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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於賡哲:隋唐交替對於中國歷史來說意味著什麽?

隋唐交替對於中國歷史來說意味著什麽?隋煬帝又如何將一個原本強盛的國家,在很短的時間內搞到完全崩潰?

近日,陝西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於賡哲攜新作《唐開國》做客七修書院新書分享會,以“隋唐交替的歷史啟示”為題,對這一段隋唐交替的歷史進行了分享。

《唐開國》,於賡哲 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12月版。

於賡哲說,去年是唐朝建國1400周年,《唐開國》這本書實際上是去年百家講壇大唐開國系列講座的配套讀物,但內容比講座要豐富的多。該書從貞觀九年唐高祖李淵臨去世前倒述開來,講述了隋朝末年國家動蕩、各股割據勢力蜂擁而起逐鹿中原的故事。講述的核心,正是大唐王朝的締造者李淵。但在李淵之前,隋煬帝雖被關隴集團視為叛徒,客觀上卻為中國的歷史進步做出了很大貢獻。

於賡哲注意到,中國歷史一直處在一種螺旋式的上升的變化之中,隋煬帝導致的隋朝滅亡,帶給唐朝的是一個重大的歷史教訓,但也留下了許多寶貴的政治遺產。比如科舉製的誕生、大運河的興建、推動中國政治中心向東方的轉移,以及擴大自己的統治基礎等。但令人奇怪的是,這些舉措無一不具有其合理性,但卻最終導致了隋朝的滅亡。顯然,在二世而亡的隋朝之後,盛世唐朝的出現,絕非偶然。

於賡哲與讀者就隋唐交替的歷史進行了現場分享。

中國歷史屬於“螺旋式的上升”

黑格爾曾在《法哲學原理》中寫到:“中國的歷史從本質上看是沒有歷史的,它只是君主覆滅的一再重複而已,任何進步都不可能從中產生。”於賡哲說,這番話會讓中國人感到不舒服,但並非毫無道理。其原因,正是因為中國文化有個既可以說是優點,也可以說是缺點的特點——中國文化很少跟過去做斷崖式的決裂,這跟基督教時代拋棄掉原來的古羅馬文化,文藝複興時代又重新否定中世紀的一套制度,後來又誕生出工業革命以及現代民主的西方的歷史不一樣。

“我們往往是循序漸進的,所以中國歷史上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歷史現象,中國朝代總是在不斷地覆滅,誕生一個新的王朝,新的王朝又馬上走上老王朝的道路再覆滅。”於賡哲認為,黑格爾之所以得出這樣的論斷,論據正來源於此。但中國歷史並非如此,雖然不是斷崖式的巨變,但是有循序漸進的變化。於賡哲將之稱為“螺旋式的上升”,“從平面上看似乎在原地打轉,但是從正面來看是有上升的”。

理所當然地,《唐開國》講述的是大唐開國的故事,但於賡哲這次分享談論的重點卻是隋煬帝,因為“一切的變化和災難都來自於隋煬帝這個人”。於賡哲提到歷史上講隋煬帝相貌堂堂,除了個人才乾以外擁有一切優良的資源。

“元代的馬端臨說過‘國計之富莫如隋’,他父親留給他雄厚的家底,他也采取了一系列合理的措施,比如科舉製的誕生、大運河的興建、推動中國政治中心向東方的轉移,擴大自己的統治基礎,這些舉措單獨拿出來看都具有合理性,但合到一起帶來的卻是災難性的結果。”滿手好牌卻打輸了,於賡哲認為這是一個重大的歷史教訓。

隋煬帝楊廣(569年-618年4月11日),隋朝第二位皇帝(604—618年在位),為隋文帝楊堅與文獻皇后獨孤伽羅嫡次子。

“隋唐交替,從根本上來說,是一場關隴集團內部的權力交接。”於賡哲注意到,隋煬帝被視為是關隴集團的階級叛徒,李淵為代表的關隴集團對隋煬帝進行了大反擊,但在李淵、李世民上台之後,唐朝繼承了隋煬帝的很多政策。這件事恰恰證明,隋煬帝的很多舉措具有其合理性。

於賡哲認為,從歷史上看,只有秦始皇可以與隋煬帝相提並論,不僅這兩個朝代都是舊制度的破壞者和新制度的建立者,而且兩代都是二世而亡,沒有經歷過一般王朝的衰退階段,在國力達到巔峰以後就迅速完結,“這不是衰退式的敗亡,而是崩潰式的敗亡。”

還有一點相似之處,就是這兩個朝代之後,都出現了一個公認的盛世,秦以後是漢,隋以後是唐,“秦和隋後面出現漢和唐不是偶然的,漢朝是理智版的秦朝,唐朝是溫和版的隋朝。”

科舉製打破了身份等級的限制

從隋文帝到隋煬帝實行的科舉製,被於賡哲認為是最為偉大的政策之一,“科舉製非常偉大,打破了身份等級的限制,給了社會各階層以平等競爭的希望。換句話來說,它防止了社會階級的固化。”於賡哲提到,隋朝以前中國的選官制度,比如漢朝是查舉製,而科舉製打破了階級固化,從法律上給予所有人以平等的機會,“任何人只要學識夠都可以當國家的官員,實現人生的逆轉。所以,科舉製後來有一句話叫做’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給了社會各階級以期待。”從這一點來講,隋煬帝是一位戰略前瞻性極強的人。

隋煬帝當時還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中國經濟重心向南方轉移。於賡哲認為,這個認知是非常超越時代的。因為,“從三皇五帝的時代開始,中國一直是北方經濟領先於南方經濟。中國五千年文明史,北方經濟領先於南方經濟超過四千年,魏晉南北朝時期南方才得以真正的開發。到了隋煬帝的時候,趨勢還不那麽明顯;到了南宋,才算徹底完成了經濟重心的南移。”

但隋煬帝早幾百年就意識到了這種變化,修建大運河,溝通中國的經濟中心和政治中心,這讓於賡哲歎服於隋煬帝的預見性。“怎麽溝通政治中心和經濟中心,他想到了一個最好的技術路線就是大運河,因為古代只有水運最經濟。”

關隴集團不再適合隋煬帝的統治基礎,這是隋煬帝預見到的第二個問題。府兵製是關隴集團的兩大核心組成部分之一,而如此多的府兵,由統治集團的核心成員八大柱國加十二個大將軍進行管理。於賡哲說,這意味著這二十個家族掌握了整個中國政治經濟的權力,並且從中誕生了三代王朝——北周、隋和唐。

在這些家族之中,獨孤信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人物,被網絡上稱為“天下第一老丈人”。因為他一共七個女兒,出過三位皇后,而且還是三個不同王朝的皇后,成為了“隋唐兩代總嶽父”。於賡哲說,如此高的命中率,其實並不是一種偶然,而是一種必然。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為這些小集團通過親緣關係、血緣關係和政治聯盟等手段,聯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集團。

“隋煬帝曾經得益於這樣一種出身,他家就是一個關隴集團出身的受益者,可隋煬帝最後變成了這個階級的背叛者。”於賡哲認為,隋煬帝的父親楊堅就是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關隴集團有個特點是高度集權……這些中央集權的措施最後帶來的結果是,只要有一個人控制住宮廷,馬上就會控制全國,地方上無力反抗,這就是隋文帝奪權的重要原因。”

隋煬帝之所以會成為本階級的叛徒,正是因為他意識到了,只有關和隴兩地的人來統治全國並不合適,擴大統治基礎是必然的選擇,也是皇權固有的規律使然。

大運河是隋煬帝留給我們的政治遺產

於賡哲以世子曹丕宴請群臣的故事(即君父先後論)為引,講述了中國皇權演變的特點。他認為,中國的皇權自魏晉南北朝以後,從隋煬帝開始就在不斷擺脫貴族的掣肘,直到明清時期,君主專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對比中西方歷史就可以發現,在西方歷史上,君權從來沒有做到過一家獨大,“西方的民主政治,容易出現各個利益集團之間的博弈和妥協,他們習慣於這樣的思維模式,不是你死我活的非黑即白的鬥爭,而是妥協、博弈。”

於賡哲說,在西方歷史上,君權從來都做不到一家獨大,因為教會和封建貴族會對君權產生重大的製衡和掣肘作用。但中國歷史上不存在教會對君權的牽製,“從殷商時代開始,中國已經完成了國家君主與國家宗教大祭司身份的合二為一,祭天儀式為什麽皇帝要親自主持?祭天就是要向國家彰顯’我是國家的大祭司’。”

但於賡哲也注意到,在中國歷史上,曾經對君權產生過掣肘的也是貴族。歷史上出現過兩次貴族政治的高峰,一次是先秦夏商周,但秦始皇破壞了這種貴族政治,因此誕生了劉邦這位平民君主,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布衣天子;在東漢時期,中國迎來了貴族政治的第二輪高峰,“東晉建立的時候,貴族與皇帝共天下,王與馬,共天下。”

於賡哲指出,隋煬帝的個性剛愎自用,討厭有貴族勢力對自己掣肘,因此擺脫關隴集團對自己的影響,是一定要走的道路。從這一點上講,隋煬帝成為本階級的叛徒,不是偶然。

楊廣希望破壞關隴集團的影響力,那麽,他破壞關隴集團的舉措有哪些?

於賡哲提到了幾點,比如大量引入山東和江南人士入閣,衝淡關隴集團色彩;進行爵位和勳官改革;興建洛陽城等。“推行科舉製,對貴族政治來說,當然是一個破壞,因為科舉製意味著所有人都有當官的可能,官僚和貴族不一樣。”

於賡哲認為,爵位和勳官是關隴集團保證子孫後代永享榮華富貴的最主要途徑,但隋煬帝把爵位簡化,九等爵變成三等爵,勳官變得名存實亡,很多政治和經濟權益都被剝奪,關隴集團必然會對此進行反擊。

興建洛陽城,依然與擺脫關隴集團的關係密切相關,“因為關隴集團大勢力在長安,要改革舊勢力對自己的束縛,就要擺脫大本營。”於賡哲說:“歷史上很多改革都伴隨著遷都,遷都也是削弱關隴集團的一個重要步驟。”

同樣具有戰略前瞻性的,還有興建大運河。從技術角度上,它解決了南糧北運的重大問題。修建運河的理念,被後續朝代很好地繼承下來。於賡哲提到,雖然元代定都也是北京,洛陽已經不再重要,但元朝修建了新的運河——京杭大運河,雖然路線不一樣,但運河的理念一直保存下來。

英國使節馬戛爾尼

(Lord McCartney)

在訪華之後歸國的報告中指出,大運河是清王朝經濟的動脈。於賡哲讚同了這一觀點,“沒有運河就沒有中國歷代封建王朝,隋朝以後都在沿用運河絕不是偶然的,這也是他留給我們的政治遺產。”

乾隆五十八年八月十三日是乾隆皇帝的八十三歲壽辰。英國首赴中國使團,奉旨來避暑山莊覲見朝賀。當時的英國使節正是馬戛爾尼。

既然隋煬帝提出的每個政策都很具有合理性,那麽為什麽會導致隋朝的滅亡呢?於賡哲認為,正是因為這些舉措都過於激進,合在一起超過了老百姓的承受能力,“不明白戰略設計要想成功實行,還有一個執行的問題,而執行是需要有邊界的,這個邊界在哪裡沒有考慮好。不顧惜民力,最終造成了民怨沸騰,帶來的後果是生靈塗炭。”於賡哲認為,合理適度地有效執行,遠比偉大的設計更為重要,但顯然隋煬帝和秦始皇都沒能考慮清楚這個問題。

於賡哲以隋煬帝勞師遠征高麗為例,認為隋煬帝糟糕的執行能力,最終導致了失敗。在李唐王朝建立以後,大運河、科舉製等隋朝的政策和制度延續下來,隋朝的很多典章制度也得以延續,就連被認為是導致隋煬帝直接亡國的“三伐高句麗”,也被唐朝完成了這一歷史使命,“貞觀十九年,唐太宗自己又走上了伐高句麗的道路。”

於賡哲不認同黑格爾說中國沒有歷史,他認為這種歷史是存在的,只是“這種歷史變化是循序漸進的,而且是螺旋式上升的,在這個過程中,甚至有時候還伴隨著倒退,但依然不能否認這其中的進步。”

記者丨何安安

編輯丨蕭軼

校對丨薛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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