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四十回中,劉姥姥為了博得賈母歡心,故意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說完,卻鼓著腮幫子,兩眼直視,一聲不語。
眾人先還發怔,後來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次,幾乎每個人都發笑了,而且笑態百出,整個大觀園就像孔乙己到了鹹亨酒店一樣,充滿了快樂。
不同的是,劉姥姥不是孔乙己。孔乙己被打趣是身不由己,而劉姥姥卻是上趕著被打趣並且拚命自黑。
同樣是衣食無著,身為讀書人的孔乙己放不下面子,卻贏不來裡子,到底也改變不了別人對他的嘲諷。
身為貧苦農民的劉姥姥卻不一樣,她沒有把自己看得很金貴,她自己就是貧賤大眾中的一員,為了衣食,她不惜主動放下面子,向賈府搖尾乞憐(不是我貶低她,事實如此)。
雖然她自己也知道是在“拚著老臉”,但是她這張老臉能不能“拚”,“拚”起來管用不管用,一開始她的心裡還真沒有底兒。
直到後來,她終於發現,對於這個傳說中“憐貧恤老”的賈府來說,這張“老臉”真的管用。
可是,在那樣的場合,劉姥姥“拚著老臉”說了那樣的話,卻偏偏有兩個人沒有笑。
這是為什麽呢?
這是因為,這兩個人身份不一般。
別人都是笑態百出,為什麽“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掌著,還隻管讓劉姥姥”?
這是因為,如果把這一幕當作一個話劇的話,其他人都是其中的角色,只有鳳姐和鴛鴦是這一幕話劇的總導演。
說實話,此番前來,劉姥姥就是來表演的主角(醜角),鳳姐和鴛鴦是導演,其他人都是隨機生發,眾人合力,目的都是為了討賈母歡心。
鴛鴦笑道:“天天咱們說外頭老爺們吃酒吃飯,都有個湊趣兒的,拿他取笑兒。咱們今兒也得了個女清客了。”李紈是個厚道人,倒不理會;鳳姐兒卻聽著是說劉姥姥,便笑道:“咱們今兒就拿他取個笑兒。”二人便如此這般商議。
鳳姐一 面遞眼色與鴛鴦,鴛鴦便忙拉劉姥姥出去,悄悄的囑咐了劉姥姥一席話,又說:“這 是我們家的規矩,要錯了,我們就笑話呢。”
那劉姥姥入了坐,拿起箸來,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鳳姐和鴛鴦商議定了,單拿了一雙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給劉姥姥。
眾人已沒心吃飯,都看著他取笑。賈母又說:“誰這會子又把那個筷子拿出來 了,又不請客擺大筵席!都是鳳丫頭支使的,還不換了呢。”
比如我們看話劇,從來,都只有演員和觀眾笑的,哪有看到導演笑的?
導演不但不能笑,還要為了保障下一幕的效果,繼續觀察、籌備,直到最後一幕落下——哢!導演才能開始跟演員交流。
鳳姐兒忙笑道:“你可別多心,才剛不過大家取樂兒。”一 言未了,鴛鴦也進來笑道:“老老別惱,我給你老人家賠個不是兒罷。”劉姥姥忙笑道:“姑娘說那裡的話?咱們哄著老太太開個心兒,有什麽惱的!你先囑咐我,我就明白了,不過大家取笑兒。我要惱,也就不說了。”
鳳姐的表演天賦很突出,在此處體現得淋漓盡致。
人們常說王熙鳳少說“有一萬個心眼子”。她這個人在各種角色之間切換得非常自如,通過她的表現,你是看不出她是怎樣一個人的。
要不然,尤二姐也不會眼睜睜地跳入火坑了。
奉承賈母,那可是她的看家本領。
鴛鴦不一樣,她一出場就是個成熟的女孩,一出場就是個小大人。
在賈母面前,鴛鴦簡直是個萬裡挑一的妥當人,但凡老太太記不起來的事情,她都記著;老太太照顧不到的地方,她都照顧得到。如果沒有她,老太太早就不知道被人誆騙了多少去了。
老太太的日常生活斷斷離不開鴛鴦。
玩牌的時候,鴛鴦是老太太的助手,幫助老太太贏牌;舉辦宴會的時候,鴛鴦是席上的令官,讓大家玩得開心。
即便是捉弄劉姥姥,也是一種有意而又善良的“使壞”,叫人既明知被捉弄又無法真正怪她。
她之所以這樣,也是她身為大丫鬟的本分。
劉姥姥自己,也未嘗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畢竟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