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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也可以“買”得到,我們和五個陪陪聊了聊他們的工作

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去網上購買一份陪伴?

2017年,一名女性在淘寶店鋪中拍了上百位男陪聊為自己過生日。被下單的男陪聊們會主動向這名女性發送一條語音,但由於下單數太多,很多陪聊甚至都沒有得到她的回復。

菠蘿是少數得到了回復的一位男陪聊,他彈唱了段為下單者寫的生日快樂歌,這份用心讓他脫穎而出,更何況他的音色難得又討喜。

菠蘿的聲音被店鋪定位為性格溫柔的“青年音”。

另一位陪聊南一對鈦媒體解釋,男陪聊的音色有青年音、叔音、青叔音等分類,女生則是有禦姐音、少女音等分類。當時的陪聊淘寶店鋪在選擇員工時會把音色設置為第一道門檻,除此之外,特長、性格以及具體情境的隨機應對考驗也都是應聘考核因素。

這些在線上為付費用戶提供陪打遊戲或聊天此類服務的人,被統稱為“陪陪”,過去大多活躍於YY和淘寶中。這是一個徘徊在灰色地帶的小圈子,沒有統一組織或準則的監管,一位陪陪可以擅自參與到多家店鋪的生意,下單成功的人會被陪陪們稱為“老闆”。

如今大多數陪伴服務都轉移到垂直的陪玩APP或直播平台上,但音色仍是陪陪們的主要競爭力。平台並不要求陪陪們上傳真實照片,在無法感受到實體的虛擬世界裡,聲音可能是二者勾勒對方相貌的唯一畫筆。

陪玩APP內,遊戲、性別、段位、價格、特色、評分被更為精準的標簽分好類等待你的挑選。購買成功的服務時間內,這個聲音會一直陪伴著你——玩遊戲、為你唱歌、哄你入睡、叫你起床、聽你訴苦,還可以與你連麥觀影。

鈦媒體還在“撈月狗”這款陪玩APP中看到,很多人還會把自己的音色特點製作成卡片擺在個人主頁上:

“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樹洞”

在互聯網還未普及的年代裡,願意提供“陪聊”這項服務的人並不多——心理谘詢師、計程車師傅、“宋丹丹”或者是退休後每日守在公園排練廣場舞的阿姨們。

而打破空間的限制,將陪聊作為一項服務面向大眾明碼標價出售這件事,還是要歸功於淘寶與QQ的普及。

2007年,如果你在淘寶上輸入“陪聊”一詞,可以搜到40多家只有幾位陪聊店員的小店鋪。但他們一周大概只有一兩筆生意,對於當時的年輕人來說,QQ上多的是想和你聊天的陌生人,何必花這筆冤枉錢。

“定製化服務”成為陪聊行業的轉折點:陪聊的音色、性格、對話場景,甚至身份,都可以根據用戶的要求定製。

比如戀人這個角色,從2014年8月至12月,“虛擬戀人”的淘寶搜索達到了兩萬四千多次。只需20元,你也可以進行情侶間那些充滿酸臭味的對話——“在幹嘛?”“吃了嗎?”“想你啦”。

2017年,如果你在淘寶上輸入“陪聊”一詞,可以搜索到40多頁的店鋪結果,除了幾家有幾百位陪聊店員的大淘寶店,大多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店鋪。

2017年初,大四在一家琴行實習的菠蘿偶然在QQ空間看到了陪聊店鋪的招聘廣告。當時的淘寶店鋪會對男陪聊設置四個等級:普通、金牌、鎮殿、男神,服務訂單價位會隨著等級的提升增長。

菠蘿接過各類訂單:連麥一小時90元、陪玩一小時200元、包周即一周七天都要和對方不定時聊天是500多元、買斷即服務期間隻許服務一位老闆的價格則是其他服務的三倍,店鋪會分成陪陪營業額的1/3或1/2。

畢業後,菠蘿全身心投入到了這份工作,平均每個月可以賺四、五萬元的他按照老闆要求扮演過不少角色,朋友、哥哥、男閨蜜、老師。很多時候,他是在扮演一個樹洞,單純聽老闆們的抱怨、煩惱,或者待他們要求後給出一些自己的建議。

我之前試圖將陪伴行業的火熱與年輕人的單身趨勢聯繫起來,但菠蘿說起一段往事,我才意識到陪伴行業的用戶可能並不局限於90後、00後這些年輕人身上。中年人、成家的人、獨自生活的人,他們都需要陪伴,需要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喘一口氣。

那是一位快50歲的女老闆,她想谘詢一些關於婚姻的問題,之所以找到菠蘿,是因為菠蘿與她老公同歲。

當晚聊了三小時後,這位女老闆第二天又拍了售價為4320元的一周買斷服務,之後又買斷了菠蘿一個月的陪聊服務,總價為13200元。

菠蘿其實很清楚她老公——那位同齡男性的心結,“要我說,姐姐(那位女老闆)要想把她老公培養出來,就得手把手帶他去開公司,讓他真的能獨立。但是姐姐現在的做法還是想讓這個男人永遠地依靠著她。”

但他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因為對於老闆們的現實問題,他認為陪聊的任務並不是解決問題,而是要讓對方舒服,“真要解決什麽問題的話,那應該找律師或專業的心理谘詢師。如果老闆們問我如何看待她的做法,只要不是原則性錯誤,我基本上都會從對方的角度為她自圓其說,讓她覺得舒服就好了,即使我並不認可。”

這不能說菠蘿性情涼薄。畢竟,與這些老闆在網絡上的萍水相逢其實只是一場金錢交易,菠蘿很難像對待他線下朋友一樣完全坦誠。也正因無法完全真誠,他接受不了扮演“男朋友”,即使他身邊很多陪聊已經靠這個角色“哄”到了不少錢。

那些習慣扮演戀人角色的陪聊們入戲快,出戲也快,橫店裡的群眾演員看到估計都會感到“技不如人”,而大部分老闆也清楚這份金錢買來的感情與陪伴價值幾何。

已經在陪聊上花了6萬多元的男生瑞爾向鈦媒體道出了陪陪行業的本質——服務業,對他而言,陪聊只是能滿足“隨時隨地有人聊天”這項需求的服務人員。

南一也遇到過想要延伸這份關係至現實生活的要求。礙於當時正處於服務過程中,他只能無奈履行“渣男”的前兩項行為準則——“不主動”“不拒絕”。但面對我這個陌生人時,他說出了大多數陪玩的真實心聲:“我是來這個平台上賺錢的,不是來跟你談感情的。”

當然不乏有一些“虛擬戀人”服務結束後還在無償接受老闆感情或禮物的陪聊們,這可能是最危險的情況。

一旦這場戲劇落幕,當老闆誤把感情當真不想為其支付金錢,而陪聊不想無償進行服務時,當幻想終於被戳破後,很難保證不會有老闆因為巨大的心理落差從而進行某些偏激行為。

2019年,如果你在淘寶上輸入“陪聊”一詞,搜索結果為“0”。

其實早在2014年下半年,淘寶就屏蔽了“虛擬戀人”這個關鍵詞,現在的陪聊服務大多使用“情感分析”等關鍵詞。不過淘寶上的陪聊服務店鋪確實在走下坡路,對於大多數陪陪和老闆而言,2015年左右出現的各種垂直陪玩APP早已是更方便的選擇。

60%以上是女性陪陪,派單廳像“皇帝選妃”

早期的陪玩平台中有“遊戲陪練”等陪玩服務和“虛擬戀人”情感陪聊服務,陪陪必須補充好資料完成認證才可接單,遊戲、性別、段位、價格、特色、評分被更為精準的標簽分好類等待老闆挑選。平台作為連接陪陪和老闆交易的中間商收取服務費,就像滴滴一樣,但區別是訂單支付後,陪陪的服務場景在平台外——遊戲、微信、或QQ。

陪玩平台在完善陪陪服務流程、帶動資本注入行業上確實做了無法忽視的努力。於2015年正式上線的“魚泡泡”APP(現改名為“比心”)最先嘗試了“線下陪玩”的服務,其創始人林嵩當時稱此功能為遊戲技能共享服務。2016年之後,乘著當紅遊戲的東風,暴雞電競、撈月狗等數家線上陪玩平台都成功獲得融資,圍繞競技性遊戲的服務、社交被資本重視了起來。

期間從《英雄聯盟》到《王者榮耀》,從端遊到手遊,遊戲門檻的每一次降低,就是女性用戶數量的一次暴增。據鈦媒體了解,目前國內頭部陪玩平台比心、撈月狗上的女性陪玩佔比均在60%以上。而作為陌生人社交平台吸引男性用戶的最大利器,女性陪陪確實享受著陪玩平台的優待。

以《王者榮耀》舉例的話,男性想要認證成為比心陪玩平台“大神”的話,段位必須在“至尊星耀”以上,女性從事這份工作的標準更低,鈦媒體拿著《王者榮耀》鉑金段位的截圖就成功完成了認證。

這說明大多數女性陪陪與男性陪陪在平台上擔任的職責並不相同,男性陪陪與小部分女性陪陪偏向“陪練”,可以進行教導技能、帶用戶上分等服務。其他女性陪陪的娛樂屬性更重,像是以玩遊戲為載體的陪聊。

如果說淘寶店鋪讓小部分陪陪先富了起來,那資本加持的陪玩平台們就以精確的服務和更低的價格將這一市場做得更大,讓更多的人從中受益。菠蘿之前在淘寶上的接單價位大多為上百元一局/一小時,而陪玩平台上擁有大量價位在幾十元左右的陪陪。

據界面新聞報導,國內頭部陪玩平台比心上約有100萬人已經通過遊戲陪練掙到過錢。

根據比心陪練後台數據統計,兼職遊戲陪練的平均月收入已經達到了3000元-4000元;而在撈月狗平台,公司旗下2萬名陪練的平均月收入則達到了6200元。

但與淘寶店鋪一樣,由於服務過程無法受到平台監管,陪陪這門生意依舊難以擺脫軟色情內容的困擾。近兩年,想要上岸的陪玩平台紛紛將“線下陪玩”“叫醒”“虛擬戀愛”等服務進行了下線,不過老用戶們都心知肚明,在陪玩平台中下單「五子棋」、「連連看」等小遊戲其實會被默認為下單陪聊服務,老闆下單前可以選擇“哄睡”“叫醒”等具體服務。

相比最多收到迷妹口頭騷擾的菠蘿、南一等男陪陪,即使女性陪陪選擇進行專業的遊戲陪練服務,她們還是無可避免地會在工作遭遇到男性的性騷擾。女性陪陪花花稱她之前遇到過男性老闆在下單前要求她先發一張裸照,服務過程中遭遇言語性騷擾這種事也發生了不止一次。

面對這種情況,以此為生的部份全職陪陪只能在不降低底線的前提下,或岔開話題或默默忍受。

根據比心的數據,截至2019年10月,比心上超過200萬的平台認證遊戲陪練大神,其中約有100萬人已經通過遊戲陪練掙到過錢。換句話說,這個平台上依舊有近100萬人沒有掙到錢,“今天賺了多少錢,我0元”這樣的帖子在陪玩貼吧中也不罕見,原因也許與他們實力或性格有關,也許是不夠積極,也許是這個市場已經供大於求。

沒有訂單的情況下,很多陪陪會選擇去“派單廳”碰碰運氣。

每次討論到如何解釋派單廳,很多男生都會用“皇帝選妃”、“綠色版會所試台”這樣的詞再配上一個“滑稽”表情向我形容,雖然這樣的解釋沒有什麽大毛病,但派單廳遠沒有他們形容得如此曖昧,它只是一個為老闆下單要求精確服務的直播間。

直播間內除了主持位還有八個位置,每位有具體要求的老闆都可以在直播間內排隊下單,主持收到老闆要求後會發至陪陪群。自覺符合需求進入直播間的陪陪會以傳麥形式依次自我介紹,資源豐富的主持人一般會提供20多位陪陪供老闆選擇,老闆選出心儀的陪陪後即可付費下單享受服務。

整個派單過程最長持續十分鐘,主持人溫柔又套路。南一曾經做過三個月的派單廳主持人,每晚九點後,他只能一直坐在電腦前——聽老闆要求、將要求發在陪陪群中,讓陪陪們上麥、為老闆下好訂單,機械重複這個過程三、四個小時。

唯一有意思的地方在於陪陪們形形色色的自我介紹,以及部分老闆的特殊要求,瑞爾就在派單廳見識過想要“蘿莉音男陪陪”的老闆。如果老闆下【音樂】單的話,每位陪陪需要依次唱一句老闆要求的歌曲,你還可以在直播間聽到各種各樣的“車禍現場”或大神獻唱。

普通觀眾看著解悶,下場嘉賓目的相同,還有自我展示環節,倒不如說派單廳更像無畫面版的《非誠勿擾》。

回到現實世界

菠蘿今年年初決定放棄全職陪玩回歸現實世界,他現在成為了一名音樂老師。

生理上的不適是原因之一,全職陪玩時菠蘿每天都是與現實社交圈完全脫軌的作息——凌晨三點睡,第二天中午起床。

更大的原因在於他內心的不安。他認為陪聊這份工作裡的努力與回報不對等——隻付出了很小的努力,卻獲得了遠超付出的錢財,“(陪聊)這個圈子裡的人消費能力都很強的,畢竟錢來的還算容易。但養成這樣的消費習慣後,之後沒錢了怎麽辦?”

今年過了25歲生日的他已經開始考慮結婚對象父母看法,不打算一直從事這份工作。那麽,當自己已經完全適應這種回報遠超付出的工作後,他之後該如何面對朝五晚九的現實。

菠蘿向鈦媒體說完這些想法已經是凌晨一點,陪玩平台的派單廳依舊熱鬧,系統提示我:“點單麥序已處於飽和狀態,請老闆去其他派單廳點單”。主持人溫柔詢問老闆什麽需求,陪陪們依次重複自己的介紹語:“這裡是2麥,黑色玫瑰鑽石段位,人狠話不多,我來carry你。”

點開一些已上麥的女性陪陪的主頁,上面顯示著迎合傳統男性審美而過度美顏的照片、讓人浮想聯翩的語音,鈦媒體問菠蘿她們是否在物化自己,他說:“陪陪本身就是物化自己的一種行為,只不過是把陪聊、陪玩當做是一種媒介。我之前也說了得到與付出的事情,當自己得到的遠遠超過了付出,那可能就已經在犯罪或者昧良心了,一切都在於自己的選擇。”

那麽如今全身心投入這個行業的人,再過五年、十年,他們會選擇回歸到現實世界麽?經歷過“短平快獲得回報”的生活後,他們在現實生活中還會有太多選擇麽?

當然,如果不以那麽嚴肅的眼光來看待陪玩陪聊這件事的話,它確實滿足了太多人的需求:

也許是想要賺些零花錢的大學生;

也許是找不到現實好友一起開黑的留學生們;

也許是中年人來這裡通過和陌生人聊天來短暫逃離996、房貸、家庭等現實問題;

也許是初入社會的年輕人們,脫離白日僅有同事與客戶的社交圈,和小姐姐打一局遊戲,聽小哥哥哄你入睡,在夜晚短暫又痛快地打上一針多巴胺;

也許還有很多用戶就像瑞爾一樣,已經實現了物質富足的他們,會選擇什麽消遣來讓自己開心?

瑞爾前一段從東北旅遊回來,給鈦媒體發了幾張他所居住的度假村的雪景,他2019年的朋友圈像本旅遊雜誌一樣充斥著風景、美食、定位。知道鈦媒體去了另一個陪玩平台購買了服務後,他很好奇地問:“那個平台怎麽樣呀?我也去試試,之前平台裡的陪陪快被我點了一遍了。看看這個平台有沒有什麽好玩的陪陪。”(本文首發鈦媒體,作者|小黃雞,文中瑞爾、花花均為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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