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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布力事件背後:Club Med在中國是如何變味兒的

記者|鄭萃穎

“煥活春日生機”,配合新促銷主題,Club Med(地中海俱樂部度假村)官網頁面呈現充滿活力的綠色。然而,樂昊今年春節入住亞布力Club Med,不但沒有喚醒活力,反而生了場病。

2月3日,樂昊一家入住亞布力Club Med度假村。住到5日晚間,他覺得渾身酸痛開始發燒,半夜開始腹瀉。

他開始還以為是水土不服和著涼,直到2月9日接到旅行社詢問,才得知上百人出現相似情況。2月10日,經哈爾濱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檢測,確定遊客發生嘔吐、腹瀉等症狀為諾如病毒感染。

諾如病毒屬杯狀病毒,感染後引起胃腸道炎症,嚴重時可因腹瀉脫水致死,寒冷季節呈現高發,傳染性強,可通過汙染的水源、食物、物品、空氣等傳播,人群聚集處容易引起集體爆發。

出現症狀的遊客自發組建微信群,群內有人稱春節前就出現症狀,但度假村卻遲遲沒有相應措施。

憤怒的遊客敘述,在春節前找到亞布力度假村村長,告訴她自己孩子在迷你俱樂部嘔吐了,可能是感染了諾如病毒,得到的回復卻是“請多喝水,多休息。”

有遊客回憶說,發病前往度假村醫務室無人值守。還有遊客看到,清掃人員對嘔吐物清掃,沒戴口罩和手套,用毛巾直接在洗臉台清洗。

甚至去年春節期間就入住亞布力度假村的郭女士也對界面記者回憶,當時入住第三個晚上,孩子在自助餐廳用完晚餐感覺不適,隨後整晚多次嘔吐並伴有發熱。當時度假村的醫務室護士說,“很多孩子都是吃多了所以一活動就會嘔吐。”

病毒感染有突發偶然性,傳播途徑存在多種可能,亞布力事件還沒有明確的感染源檢測報告結果公布。

但被病毒感染的客人一方面質疑度假村管理、應急機制不到位,一方面紛紛曬出了度假村不新鮮的食物圖片:客房迷你吧的過期可樂、早餐帶霉斑的西紅柿。還有遊客感覺自助餐的冷餐不新鮮。

為啥食物不新鮮了?

亞布力度假村2010年交給Club Med管理,距離哈爾濱太平國際機場3個小時車程,距離牡丹江海浪機場一個半小時車程,附近沒有其他景區。

桂林Club Med距離桂林兩江國際機場與桂林市區皆為1小時左右的車程,遠離桂林著名景區,周圍是些村莊。

“風景是否優美、交通情況以及在該地經營的成本結構,讓Club Med傾向於選擇遠離核心度假區、遠離市區、適合度假的地方。”長期關注研究Club Med母公司複星國際的灰姑娘基金王卓瑋分析說。

他舉例,三亞Club Med原有物業是家老舊的四星級酒店,因為遠離市區生意不好。酒店有一大片海灘適合改造,物業改造消耗低。

但遠離市區選址,也給Club Med物流配送帶來了麻煩。

一位前Club Med中國度假村管理層告訴界面新聞,除了酒水有統一採購渠道,中國各地度假村基本屬於獨立採購。王卓瑋分析認為,這是因為Club Med在中國剛起步幾年,還沒有達到集中採購規模。

像亞布力和桂林度假村地處偏遠,大批採購食材難度更大,Club Med餐飲還需要國際化菜品,所需食材周邊採買不到。長途配送不僅配送成本高,而據冷鏈業內人士反饋,黑龍江和桂林的冷鏈水準在業內也屬於較為靠後。

曾經在桂林Club Med工作過的程星告訴界面新聞,“度假村裡有蒙古烤肉、桂林米粉、西餐廳、中餐廳,烤肉餐廳出問題比較多,有客人反饋過拉肚子。

一位旅遊業者也告訴界面,他朋友曾經去桂林Club Med做活動,結果客戶和員工大規模拉肚子。

作為一家大型國際度假村集團,Club Med對外宣稱,度假村食品安全監管是嚴格遵循HACCP(國際認可的食品安全保證體系)標準。

然而,上述度假村前高管向界面新聞透露,實際操作中卻有不少漏洞。

他解釋說,由於Club Med一價全包模式,一些客人會各種食物點滿一桌,吃不完造成浪費。普通酒店客人隻用一次早餐,但在Club Med度假村裡,人們一天會去酒吧、餐廳幾個來回,一個人基本等於6個人的消耗。而客人的大量消費活動,也造成了服務人員工作量比其他酒店多。有經驗的服務生都不願意來Club Med工作,又辛苦薪資又低。

為了保證收入利潤,壓縮成本,“自助餐中午剩下的會混在晚餐裡,晚上剩下還會混到第二天早餐,所以總有客人抱怨食物不新鮮,拉肚子。”這位前高管告訴界面記者,“酒吧裡的酒水都很低檔,通過固定供應渠道採購,進價非常便宜。”他還表示,像亞布力這種季節性營業,找不到人甚至會雇傭熟人的親戚來做飯,而非專業廚師。

為啥G.O不熱情了?

在任秋明眼裡,亞布力Club Med需要治理的遠不至食物衛生問題。在今年春節來亞布力度假村之前,她已經去過了在三亞和日本的Club Med。

之前她對這個品牌很認可,但現在卻越來越不滿意。“亞布力食物沒那麽新鮮,WiFi很難登錄,餐廳裡牆有裂縫,度假村接送中巴車老舊且不乾淨。度假村員工也沒有像其他度假村盡責。”任秋明列舉了一系列糟糕的印象。

作為一家1950年成立於法國的國際知名度假村品牌,Club Med幾十年間發展到在全球多個國家遍布80多家度假村。2015年3月20日,複星國際集團以74億元收購了Club Med地中海俱樂部,目前持股比例98%。

Club Med最大的特色是“一價全包”,不單純賣酒店住宿,而是包含運動休閑體驗和餐飲娛樂項目,還有其獨特的G.O員工服務。

G.O是法語“GENTIL ORGANISATEUR”(親切的東道主)的縮寫,指那些會兩門以上外語和某項特長,專門與遊客互動的度假村員工,是Club Med的特殊設計。另一部分負責簡單工作的,比如餐廳服務人員,則為GE。

任秋明記得,她抵達日本北海道Club Med度假村時,G.O已經在門口列隊歡迎所有客人,隨後一對一帶領客人遊覽度假、帶去客房,還幫任秋明一家注冊了滑雪課程。

但在亞布力,任秋明提出要求才有G.O帶領他們去客房。一位G.O也曾告訴樂昊,因為亞布力只有冬季開放幾個月,春節期間不少G.O都是實習或臨時從其他度假村調來的。

任秋明在日本石桓島Club Med時,不管幾點去吃飯,總看到有服務人員在擦桌子、擦玻璃,人員配備充足、清理及時。而在三亞Club Med餐廳裡,她一直聞到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酸味,儘管“食物和亞布力相比還算新鮮”。

“很多客人來投訴吐槽說,你們這家怎麽和國外的Club Med差距這麽大,服務體驗跟不上。”程星回憶曾在桂林Club Med遇到情況。

和其他度假酒店相比,Club Med最大的特色就是賣服務,最核心的G.O以及娛樂休閑項目要投入大量人力成本。

據知乎2016年一條發帖,桂林Club Med330間房,淡季員工人數在240左右(其中約90個G.O),旺季員工數在350人左右(其中約150個G.O),人房比增加到1:1多。

Club Med的高管會全球輪崗,而G.O來源也遍及全球各地,但基層服務人員往往來自當地。

2012年一位網友在豆瓣分享自己做G.O的經歷提到,根據每個國家法律規定、地點不同,工資會不一樣。“在日本或者歐洲工作工資相對會高一點,但那邊消費水準也高一些”。

而國內酒店業人力短缺、普遍薪資水準低,加上度假村遠離市區的選址,都給Club Med中國招募基層員工帶來困難,服務標準產生了地域差異。

2013年至2014年,程星大學期間想找份兼職,在桂林Club Med度假村工作了幾個月後正式入職,並不需要畢業證,隻提供健康證明之類就可以入職。

“基層員工,像廚師、後廚人員、保潔,基本都是低價雇傭當地村民。和我同宿捨的救生員,就是一個當地會游泳的村民。”程星告訴界面記者,“實在太缺人了,按照工資預算也只能找到這些人。”

他當時工資不到兩千元,包吃住,度假村給正式員工購買三險,試用期不買保險。他記得,當時度假村前台員工未經培訓就要上崗,而前台PMS系統非常複雜,全是法文和英文,看不懂也沒辦法,由老員工教新員工基礎的操作步驟。

王卓瑋告訴記者,Club Med薪資對應當地四、五星餐廳的水準,是市場價決定的。“旅遊不像其他行業一年四季都從業,往往就是幾個月是旺季,其他時間都閑著,收入低,優質人才不願意來。”

複星文旅的助推器?

亞布力諾如病毒事件後,複星國際董事長郭廣昌在2月16日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年會上鞠躬道歉說:“病毒發生是意想不到的,但度假村的應對措施也值得反思。”並表示複星已經啟動了內部的核查程序。

顯然,郭廣昌不希望這個收購成功的品牌出任何麻煩。複星旅文招股書顯示,2018年上半年,地中海俱樂部(Club Med)實現營收63.69億元。

儘管Club Med是享譽國際的知名品牌,然而在被收購前已經在走下坡。華美酒店顧問公司提供數據顯示,Club Med 2012年營業的度假村數量從2011年的74個減少到了71個,到2012年10月底減至66個,2013年整體虧損900萬歐元。

2015年複星國際集團以74億元收購了Club Med地中海俱樂部後,開始了快速擴張。全球已有70家,其中10家都是2015年之後開的。

在2018年,針對中國市場還推出了子品牌:Club Med Joyview度假村,新品牌定位於距離市區兩、三小時車程範圍內的度假目的地,為滿足中國消費者假期少、家庭短途度假消費需求。

“就過去70年跟近三年做對比,它的發展速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從現在到2020年,我們計劃開12家。”複星旅文董事長錢建農曾在訪談中公開表示。他還表示,現在只有輕資產管理模式,不會再去持有一個重資產的Club Med。

複星收購Club Med後,國內開業6家度假村則都採用了“管理合約”的輕資產模式,而收購前全球度假村以自持物業和租賃為主。中國這一模式有助於減輕複星旅文的資產負債壓力,另一方面也有助於快速擴張。

此次入住亞布力,任秋明就發現,由於亞布力Club Med度假村和其業主黑龍江陽光度假村有限公司的遊客共用滑雪場,當她排隊坐纜車時,被告知要讓在陽光度假村渠道購買門票的遊客先上纜車。

另外,陽光度假村滑雪教練會出現在亞布力度假村換雪具的區域做宣傳,雪場中廣播會播放陽光度假村酒店式公寓房產宣傳。“45萬左右,四十多平米,部分租給了亞布力度假村的員工。”任秋明告訴界面新聞。

另外,在亞布力度假村的酒吧“星吧”,任秋明有一次看到裡面冒出炒菜煙氣,並且有個付款二維碼(Club Med度假村內消費憑手環即可,不需另外付費),不超過100平米的地下室擠滿了人,有穿陽光度假村工作服的教練以及換衣服和雪靴的遊客。“猜測是陽光度假村的客人。”任秋明說。亞布力度假村是她去過的4家Club Med中,唯一一處業主和Club Med管理房產在一個區域的地方。

被複星收購之後,國內Club Med與房地產商合作模式增多。“地產企業的項目一般都有配套酒店,也希望Club Med這樣的品牌給物業帶來溢價。” 黑鯨投資董事總經理馮少輝解釋。

另一方面,房產銷售收益遠比旅遊項目來得快,也可以衝淡旅遊經營淡旺季帶來的營收風險。一位旅遊業者說自己在參觀承德灤平的Club Med Joyview 長城度假村項目時,曾看到正在出售物業售價達到每平米4萬多。

馮少輝認為,相比於深耕旅遊業的路徑,複星集團更多是做股權投資的思路。通過資本運作,買入Club Med並在資本市場上打包推出。

2010年複星國際集團中負責旅遊商業領域的商業事業部成立一年,複星就投資了Club Med。2015年更是經過五次加價,一直漲到每股24.6歐元,終於將Club Med收入囊中。

隨後,複星集團即拆分出包含Club Med資產的複星旅文品牌,在2018年底於香港掛牌上市。

“複星收購了一些國際知名品牌,並保持了收購企業繼續運營的獨立性。這次亞布力諾如病毒事件,可能也部分反映了過去複星對外方管理過於信任。這件事有助於他們吸取教訓、優化管理。”景鑒智庫創始人周鳴岐對界面記者表達了他的觀點。

複星投資新開業的三亞亞特蘭蒂斯2018年前三季度收入已達2.9億元。但Club Med仍是度假村和目的地業務主力,不僅接待人數和收入快速增長,且成本增長率低於收入增長率,毛利率穩步上升。

Club Med財務報表顯示,毛利率表現較好,主要原因還在於對成本的控制,2015年、2016年、2017年、2018年上半年成本率(去除折舊)分別為55.81%、55.52%、54.82%、53.69%,呈逐步下降趨勢。

作為複星旅文上市資產,Club Med無疑是一隻孵化成功的金蛋,極具市場價值。馮少輝認為,Club Med在中國市場規模化之後,複星還擁有多種可能性,包括打包Club Med獨立上市,或並購或出售,都有再溢價增值的空間。

然而,如果Club Med的快速擴張,是以犧牲品質和服務作為代價,品牌能走多遠也會是個問號。

(文中 樂昊、任秋明、程星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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