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冰川哥”墜入冰川:它的魔力,讓他忘記了危險

記者/顏星悅 實習記者/薑博文 徐楊

編輯/計巍

“他覺得哪兒美,就一定要過去”

12月18日,王相軍從拉薩的住處出發去西藏那曲市忠玉鄉時,弟弟王龍正在另一個房間裡發貨——那些他們此前直播時賣出的牛角梳、羊毛毯、藏紅花等藏區特產。

“我之前已經跟他說了不止十次了,這麽冷的天不要去爬(冰川)。”雖然常在藏區開車,但王相軍並沒有駕照,王龍一直勸哥哥考個駕照再去,可都勸不動。這一次,王龍沒有再阻撓哥哥出發,他已經習慣哥哥時不時地“消失”,想著王相軍會像往常一樣再回來。

12月20日下午1點半左右,王龍突然接到哥哥此行的同伴小左的電話,電話裡小左的聲音顫抖:“你哥沒了。”王龍聽到後感到很震驚,他不敢相信,質問小左:“怎麽可能?你們是怎麽玩的?”小左叫王龍先別抱怨,“趕緊過來”,隨後就掛了電話。

這一次王相軍出發去忠玉鄉,是為了拍攝他心心念念的“冰川瀑布”,在這次出發前,王相軍已經單獨去了依嘎冰川兩次,他回來後一直跟弟弟稱讚說瀑布特別漂亮,一定要去那裡拍視頻。

王龍心裡不情願哥哥去拍,但也勸不動。12月16 日,王相軍在快手上發了一個三腳架掉到了冰窟窿裡的視頻,王龍看得驚心動魄,“這太危險了”。他跟小左說,希望小左能夠幫著勸導一下哥哥,可得到的哥哥的回復卻是,“人要死的時候,走路也會被撞死。”

對於冰川探險這樣的高風險運動,王相軍已經“習以為常”。今年是30歲的他“入行”的第8年。2012年,王相軍被一張廣告照片吸引,徒步8小時爬上了玉龍雪山,第一次看到冰川,從此便踏上了冰川探險的“不歸路”。8年的時間裡,他走遍了包括古玉冰川群、布加雪山懸冰川群在內的70余座冰川,記錄冰川消融的景象。

2019年12月6日,王相軍還曾受邀參加西班牙馬德裡舉行的第25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向全球氣候專家分享他多年來拍攝記錄冰川的影像資料,希望更多人關注氣候變化,參與到環境保護中來。

王相軍攀爬冰川的這些年裡,還結識了宋有川、劉傑和周長增三名有共同愛好的夥伴。在與王相軍一同攀爬一座座冰川的過程中,宋有川愈發覺得,瘦小的王相軍平日裡話不多,但一進入冰川的世界就變得執拗又瘋狂。“偏執,他覺得哪兒美,那就一定要過去,記錄下來。”宋有川說,他甚至覺得王相軍有點“不要命”。

在劉傑看來,王相軍對冰川處於一種癡迷的狀態。“不到天黑他都不想下山的那種,”劉傑說,“每一次去冰川,他一定要留在那裡拍攝。拍一天、兩天,直到他想出去的時候才出去。”他對王相軍的癡迷感同身受,他認為去過西藏眾多冰川、雪山後,再看其它景象會覺得索然無味。

“冰川很長,幾十公里,”宋有川形容道,“每走一兩公里它會變化,像夢幻城堡。”在藍冰洞裡,他有時甚至想哭——那是只有用眼睛才能感受,而視頻難以傳達的美。宋有川說,正是冰川的魔力,令王相軍忘卻了危險。

“完了,我們兩個都要死在這裡了”

12月20日上午,王相軍和小左在依嘎冰川進行拍攝,第一次拍攝過後,王相軍對視頻效果並不滿意,據澎湃新聞報導,王相軍覺得缺少代入感,得“有點小跑的感覺”。於是,王相軍又爬上冰川,要求小左再拍一次。“第二次的時候他就踩滑了,踩到了有暗冰的石頭。”王龍解釋道,冰川的岩石面許多都有暗冰,一不小心就容易中招。

王相軍踩滑後,順著光滑的岩面滑到了冰湖中,下滑過程中他嘗試抓住岩面,但沒能成功。落水後,他立即叫小左抻開相機的三腳架來拉他。可王相軍穿著厚重的羽絨服,吸水之後變得格外沉重,小左用盡力氣也沒能把他拉上岸,三腳架也在拉扯中落水。

小左跑去在車裡找來一個可以漂在水上的桶,丟入冰湖中讓王相軍抱住,然後在岸上的石頭上系上了繩子,一隻手拉住繩子,另一隻手拉王相軍上岸。王龍說,“當時就快拉上來了,但是可能是小左體力不支,兩人都掉進了冰湖。”

王相軍說:“完了,我們兩個都要死在這裡了。”小左將手指插在石縫中,順著石縫,用力往上攀爬。他記得王相軍對他說了一句“加油”,就再也沒聽到他的聲音。爬上岸後小左跑下山,請正在路邊修路的村民上來幫忙。

“他們跑過來的時候,我哥人跟桶都不見了。”王龍說,直至現在,也沒有找到他。據王龍回憶,當天忠玉鄉的氣溫在零下十幾度,警察找到小左的時候,他渾身濕透,給王龍打電話時聲音也在顫抖。

“我哥水性挺好的,一般情況不會被淹著,但是那個地方確實四周都很光滑,再加上羽絨服吸水之後很重,”王龍說:“掉進冰湖裡很難起來。”

周長增透露,只要不是不允許游泳的藏區神湖,王相軍遇見冰湖總要進去游泳。周長增隨他一起下過湖,可他只有一種要“窒息”的感覺:不僅人體會在湖中迅速失溫,而且湖裡的冰也遠比普通的浮冰要鋒利,很容易把人劃傷。

冰川危險無處不在,背包客宋有川曾經與王相軍一起爬過珠峰東坡,“一天能看見五六次雪崩。”宋有川描繪道,最近的一次雪崩離他們只有一兩公里遠。

宋有川印象中最危險的一次是在中不邊境的四零冰川,王相軍被困在了冰縫裡,冰縫極其狹窄,冰壁光滑,難以爬出,甚至連揮動登山架鑿壁攀爬的空間也沒有。而王相軍所站地面的前方,便是無底洞。宋有川試圖用安全繩將他拖出,但不夠長。他把帳篷上的繩子也解下來,連接在一起,這才把王相軍救出來。

冬季的冰川更是隱患重重。周長增稱,只要腳下打滑,隨時都可能落入萬丈深淵。“正常情況下我們冬季是不去拍攝的,因為冬季上面雪比較多,暗冰比較多,下面的一些冰縫之類的,雪覆蓋了之後你看不到。”但周長增知道,王相軍一直想在冬天去那曲附近的一段峽谷溝——長長的峽谷從嘉陵縣一直延伸到通麥大橋,最終埋葬了他的依嘎冰川瀑布也在那裡。

“實際上王相軍一定會死在冰川裡”,宋有川說。不僅他這樣說,他身邊的朋友也都這樣說。“他進入冰川後會特別興奮,一定要做出那種讓人感覺特別驚險、刺激的事情,看得你腿都軟。”周長增解釋道,王相軍有時會在斷崖之上來回奔跑,甚至跳舞,他不得不“威脅”他說,“我不跟你拍了啊,(如果)你再這樣做。”

只不過他們從未想過王相軍會這樣就把命丟在了依嘎冰川。王相軍還沒能實現自己的夢想,他曾對周長增、宋有川提起自己的夢想:要在拉薩建一座冰川主題客棧——每一個房間都以冰川命名,牆上掛上他多年以來拍攝的冰川照片,做成展覽的樣子。

山裡的他和城裡的他,是“兩種人”

12月20日晚,王龍一夜沒有睡著,次日一早,他就出發包了一輛黑車去忠玉鄉,山區導航不準,王龍走錯了路,耽誤了一天,直到22號才到達依嘎冰川,親眼看到哥哥失事地後王龍感到絕望:“沒有辦法生還,四周都是暗冰,沒有著力點,那下面是好幾米深的冰河,而且都冰封了。” 在王龍趕來之前,警察和救援人員都已經嘗試尋找,但是“什麽也沒找到”。

岸邊沒有留下王相軍的任何遺物,兩部手機都隨著王相軍一起掉入冰河,“屍體可能就在瀑布底下,但是人根本就無法靠近。”這一趟王龍沒能帶回哥哥的遺體。

記者聯繫王龍的時候,他正在四川老家的醫院裡做核酸檢測,這幾天在家安撫過父母之後,他打算30號再去一次依嘎冰川,與小左和另一位朋友一起再去撈王相軍。“無論如何屍體一定要找到,不然無法開具死亡證明,他給父母存的養老錢都取不出來。”王龍說,由於哥哥的屍體沒找到,後事一直沒能處理。

王龍印象中,王相軍無論跟誰聊天,話題總會說起他熱愛的冰川,“他現在有這麽多粉絲,做什麽賺不到錢?他還是要去爬冰川。”王龍對於哥哥的死亡,並不是不理解,“對他個人而言,可能死在他熱愛的事物上沒有什麽遺憾,但是對我們家人,帶來的傷痛還是很難接受。”12月26日,他登錄王相軍的快手號發布訃告稱:“他這一生癡迷於冰川,同時獻身於冰川,這裡是他最好的歸宿。”

雖然從不在王相軍面前表露出來,但王龍一直視哥哥為驕傲,“他有自己熱愛的事,而且他做的很好,在全中國都是屈指可數的人了。”回憶起與哥哥的相處,王龍後悔沒有創造更多美好的回憶,他印象中與哥哥相處就是吵架,“說不上兩句話就吵”。他認為王相軍是一個很衝動的人,經常想到什麽就去做了,很少制定計劃,“脾氣也不好,比如他要在手機上打字,他自己不分平翹舌音,打不出來,他就在那裡罵手機。”

小左認知中的王相軍,在山裡和在城市是“兩種人”:“在山裡王相軍特別愛笑,做什麽都很開心,放得開,會做一些迷惑行為。在城市裡面他就很謹慎,我們一起去吃飯或者買東西,他都不怎麽愛說話。”

王相軍老家在四川省廣安市,隨著短視頻的風潮興起,王相軍向表哥李華平提了想做短視頻的想法,“他說戶外徒步者的視頻都有那麽多粉絲,而他自己對西藏的美景也很熟悉。”於是王相軍辭去了原本餐廳服務生的工作,買了相機專拍冰川視頻,“他曾跟我說很多人對西藏冰川環境不了解,其實挺安全的。”李華平沒想到,幾年時間內,王相軍就有了一百多萬快手粉絲,“今年抖音剛開通一個月,粉絲就突破了百萬。”他回憶道。

李華平介紹,王相軍的收入大部分來自直播帶貨,和弟弟王龍一起經營快手小店,賣牛角梳、羊毛毯、藏紅花等西藏特產。有時王相軍也會賣點照片給粉絲,或買產品送美景照片,也是他的收入之一。

王相軍直播帶貨以及拍攝業務賺來的錢大多數都交給了父母。老家的房子有四層樓,一層是原本父母修的土磚房,上面三層則是後來用王相軍直播帶貨的錢新蓋成的鋼筋混凝土小樓,正在裝修,就等著兄弟倆回家過年。

王龍有時會抱怨王相軍常年不回家,今年上半年王相軍回到老家縣城辦理邊境通行證,“他反正都到縣裡面了,我讓他回家去看看,他又說他沒時間。” 王龍稱,事後父母一直把情緒埋在心裡,“直到今天(12月28日)縣旅遊局的人來訪,讓我媽再重複當時的情景,一下子她就哭了。”

得知哥哥出事之後,王龍用王相軍的账號在直播平台上向粉絲解釋情況時,曾對哥哥的探險表示憂慮:“讓他做很多事情他都不去做,他隻喜歡爬山。我說你老是做這一樣的話,遲早會出事情,他老是說沒事。”

周長增說,戶外圈每年都有人要出事。他透露,在王相軍出事的前後10天裡,同樣在林芝地區,有兩名大學生探險失蹤,出動了直升機也沒能找回來。作為王相軍的朋友,宋有川對王相軍的遇難感到難過,但他一直“有預感”,只是沒想到“預感”在突然之間,猝不及防地變成了他不得不要去接受的現實。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李華平為化名)

【版權聲明】本文著作權歸北京青年報獨家所有,授權深圳市騰訊計算機系統有限公司獨家享有信息網絡傳播權,任何第三方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