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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生“特種兵式旅遊”:一天打卡8個景點,4個人只花8百多

說不清道不明的獨特氣質

這位大學生,你見過凌晨四點的圖書館嗎?沒有,但是吃過凌晨三點的海底撈。

剛剛過去的春天,來自洛陽的大學生王雲在北京一天去了8個景點,她的行程是這樣的:

周五晚10:00,登車,一夜硬座,累到升天

周六早06:30,頤和園,滿血復活

11:30,打卡清北,姐也是來過top2的人了

12:30,國家體育中心,有點宏偉

14:00,雍和宮燒香,今年能一夜暴富嗎?

16:00,南鑼鼓巷品鑒美食,貴得像搶錢。

18:00,賞鼓樓,適合美美拍照。

19:00,逛後海,怎麽都在拉客,我是大學生,能請我嗎?

周日凌晨兩點,她起床去看升旗,四點半狂奔搶位,十點遊故宮 ,下午四點參觀天壇,五點半去天津,八點坐遊輪。周一,她走遍五大道,下午五點半回程,凌晨三點抵達洛陽。秉承著瘋到底的準則,一行四人去海底撈嗨了一頓,直接回學校上早課。後來的一整天,她們都非常恍惚,純靠身體機能挪動, “活著,又沒完全活著”。下午四點半下課,她們一起回寢睡覺,再睜眼,已是第二天早上九點了。

這是過去三年裡絕不可能有的,獨屬於2023年的春日限定記憶。而要製造出這種回憶,只需花費870元,“旅行大成功。”四個人睡雙床房,兩個人去前台辦證,拿到房卡後,另外兩個人再跟上來,“大搖大擺,不心虛”。

像王雲這樣的旅行,在社交網絡上被稱為“大學生特種兵”,特點是時間緊、任務重。湊整周末,說走就走,跨省跨市出遊,三點睡六點起,日行三萬步是標配。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今朝有酒今朝醉。

一個最有效的,幾乎所有“特種兵旅行”都會採用的省錢方式是坐夜車,一舉兩得,覆蓋了交通和住宿兩大開支。周濤向我展示了四天四地的出行軌跡,深圳-長沙-武漢-南昌-深圳,周三出發,一個城市一天,白天在新城市玩,晚上睡臥鋪前往下一個城市,“人到了足夠累、足夠困的時候,對氣味、觸覺都已經無感了,怎樣的環境都是能睡著的。”如果想洗澡,就去開三小時鐘點房,幾十元。定好鬧鐘,“能洗澡能充電還能睡會兒覺”。買夜車違背效率原則,太快的反而睡不夠,最後一晚,周濤睡得最舒服,因為火車走得夠長,有十多個小時。

一路上,周濤遇到了很多同類。辨別大學生很簡單,一靠直覺,大學生之間有冥冥的吸引力,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獨特氣質,彼此對視即可觸發,二來觀察,安靜的車廂,整齊列隊的箱子,癱在桌上的電腦,對陌生人抱有莫名信任的大學生,三看言談,他們很多會成團出行,你能清晰捕捉到“明天早八”,“還有幾個ddl”,以及一些奇妙暗號,“你且站在這裡,我去給你買幾個橘子”——這句話來自朱自清的《背影》,被化用為學生間“互相當爹”的執念。

旅行中,所有人都共同閱讀著一本書,小紅書。王雲在小紅書上詢問“離天安門廣場最近的海底撈”,短短幾天就獲得了幾百條互動,有親身建議的,有蹲攻略的,有求同行的,有湊熱鬧的。位於王府井銀泰的一家海底撈獲得最多提名,它距離天安門大概步行三十分鐘的距離,營業時間到凌晨五點,在晚上十點(大學生六九折優惠生效)之後幾乎全是大學生,甚至需要提前預約取號。店員已經能非常熟練地招待他們,店鋪裡有一條來自4月20日的五星好評寫著,“非常好吃,因為要看升旗,店員還貼心地提醒,大家可以吃完躺那休息一會兒,店員還會問冷不冷,到升旗的時間還會提醒大家該出發了排隊了”。

周濤報菜名一樣說出長沙他去過的景點,橘子洲、嶽麓山、愛晚亭、湖南大學、坡子街……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免費。在南昌那天唯一的門票開銷是滕王閣,本來也可以免費的,只需背誦《滕王閣序》,但排隊等著背的人實在太多了,他晚上還要趕車,咬咬牙買了45元的門票登樓。

“值了”

他們最愛說的話是,“值了。”這兩個字可以化解一切之前受過的苦難。

杜凡和室友一拍即合,迅速翹課買票,決定去一探究竟淄博燒烤。周六那天,淄博火車站的單日人流量創造了歷史新紀錄,到送合計8萬餘人,所有火車全部晚點,“密密麻麻的全是來吃燒烤的大學生”。

他們原計劃吃“吳氏燒烤”,風評很好,抵達後發現排隊保守預估兩小時,又去了分店,已經停止接單。杜凡現場搜索,眼尖地發現了另一家“吳氏燒烤”,在3公里以外,沒有共享單車也沒有公交,他們不捨得計程車,只好靠走,中途突然飄雨,眼看著和熱鬧的燒烤店群越來越遠,他們終於到達了一個處於偏遠“郊區”地帶的“吳氏燒烤”。回程時,偷懶打了網約車,聽司機說,這家是盜版的。但幸運的是,客流稀少,沒人排隊,到了直接點餐。

後來,他回憶起這頓燒烤的味道,“說實在,同網紅店應該沒什麽差別”。最至關重要的是便宜,三個能吃的男生,全點肉串,支撐,一共花費180元,因此“不虛此行”,值了。

旅行第一天,王雲一行四個人坐了一夜硬座,車廂內不熄燈,煙味、汗味、泡麵味混雜在一起,她們最多休息了2個多小時。第二天,她們背著三四套衣服和化妝品,從早上六點開始,走了三萬多步,“四個人都扛不住了”,臨時在天安門附近找了酒店,“300多,環境不太好”,但可以休整一下,稍微恢復體力再去看升旗。按照攻略,她們凌晨2點半到了天安門,已經搶不到前排,過完最後一道安檢,該衝刺了,但“早上太困了,完全跑不動”,意識還在迷糊狀態,身體在下墜,全憑本能抬腿,像八百米剛跑到第二圈中間,但身邊的人都仿佛大學體測五十米衝刺的速度,“最少八秒八及格水準吧,真的太卷了”。她們後來沒有搶到很前排的位置,不過百聞不如一見,“值了”。

張蘇童去杭州是臨時決定的,“就是一瞬間很想出去看看,世界這麽大”,當晚,她買了武漢杭州來回的硬座票,綠皮火車,便宜一半多,酒店找了青旅,她打算去靈隱寺,免門票。

她在靈隱寺逛了五個多小時,走遍了每一個期待的地方,請到了心心念念的十八籽手串,導致下午在西湖時間緊張,隻來得及去蘇堤,“也不後悔”。她感覺精神上極度豐盈,一個新世界在眼前緩緩展開。儘管第二天她的小腿非常疼,走到晚上時快要支撐不住身體,但她強迫自己不要想,稍微休息下還能繼續向前,“就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

第二天晚上,她一直糾結第三天去不去烏鎮,失眠到了凌晨三四點,乾脆起床出門看日出。在網上搜“西湖附近看日出”,有人推薦寶石山,她簡單收拾下就出門了。山並不好爬,天特別黑,路上沒有燈,僅靠微弱的手機光,周圍也根本沒人,張蘇童內心有點忐忑,只能硬著頭皮往上爬。大概爬到三分之一處,她終於碰到一對情侶,內心長籲一口氣,跟著他們上去。五點多到山頂後,已經有一些人聚集在那兒,那天霧特別大,山頂很冷,她一直哈氣,等到六點時太陽隱隱約約地出現,雖然不明顯,但所有人都非常激動,“你知道嗎?爬山和等待的過程更有意思,看不看到日出也無所謂了”。

旅行的魅力終於在此刻湧現,外殼微微褪色,裂開一點缺口。終於不再是打卡式的驗證,更像一種探索未知的體驗。

朋友是支撐林曼出行的動力。她最好的閨蜜在上海,過去三年,不是你封就是我封,手機端的消息永遠停留在“好想見你”,這次正好能見面,彌補過去的遺憾。旅行中,每位朋友見面時都給她帶了一束鮮花。到上海的晚上,好朋友捧著一束鳶尾,在車站等待,她跑過去緊緊擁抱,好久不見。水滴從花瓣上滑落,在朦朧夜色中嬌豔欲滴,鳶尾花的花語是“愛的使者、美好的友誼、希望”。

因此,結束旅程像做了一場短暫的夢,旅行中極致的快樂、放縱和瘋癲留在過去,林曼要痛苦地消化落差感,回來後她“躺”了兩整天,“做不到學習,我需要一個緩衝”。

夾在過去和未來的縫隙中

大學生們坐一夜火車硬座旅行這事很好理解,省錢,年輕身體扛得住。但當我問起張蘇童去杭州坐了一夜硬座的感受時,她說,迷迷糊糊坐著,也就熬過去了,然後,她提到了高中,“高三時從早上七點到晚上十點都能一直坐著,硬座也沒什麽不能接受吧”。那時,人人都像腦袋前懸掛著胡蘿卜的騾子,聽到的一切話術都是“等到上大學後你就……”高考結束了,想象中行萬裡路的的自由沒來,更沒有解放的狂歡,只有新築起的高牆和封校的禁令。

旅行時,她臨時起意,想去看看浙大。但當天浙大已經預約滿,看到校友能幫忙預約後,她立刻上社交媒體求助,“想找找有沒有小姐姐願意帶我進去”,等了段時間沒有回復後,她更改了行程。下午兩點,她才看到一位在校女生的私信,立刻決定去浙大。但對方又不再回復了,她在門口站了半小時,拍了照,準備下次再來,那位女生恰好上線,幫她預約了進校,“一切都剛剛好,非常非常幸運”。

18歲以前,張蘇童對大學的想象大都來自電視劇的畫面,走進浙大,理想中的大學模樣在這一刻具像化,“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學校呢”?道路寬敞,轎車來來往往,能看見校園巴士,三三兩兩的大學生,在瀝青道路上騎著共享單車,言談瀟灑肆意,“是想象中的青春模樣吧”。園子裡有很多棟漂亮的樓,不同學院有獨特的設計風格,食堂同商場一般乾淨敞亮,在餐盤的收放處,她第一次見到自動化收納的傳送帶,內心有一點激動、惶恐和滿足,“完全見世面”。想起自己的大學,浙大就像一個大城市,熱鬧、多元而富有活力,“你不會覺得這是一個被圍欄圈住的地方”。

高中沒日沒夜讀書的日子遠去了,過去三年的記憶在淡化,而展現在這群大學生們眼前的未來圖景,是考公上岸,996,內卷,高房價,時代的紅利在褪去,他們被夾在過去和未來的縫隙中,帶著有限的金錢和時間,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做特種兵是他們僅有的選擇。

大三了,大學生活過去了一半多,王雲才第一次有機會來北京。那些聽起來“俗氣”的行程,常年生活在北京的人不屑於花費時間光顧的地方,卻是她積攢了三年的期待。她也想在天壇公園從容地散步,坐下來和朋友們聊會天,像當地人一樣悠閑,可她沒有時間。她也想計程車在每個景點中間穿梭,住舒服的旅館早上不用早起,但她沒有錢。下次來,她想嘗一嘗豆汁,哪怕所有喝過的朋友都告訴她非常難喝,可“喝過之後覺得難喝”也是一種肉身可感的、可以用來談論的體驗,不是嗎?

周濤也同意“不好也是一種體驗”。他本科學電氣,現在在一家日企實習,大四畢業後準備直接工作。他已經預見了未來的生活:朝九晚五,專業對口,時間換錢, “無非就打螺絲嘛”。高中時,他想著“等到上大學就可以出門旅行,周末能自由出去玩”,結果前三年離校或離深都要報備和隔離,他再次給自己許諾,“等以後有錢了,就可以出去玩了”,後來,他開始實習了, “變得有了點錢,但是沒時間出去玩了”,周末太稀有,他很深沉地總結,“所以別等,等不來的”。

前年,他計劃去武功山,看沉浮於雲海之上的日出,萬事俱備了,“突然政策調整,要求回學校得自費隔離七天”,他內心掙扎,猶豫了很久,放棄了。後來他的朋友代他去看了這一場雲海日出,在山頂給他發來照片,他一直把照片存在手機裡。現在終於能夠自由來去,他不願再思考和猶豫,所謂的“大學生特種兵”,也不過就是前些年的正常生活,“我們只是在緩慢恢復過去的狀態”。

從南昌回到深圳的那天是早上七點,雖然肉體很疲憊,但周濤感覺精神上異常興奮,能夠直接開始上班。身邊的朋友們看到他的行程後全都非常羨慕,“可能都覺得非常自由吧”。周濤已經開始計劃下一次旅行,他希望未來能到達更多更遠的地方,夢想能一直在路上。他最近一條的更新是在新疆,遠方白雪皚皚,雪山矗立,近處草場綿延,牛羊成群,天山北路蜿蜒而過,他笑著在鏡頭前揮手。

作者 | 廖宇彬 編輯 | 荊欣雨 出品 | 騰訊新聞 谷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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