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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聲川美國做的這部戲牛在哪?

采寫:新京報記者 田偲妮 洛杉磯報導

新媒體編輯:報報

本版劇照由Calarts提供,攝影師:Reed Hutchinson

夜色漸深,一座中國式園林,一場只有40位觀眾且需要分組觀看的戲,表演區是在園林中的小橋上、涼亭裡甚至路邊的池塘石山邊。兩組觀眾分別從園林東西兩線的景觀走過,演員糅入在夜色園林的景點中同時表演,嫋嫋清麗的昆曲聲中,觀眾看到的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且這兩個故事面對的觀眾大部分都是外國人。

  

這是導演賴聲川在美國洛杉磯漢庭頓博物館花園“流芳園”中上演的新作《遊園·流芳》,與其說是新作,不如說是一場“冒險的造夢”。

“流芳園”是一座身處西方博物館中佔地4000平方米的傳統中國式園林,賴聲川根據這種反差地域特色,起念延續自己的“古宅戲”系列創作,將中國經典故事《牡丹亭》與漢庭頓博物館一幅館藏名畫《藍衣男孩》結合,生發出一個全新且具有獨特戲劇結構的、同時符合東西方語境的故事。

這部戲的故事將《牡丹亭》與洛杉磯漢庭頓博物館名畫《藍衣男孩》結合,邀請上海昆劇團羅晨雪用昆曲唱段串聯中西故事。 賴聲川 攝

這部戲的演員陣容包括20位加州藝術學院的學生及校友,以及上海昆劇團演員和樂手,而製作團隊如選角導演則來自好萊塢及百老匯,這次跨國合作也得到洛杉磯當地諸多華人支持。

於賴聲川本人,抑或是漢庭頓博物館、加州藝術學院、上海昆劇團,這樣的製作模式都是具有開創性的,新京報記者採訪賴聲川及《遊園·流芳》眾主創,揭秘這部“理解難、創作難、製作難”且無法複製巡演的浸沒戲劇幕後。據悉,該戲於美國時間26日完成首輪演出,共計31場。

看戲體驗

想看透這個戲,你至少需要看兩次

秋夜的漢庭頓花園入口,40位觀眾正緩慢聚集,五分鐘後,“叮”一聲鈴聲入耳,觀眾眼前出現一黑一白著裝的“引路人”,他們手提紙質燈籠,引領觀眾走向流芳園的大門。觀眾被帶到大門前那一刻就面臨選擇,“你選擇行走西線還是東線?”而這個選擇決定著觀眾將會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裡看到什麽樣的故事。

  

在與賴聲川交談過後,筆者簡單地理解東線的故事是給更熟悉《牡丹亭》的東方觀眾觀看的。40位觀眾看戲的起點一致,在流芳園中的一座茶館裡。

故事伊始於一位上世紀20年代貧窮加州畫家的夢,這位畫家受鐵路大亨漢庭頓先生的委託創作一幅“經典加州人”的肖像,但因遇瓶頸,無法成畫。在夢裡明代文人與自己創作的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爭論,姑娘希望文人給她自由,隨後畫家清醒,想回憶這個夢以給自己靈感。

一黑一白著裝的“引路人”

隨後,40位觀眾從這裡開始依據最初的選擇分道揚鑣,東線的觀眾追隨明代文人的夢境依次進入中國人更熟悉的從《牡丹亭》中抽離出來的故事,而西線觀眾則追隨那位加州畫家開始了與漢庭頓博物館名畫《藍衣男孩》有關的愛情線。

  

這部戲戲劇結構之精妙在於,分開行走的雙線觀眾分別依據順時針和逆時針的方向觀看完發生在石山、水中玉帶橋及涼亭等景點的三幕戲後,會再次相遇在位於流芳園六點鍾方向的清越台戲台,在這裡兩組角色相遇,隨著來自上海昆劇團名角羅晨雪的《牡丹亭》唱段升空,兩組觀眾及角色在唱段中瞬間實現了夢境與現實的劇情交換,隨後原本東線的觀眾倒序進入西線觀眾看過的劇情,反之亦然。

此時觀者心中理解的故事會開始模糊,“究竟此前追隨的夢境是真實發生的事?還是我現在開始看到的才是夢境?”最終在《遊園·流芳》最後一幕,兩組觀眾再一次最終相遇,賴聲川將觀眾隔離在屋外,強行開啟觀眾的旁觀者視角,用一場兩組人酒宴上的觥籌交錯,以及畫家與文人在人去茶涼的夢境中同時甦醒再次呼應第一幕,整個故事完成了一個完整的閉環,而觀眾也將在戲結束後才能真正開始回味整個劇情。

但奇妙的是,無論你觀看的是哪一線,或逆或順著自己的看戲邏輯行進或倒退,你會發現整個故事邏輯都是環環相扣且順暢的,而此前中場時發出的“夢境還是現實”的疑問,在此時早已不再重要。

  

如此“狡猾”且聰明的文本結構根源於賴聲川想借這個戲表達的主題,“我想在園林和這場夢一般的戲裡探尋——夢與現實的界限、藝術家與藝術的邊界、因與果的關係,以及生與死、藝術與生活的連接,而你怎麽理解這個戲,覺得我說了一個什麽樣的故事,這些都是隨機的,無論在戲中還是戲外,這些隨機都存在,這種狀態也代表著這些關係的狀態。”賴聲川說。

創作幕後

由一幅畫生發,以一座園林結束

要在如此奇特的看戲方式中挑戰用一個故事同時滿足東、西方觀眾的口味,創作難度毋庸置疑,但賴聲川從容淡定,因為他在看到漢庭頓博物館那幅《藍衣男孩》的畫時就準確找到了能與東方觀眾熟悉語境契合的點。

“靈感就來自於那些經典的中式夢境:茶未涼,徐徐一生已然落幕;癡女子,願為夢郎舍身殉情,”賴聲川說,“我發現這些夢境其實也很現代,甚至還有一些加州風情,於是我就把16世紀中國傳統劇本中描述的那些斷腸悲夢,與上世紀20年代南加州藝術家們的創作結合起來。二者之間的聯結就在漢庭頓博物館,通過昆曲《牡丹亭》的一段表演呈現出來,名畫和昆曲唱段都是關鍵的解碼鑰匙。”

美術是常年刺激賴聲川創作的元素之一,此前他執導的《如夢之夢》就是因為被一幅畫觸動,此次《遊園·流芳》也是,在創作劇本階段,賴聲川經常到漢庭頓博物館與《藍衣男孩》獨處。

賴聲川與《藍衣男孩》。

  

有了靈感後,如何以一個中國式園林做“劇場”是賴聲川創作中面臨的第二個難題,但依據環境創作作品對他來說並不陌生。

早在20年前,賴聲川苦於台灣劇場資源的匱乏,選擇了在台灣中影文化城的一個四合院執導了有六處表演點的山繆·貝克特作品《落腳聲——古厝中的貝克特》,這是賴聲川第一部環境劇場形式的作品。

當時的演出也如《遊園·流芳》一樣,黃昏時分觀眾被帶進一個燭光花園,觀眾以遊園的方式看完了六出戲。

隨後,2014年烏鎮戲劇節,受前作影響,賴聲川為烏鎮白蓮區兩棟古宅定製了一個戲《夢遊》,演出也是由導遊帶觀眾進入古宅內的五個不同的區域,依次觀看演出。而此次首演於2018年的《遊園·流芳》,其實最初雛形誕生於《夢遊》兩年後的2016年,賴聲川在漢庭頓流芳園進行了一場中西結合故事的環境實驗項目,在這個小小的項目後,加州藝術學院新表演中心、漢庭頓博物館全力邀請賴聲川繼續豐富和拓展,才有了2018年的《遊園·流芳》。

  

劇照

從2016年起就與賴聲川合作的《遊園·流芳》舞美設計師艾伯·琳恩表示,這兩年她感受到了“流動的舞台”概念,“合作讓我成長很快,此前我一直不了解中國的建築和其背後的歷史,但在這個戲中我學習了很多中國傳統文化知識。賴聲川很厲害,他的才華橫貫中西,在這次多方合作中他都能很好地平衡,我們有著一致的審美原則。”

同時她也解釋了這部戲創作難點中的關鍵,“園林裡的亭子、塔都能在戲中承擔特殊的作用,園林本身就在戲裡,創作這部戲最重要的一點是讓園林的氛圍完全融入到戲裡。”

製作難度

現場所有表演時間需精確到分鐘

基於文本的難度,排練時“時間”是賴聲川面臨的最大難題,由於東西兩線使用的都是同一批演員同時表演,這就意味著要讓現場遊走的觀眾看完整劇情且不缺貨,演員們需要在偌大的園林中隨時穿插跑位,而如何讓演員準時到達表演現場是關鍵。

他們需要保證自己的表演時間與另一組演員時長一致的同時,還得非常熟悉園林景點的分布和小路路徑,稍有差錯就會釀成——兩組觀眾無法同時抵達下一場,有一組觀眾要苦等的尷尬,以及劇情進行時角色回不來的演出事故。

  

賴聲川揭秘其實表演時長的控制最好解決,關鍵在黑白兩位引路人身上,他們各自手持一盞導演鈴,每場演出完畢就會搖鈴提醒另一線的演員,以此來保證雙線表演同步。

但排練難點依然存在——時間的計算。每一位演員跑動的速度,景點與景點之間的距離都需要精準推算,然後一遍遍演練。

可漢庭頓博物館是個保守的演出場所,該園內所有樹木基本都有上百年歷史,為保護古植及古建,園方要求賴聲川劇組在日常排練及至演出時都不允許使用超過五盞以上的照明設備,因為加州氣候乾燥,若在樹木間布置大量電線,容易引發大火。

“所以你會發現演出大部分照明設備都是蠟燭、燈籠,舞台燈寥寥無幾全部簡化。排練時行程都是等下午五點閉園,遊客全部離開後,所有技術人員開始裝台,臨時布景和布線,當天排練結束後再將所有跟演出有關的物品撤走,並複原成白天的遊客模式,第二天又再重新來過。”賴聲川笑談那段“動蕩”的排練時期。

儘管難度重重,但一向在導演技巧上精準嫻熟的賴聲川仍然調度開了所有人員,在現場,觀眾並不會發現隨行舞台監督,這些舞台監督們無聲地在夜色中同步運算並提醒著表演演員的移動速度和方向,甚至連東線的配樂笛子手及西線配樂的吉他手都幾乎能達到同時演奏完樂曲片段進行下一場交接,而決定遊走在園林戲中的近百號人(含觀眾)移動節奏的舞台監督,僅三人。

  

這如精致好萊塢工業體系下打磨出來的作品,收獲了《紐約時報》《洛杉磯時報》等外媒“這部戲如同從園林中自帶魔法生長而出,賴聲川將如此複雜的戲劇處理得安靜簡單”的評價,這一切都需要倒回到離公演前倆月的排練廳時期。

《遊園·流芳》副導演張垚在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在加州藝術學院僅200平米左右的排練廳時期,非常奇幻,“在排練廳裡賴老師和舞美設計師首先進行的是劃分區域,他們根據園林實測的9個表演區大小,按比例縮小,用不同顏色的膠帶代表如橋、亭子、茶館等不同表演區,演員就在這些膠帶圈成的表演區內排練,這些區域決定了演員實地演出時行動的方向,甚至轉身的角度。”

排練廳內賴聲川用不同顏色的膠帶,等比例縮小劃分了代表園林中不同景觀的表演區域

為難賴聲川的是一場在橋上表演的戲,“我大膽地把這一場戲放在一座橋上,那是很難排的一個場景,因為觀眾坐在窄橋上,演員必須在他們中間穿來穿去,交通很擁擠。為什麽會選擇橋,因為我發現唯一符合觀眾行進路線的,就是這座橋。我轉念一想,橋是非常有趣的戲劇太空,隻不過用了之後才發現它的高困難度,原來‘它’在要求我重寫劇本。”賴聲川在導演日記裡寫道。

  

於是整部戲就是在排練過程中一邊打磨一邊修改成形,而所有的更改都是因為園林中某個景點的氛圍給了賴聲川新的刺激,在賴聲川看來,這次的創作既難也不難,“它需要所有的細節都精準,但其實你也可以這麽去理解,整個園林就是一個大劇場,這大劇場裡面又包含了9個小劇場,排戲時把每一場都當作獨立的小劇場去排就好了,只是我們後台的人員多到像是在拍電影,你們看不到而已。”賴聲川解釋。

演出結束後,洛杉磯蓋蒂藝術中心華人董事李先生向新京報記者表示,“這部戲是一個藝術品,但它更像是一個奢侈品。”

中西合作

昆曲演員飆戲好萊塢演員

除卻文本、創作難度,在整體制作合作上,《遊園·流芳》在整個華語戲劇作品裡都是特別的存在。翻開這部戲的主創人員清單,你會發現上面充滿了各種膚色的人,演員大部分都來自加州藝術學院,有的在讀,有的是曾經的校友,另一個重要的組成是來自中國上海昆劇團的演員--負責唱昆曲的羅晨雪以及笛手錢寅。

促成合作的上海昆劇團團長谷好好表示,這次的合作非常不易,“羅晨雪是我們團的主力,為了這次演出,我們幾乎停掉了她近三個月的巡演項目。演出時所有昆曲的行頭都是我們一行幾人帶來的,這些道具在當地都找不到,所以排練期間的耗費用量我們都有計算且省著用。”

而對演員來說,最難的是在一場英文對白的戲裡如何接戲,“由於我要笛子演奏,我什麽時候進入都得聽英文台詞,只能靠死記硬背,沒有別的辦法。”笛手錢寅表示。

  

對於早年間就讀於美國伯克利大學攻讀戲劇博士學位的賴聲川來說,無論是與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合作都駕輕就熟。

主創團隊中所有技術人員都來自有好萊塢、百老匯工作經驗的團隊,起用他們是因為能在當地更順暢地平衡中西方團隊的合作,“我想找華裔的女主演,於是我的選角導演就來自好萊塢,你不得不佩服成熟工業體系下的從業者,他們有著非常豐富的選人經驗,能準確明白導演意圖及理解角色,從而在海選中找到與中國演員最搭的演員。”

《遊園·流芳》的女主角范立美(Jessika Van),在戲中飾演東線文人創作的貌美小姐,她就是通過選角導演面試而來,她曾參演過數部如《尖峰時刻》、《時空送貨人》、《首爾之旅》、《四月花》等影視作品,合作過中國觀眾熟悉的盧靖姍、江奇霖等中國演員,她不僅形象符合整個戲的基調,在台詞方面也有著好萊塢訓練出來的專業度。

而戲中飾演漢庭頓先生的亞當·J·史密斯則是洛杉磯資深的戲劇演員、導演,作品曾獲艾美獎,在排練時,賴聲川透露,他非常細致地教演員英文台詞的發音方式,“經過他調整後的英文發音非常純正準確。”

  

而這次的多方合作能順利進行,除了加州藝術學院與漢庭頓博物館兩家藝術機構的支持外,隨行充當《遊園·流芳》製作人之一的丁乃竺表示,“更多仰賴於洛杉磯當地華人的幫助,賴聲川導演的老友及他們認識的各行各業的華人,聽到我們在做這樣一個戲都自發地來幫助我們解決出行、溝通上的難題,我們很感謝他們。”這樣一部加載著東西方故事的奇特作品,同時也連接著東西方藝術家的合作,就像戲中的那座“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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