開翅膀飛臨大地。密涅瓦是羅馬人拉丁化的叫法,就是希臘的雅典娜,貓頭鷹被認為是智慧的象徵,因為雅典娜是智慧女神。

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麽呢?

貓頭鷹是夜行動物,它只有在黑夜來臨的時候,才會飛臨大地。然後黑格爾接下來就說,哲學總是來得太遲。這句話我覺得太好了。智慧總是滯後於現實,如果我們想知道現實是怎麽回事,這麽渾沌不明的狀態,我們總是來不及解釋它,來不及很清晰地看清楚它,因為智慧總是來得很晚,它總是在黑夜才來。哲學如果是一種智慧、一種理解,至少黑格爾那個年代,自以為這是一個通向真理的王道的話,這個東西它有用嗎?它總是來得太遲。

Q:您認為當下閱讀還有改變人生的力量嗎?

A:我覺得其實還是會。我沒有很多人想的那麽悲觀,原因是中國仍然很特殊,你看得到今天很流行這種知識付費,知識付費再二手,你也會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國家,會有幾萬人要學一門知識,那個知識不一定是實用的成功學,而可能是《紅樓夢》這樣都能賣幾萬或者十幾萬的,這表明這個國家仍然很多人很迷茫地覺得他需要一點這樣的知識。

Q:您常去的書店是哪家?

A:在北京的話也就是萬聖,以前每個月都去,現在可能一個半月兩個月去一次。這兩年去上海的時間少了,當上海的季風書園還開在陝西南路地鐵站裡的時候,我那時候住酒店都是一定要圍繞著它,因為我可以每一天回酒店房間之前先去那邊看書,那是一個習慣。但很可惜你看季風後來被搬走了,現在又要關門了。

Q:分享一個您在閱讀上的成就。

A:其實我不覺得有什麽成就。我很驚訝自己能讀書,而且很多書能讀懂。這不是什麽很了不起的成就,其實它是一種運氣。什麽意思呢?因為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這樣,不一定值得你自豪,就等於能發財,不一定很值得自豪。我覺得大部分的富人,當然不排除他的成功、努力、精明、個人品質,但我覺得運氣佔了很大的部分。

比如說,小時候我在一家非常開明的學校上學,那是因為我們全家都是天主教徒,家人考慮的可能是教會學校,但他們沒有想到這個學校這麽開放,我們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已經要學生講課了,全班同學上去分組講解課文,老師在旁邊看,不太講課,很鼓勵學生自己學。如果要教書的話,三年級小孩子講解課文,一定要做好很多的事前準備工作。

學校有一個很好的圖書館,一部分是給學生看的,一部分是給老師用的。但學校會把老師用的圖書館也開放給我們,你願意就可以進去看。我三年級的時候在那兒第一次碰到民國出版一直到後來都還有的商務版《萬有文庫》。

我當然沒辦法完全看完,但看到那麽多的比如地理入門、礦物學之類的,我就會發現,世界好大,對我而言當時是讓我知道世界有多大的一個小視窗。你看這其實是運氣。

本文原載於《時尚芭莎》4月上 專輯

攝影/呂海強

編輯/徐曉倩、張文冀

策劃&文(除署名外)/徐曉倩

妝發/ 昕悅

時裝統籌/梁紫煜

助理/楊文軼

特別感謝/肖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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