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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酒燙頭,53歲不結婚,失戀了就吃燒烤

美麗姐本名叫郝梅,她覺得“好霉”這個諧音觸霉頭,讓院壩的鄰居們都稱她“好美”。

後來,院壩裡的80後、90後陸續落地,她總對我們說,叫“阿姨”把她叫老了。

就讓我們叫她“美麗姐”。

1983年,16歲的郝梅隨父母搬入了院壩,在那棟職工家屬樓裡長大。

美麗姐年輕時,性格十分暴躁,一言不合就和鄰居們吵架,大家提起她,連連擺手,不願多費口舌,生怕多說幾句便與她撇不清關係。

但我卻很喜歡她。

我讀小學時,松糕鞋在一夜之間流行起來,大街上年輕的女性都穿著恨天高,走路昂首挺胸。美麗姐就擁有很多雙松糕鞋。

那時,我和發小會在院壩裡表演唱歌、跳舞、詩朗誦,給乘涼的爺爺奶奶們看。

那天,我用矯揉造作的姿態在台階上跳了一支舞,鄰居們稀稀拉拉的掌聲給我打了一劑興奮劑,我一曲結束後又無縫連接到下一曲。

這時,美麗姐在院壩裡曬完床單,杵著晾衣杆,叫停了我的表演。

她一把把我拉到她身邊,大大咧咧地脫掉她的松糕鞋,豪邁地遞給我,見我愣住,她乾脆蹲下來,粗暴地把我的鞋子脫掉,把我的腳塞進她的松糕鞋裡。

美麗姐對我說:“試一試,女孩兒,就得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搖搖晃晃地踩著松糕鞋,挺直了腰板兒,瞬間覺得視野廣闊了。我咧開嘴對著美麗姐一個勁兒地笑,覺得自己美極了。接著,我笨拙地走了幾步,就把自己絆倒了。

美麗姐毫不掩飾地笑得前仰後合,鄰居奶奶來扶我,嘴裡碎碎念地指責美麗姐:“你就沒個正型,盡整些花裡胡哨的東西。”

不僅如此,美麗姐的行為和著裝一直在院壩裡飽受爭議。她好似永遠走在時尚的前端。

美麗姐是院壩裡第一個穿破洞牛仔褲的人,率先去文眉、文眼線,在耳垂上吊著兩個金色的圓圈大耳環,院壩的晾衣繩上,時常掛著她有刺繡花邊的胸罩,色彩豔麗的內衣在晾衣繩上隨風起舞,毫不避諱。老人看到直搖頭。

她的生物鍾也是黑白顛倒,大家睡覺時,她精神抖擻,男男女女聚一屋,通宵打麻將,開心時扯著嗓子唱歌,不開心時吵架,像打了雞血一般,房間裡時常烏煙瘴氣,吵鬧非凡。

美麗姐的母親肖奶奶,要是白天在家裡有了一丁點大動靜,美麗姐的起床氣仿佛混合了易燃易爆的煤氣,瞬間引炸,鄰居們時常聽到美麗姐和肖奶奶因為睡眠的事在家互罵,家裡的木頭門輪番被母女倆摔得砰砰響。

即便如此,美麗姐zzh還是在我心裡蕩漾開,讓我對女孩子美麗的外表有了一絲嚮往。

那段時間,一到深夜,美麗姐隔三差五地就來敲我家的門。

她喜歡吃燒烤,有時她打包完燒烤就會來找我。通常,那時我已洗漱完畢,躺到床上正要入睡。聽到期盼已久的敲門聲,我一溜煙兒爬起來,一邊吞口水,一邊奔跑著去開門。

美麗姐不邁進我的家門,她站在門口,把有竹簽一側的泡沫盒遞給我:“喏,選吧。”

那時,我不好意思多拿,隻敢象徵性地拿一串最能飽腹的烤魔芋。

我平常不喜歡吃魔芋,覺得它乾澀無味,但我很喜歡吃美麗姐打包的燒烤魔芋。一整片深灰色的魔芋片,竹簽串入兩邊固定,老闆舉著竹簽將魔芋片架在炭火上快速翻轉著。

再用小刀戳幾個小洞,讓辣椒面兒、孜然、鹽等佐料滲入到魔芋內部,最後在魔芋上灑些蔥花,口感Q彈,又香又辣。

等我摸黑將魔芋片滑入肚子,奶奶睡眼惺忪地穿著秋衣陪我再次刷牙。

奶奶經常眯著眼睛對美麗姐說,讓她不要老是大半夜給我送燒烤吃,奶奶還說,半夜出來遊蕩的不是女人,是女鬼。

美麗姐嬉皮笑臉地說:“好呀,那我也是迷死人不償命的女鬼。”

奶奶天天給我念叨,說美麗姐每天說的話、穿的衣服、處的朋友都亂七八糟,可是隔天,奶奶還是把煮好的餃子端給她,提醒她不要一天隻吃一頓飯,不然會得胃病。

奶奶對美麗姐晚上找我吃燒烤的事頗有微詞,但這並不妨礙我和美麗姐用5角錢兩片的燒烤魔芋,串聯了我們跨越20余年的忘年友誼。

但是美麗姐並不是次次吃燒烤都會與我分享,我只是她男朋友不在時的“備胎”。

她換男朋友的頻率比換一雙松糕鞋還快。

美麗姐很喜歡把男朋友帶回家和她父母一起住,她說那樣,自己能掌控主動權。

而她每次都有各種理由與男朋友分手:男朋友不經過她的同意,騎她的自行車;男朋友和她不一樣的作息時間;男朋友換了一個髮型。

前一天看著兩人還你儂我儂,轉眼她就把男朋友的衣服丟在樓道上,執意把人攆走。

每次她分手後,都要和肖奶奶大吵一架,她家裡的木門被摔出裂縫,每次我下樓時,可以從木門的縫隙中,看到有光透出來。

鄰居們因此更加不待見這個不孝順的潑辣女。

直到在我上高中,美麗姐有接近三年沒有在晚上給我送燒烤吃了。這事我也漸漸忘了。

等美麗姐再次邀請我吃燒烤時,二話不說一把摟著我,邀請我去她家吃宵夜。

美麗姐又失戀了。

那一次戀愛,她沒有肆無忌憚地提分手,甚至那男人來美麗姐家住的日子,她會罕見地早起和男人一起去菜市場買菜。

對方在斷斷續續和美麗姐糾葛幾年後,最終連舊衣裳都沒有收拾,拍拍屁股就走了。

美麗姐憤怒地把男人的衣服丟得滿樓道都是,鄰居們上下樓時無從下腳,肖奶奶抱起衣服往院壩外的垃圾桶走,美麗姐撕心裂肺地警告母親,說:“誰敢扔我男人的衣服試試?”

肖奶奶的脾氣也不遜色,她把懷裡的衣服砸到地上,跳到那堆衣服上用兩隻腳來回踩,還呸呸幾下往衣服堆裡吐口水。

等肖奶奶關門回屋後,美麗姐又抱著那堆衣服丟到垃圾桶裡了。

那天晚上,美麗姐坐在她家昏暗的燈光下,一隻腳翹在椅子上,手指間的煙一支接一支地燃燒著,她說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在晚上打包燒烤吃了,饞了。

我知道她在騙我,因為她一直在喝酒,並沒有動筷子。

那段時間,我隱約聽到鄰居們湊在一起,壓低嗓音說美麗姐和有婦之夫“攪”在一起,當時我並不懂“攪”字的含義,費盡心思也咂摸不出大家眼神裡的縹緲。

美麗姐有點醉了,嘴上一直不閑著,她興致很高地和我聊天。

她拿筷子在兩大盒燒烤裡扒拉一下,撇撇嘴對我說:“這老闆不是點吧點的黑(黑心)。這兩盒就收了我七八十。所以你要記住,男人啊,是一個比一個的鉤子黑。”

我不置可否,埋頭把燒烤繼續往嘴裡送。

那時,滿大街的燒烤換了樣式,不再是竹簽串著肉和菜架在炭火上烤,而是換成更環保、也更節約成本的鐵板炒燒烤了。

所有的食物一股腦兒地堆在鐵板上,魔芋被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塊,撒上一點油,點燃鐵板下的煤氣灶,大雜燴式地一頓亂炒。炒好的食物扣在便當裡,用筷子替代竹簽,燒烤失去了擼串帶來的快感,吃起來就沒那麽過癮了。

我望著窗外被夜色籠罩的院壩,萬籟俱寂,隱隱約約地感到不安。

雖然鄰裡間的串門兒行為在院壩裡很普遍,但隨著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下去,我很擔心奶奶會穿著秋衣守在家門口等我。

美麗姐絮絮叨叨地給我說了很多話,她酒喝得越多,口齒越不清楚。

那晚,我是什麽時候離開美麗姐家的,或許她並不知道。

後來,我搬出奶奶家,只有周末會回院壩,漸漸和美麗姐的接觸變少。

有時我幾個月也碰不上美麗姐,她的近況我偶爾能從奶奶的口中了解到。

美麗姐又談了好幾個男朋友,無一例外地在分手時將攆走男友的戲碼上演得驚天動地,鄰居們都見怪不怪了。

有一次,美麗姐和她的哥哥打了一架,據說是她嫂子在家裡挑事兒,脾氣暴躁的美麗姐相當懂規矩,深知女人不能為難女人,就直接將巴掌甩在她哥哥的臉上。

這一巴掌,打斷了兩人的兄妹情。

後來,美麗姐的母親在回東北老家的時候,在洗澡堂摔倒了,美麗姐罵罵咧咧地接回了肖奶奶,並禁止她再回老家。

誰去勸她,就會碰一鼻子灰。

自此,美麗姐把自己關在那個屋子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成了一個孤僻的人。

2017年,隨著嚴老太太年齡的增加,身體狀態每況愈下,她便辭了院壩棟長一職。

辭職之前,她在鄰居裡四處物色能接手衣缽的下一任“官員”。

美麗姐進入嚴老太太的視野。

剛剛50歲,已經很久沒有鬧出風波的美麗姐——作為全院壩常住居民中最年輕的人,被嚴老太太力薦為新一任的棟長。

周末我回家時,看到院壩的爺爺奶奶們踩著小碎步,步履蹣跚地圍攏在一起,有人提起新棟長的所作所為,大家忙不迭地紛紛叫苦。

有年輕租客把電瓶車放在一樓樓梯間充電,美麗姐多次半夜拔掉租客的充電線,見租客屢教不改,直接買來一把鎖,把電瓶車鎖了。

租客上門找美麗姐要鑰匙,美麗姐劈頭蓋臉地開罵,租客要求退租,吵得不可開交。

年邁的房東王爺爺頂著滿頭白發,杵著拐杖大老遠趕回院壩來協調,大家看著讓人心疼。

一整棟樓的水閘也動不動被美麗姐關掉,還專挑傍晚做飯時,樓上樓下的奶奶們去找美麗姐抗議,美麗姐理直氣壯地說,誰讓大家把飯菜廢渣倒入衛生間,老房子下水道經常堵塞,一樓的住戶都要被臭氣熏天的汙水淹了。

“就專門挑這個時候斷水,治治你們。”

每到周末,我回院壩探望爺爺和奶奶,幾乎都會碰到美麗姐,她戴個紅袖套,坐在大門口,監測邁進院壩裡的每一個人。

那時,美麗姐家的木頭門換成防盜門,每次下樓時,我再也不會從木頭門的縫隙裡瞥見屋內逆光移動的身影了。

去年年初,社區免費給居民發放生活用品。美麗姐挨家挨戶敲門通知大家領肥皂。

想著奶奶爬樓梯很辛苦,我自告奮勇地告知美麗姐,等我吃完飯後代替奶奶去領。等我飯後邁出家門時,早已看不見美麗姐的身影。

我飛快地跑下樓,去美麗姐家敲門。

我隱隱約約地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隔著防盜門傳來:“誰?”

我回答道:“我是來領肥皂的。”

“誰?你是誰?”

“是美麗姐讓我來的,我是六樓家的孫女。”我提高音量,確保對方聽得到。

房間裡有窸窸窣窣的動靜,接著,房間裡又安靜下來,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我又敲了幾下門,沒有人再應答。

此時,美麗姐隔壁的鄰居奶奶開門,提醒我領肥皂不在棟長家,而是在院壩的門衛處。

我沒細想,道謝後便去門衛處找美麗姐,簽字領了一塊肥皂。

晚上,我正在陪爺爺打麻將,忽然聽到奶奶家的門被砸得砰砰響。沒來得及開門,美麗姐粗暴的吼聲就從門外傳來,她是來找我的。

我打開門,美麗姐不由分說地責備我:“你瞎去我家敲啥子門?你吃飽撐了沒事乾哇?”

我完全摸不到頭腦,解釋是弄錯了,以為是去她家領肥皂。

美麗姐壓根不聽我的解釋。

我心裡一陣失落,以為美麗姐對誰都可以開炮,唯獨對我會有例外。

美麗姐怒吼的聲音愈發洪亮,鄰居們都開門圍觀,我忽然一股火燒到頭頂,大聲警告她,別以為當個芝麻官就在院壩裡上躥下跳稱霸王了,氣呼呼地讓她閉嘴。

我以為我的反擊會徹底激怒美麗姐,沒想到,美麗姐瞬間偃旗息鼓,她居然哭了。

後來,我才明白美麗姐生氣的原因。

肖奶奶從東北回來後,又在上樓梯時摔了一跤。這一次,她癱在了床上,再沒起來。

這事之後,美麗姐的哥哥和嫂子趕回家,計劃著和美麗姐輪番照顧癱在床上的母親。

沒想到,趁著美麗姐外出,她的哥哥和嫂子不顧母親的不適,逼著肖奶奶立遺囑,讓母親把房子過繼給他們兩口子。

美麗姐知道後火冒三丈,和哥哥動了手:“人還沒走就盼著我媽死,好分房子。”

後來,那場戰爭還是達成了和解——父母在世時,美麗姐可以一邊贍養老人,一邊住在那裡,但是房子歸美麗姐的哥哥,老人百年之時,也是美麗姐卷鋪蓋走人之日。

奶奶說,美麗姐的哥哥近幾年都沒回來看過肖奶奶,每天早上都看到美麗姐提著一大包的尿不濕往垃圾桶走,她再也沒睡過懶覺,獨自照顧著癱在床的母親。

那次,我領肥皂時的敲門聲讓肖奶奶著急,她一不小心,從輪椅上摔倒地上,眼角磕破出血了,美麗姐急得在我家門口,一邊責備我,一邊哭得撕心裂肺。

我感到很羞愧,可想到美麗姐那樣歇斯底裡地對我發脾氣,我又扭扭捏捏地放不下面子向她道歉。奶奶知道了我的心思,煮了一碗餃子,拉著我送給美麗姐。

美麗姐打開門後,接過餃子,那句道歉的話梗在我的喉嚨,她大大咧咧地用手抓起一個餃子,誇我奶奶包的餃子最好吃,笑嘻嘻地塞到我嘴裡,堵住了我的嘴。

這件事,直到現在我都在自責。

去年夏天,我和閨蜜半夜在燒烤攤吃宵夜。

隔壁桌的聊天聲音很大,我倆頻繁對視,忍不住翻白眼。無意間回頭,我看見噪音源頭的那一桌坐著美麗姐。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去給她打一個招呼,她就扭著小蠻腰坐到我面前。

她執意要替我們買單,還叫我的閨蜜為妹妹。

美麗姐好像有些喝醉了。

我給閨蜜介紹美麗姐是奶奶家的老鄰居,是院壩的棟長。美麗姐沾沾自喜地說,是院壩裡那群老鄰居看得起她郝梅,選她當棟長。

那天,美麗姐的興致很高,她又要了兩瓶凍啤酒,讓我和閨蜜一人一瓶。老闆順勢送來兩個紙杯,她拍了下老闆的手,讓他收走紙杯:“對嘴吹,最爽!”

我的酒量一般,連忙拒絕,她舌頭都捋不清,還說女生得像她一樣,有點酒量才行。

美麗姐一直沒有結婚,自從她當上棟長,她便很少把男朋友領回家。那天晚上,她又給我們談起她的愛情觀。她十分新潮地對我們說:“姐是顏控。”美麗姐稱追求她的男人要麽油膩、要麽一大把年紀,都入不了她的眼。

夏天的夜晚褪去燥熱,燒烤攤是黑夜裡唯一的燈火,我不著急回家,便加了幾串燒烤,安心聽美麗姐絮叨。她話題迅速轉換,提起在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她小心翼翼地從奶奶手裡接過我,我枕在她的手臂上睡著了,我的大腦袋把她手臂壓麻了,她也不敢挪動。

轉眼,我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

美麗姐口齒不清地講的故事也並不是很好笑,但是那晚,我們三人莫名其妙地守在燒烤攤的矮桌子前,一陣陣地捧腹大笑。

今年年初,疫情的消息鋪天蓋地地襲來,很多年輕人急得團團轉,在網絡上稱家裡的老年人壓根不重視疫情,不戴口罩到處亂跑。

我趕忙給奶奶打電話,三令五申地告知她和爺爺一定不要出門。

奶奶比我想象中聽話,她說:“哪兒也不去,郝梅那丫頭天天在陽台上盯著我們這群老太太,誰要是出門,她就拿個大喇叭使勁嚎。”

上周末,我去奶奶家,美麗姐站在院壩門口,拿著溫度槍給進出院壩的行人測體溫。我給她打招呼,她用嘶啞的聲音回應我,我問她嗓子怎麽不舒服,她回:“前兩天院壩裡的老太太不戴口罩,我和她吵架,嗓子吼啞了。”

鄰居們提到美麗姐,還是會習慣性地撇撇嘴,她啊,從小到大,可沒少折騰。

作者張小冉,一個話嘮

編輯 | 蒲末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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