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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城的作品,讓不少人第一次感受到中文之美

對於阿城,喜愛文學的朋友一定都不陌生,他是王朔、陳丹青推崇的“作家裡的作家”。《棋王》則是阿城先生白話小說的經典——“三王”用儉省凝練的漢語,捕捉世俗奇人,描畫風俗與風度,保留說書人的傳統、筆記和話本小說的精粹,達到白話小說的至高境界。據悉 ,《樹王》的原著電影將由導演田壯壯拍攝。此次的紀念典藏版收錄了阿城先生早年的手稿便箋與小物件(楊葵老師提供),均為首次面世。同時,封面選用日本古沉香紙;採用小開本裝幀,輕盈便攜,適於在書桌、床頭、旅途中閱讀。

作者: 阿城

版本: 理想國 |上海三聯出版社 2019年4月

作者簡介:

本名鍾阿城,一九四九年生於北京。雜家,文字手藝人。

“大家怎麽活著,我也怎麽活著。有一點不同的是,我寫些字,投到能鉛印出來的地方,換一些錢來貼補家用。但這與一個出外打零工的木匠一樣,也是手藝人。因此,我與大家一樣,沒有什麽不同。”

它講的是什麽?

《棋王》收錄“三王”小說經典,珍貴文獻、星星美展插畫、《今天》雜誌油印創作談等一並收入,呈現文字手藝人阿城先生的溫度與風度。

“從世俗小說的樣貌來說,《棋王》裡有‘英雄傳奇’、‘現實演義’,‘言情’因為較隱晦,評家們對世俗不熟悉,所以至今還沒解讀出來,大概總要二三十年吧。不少人的評論裡都提到《棋王》裡的‘吃’,幾乎叫他們看出‘世俗’平實本義,只是被自己用慣的大話引開了。

《樹王》裡潛在的是蒙昧的良知,不是科學的,是原始的,但它面對的不是科學,而是愚蠢,這就使雙方都走向失敗。愚蠢沒有良知,所以良知即使是蒙昧的,對於中國,也是有價值的。

我自己最喜歡《孩子王》,小說開始時明確寫著寫作時間是一九七六,將來會怎樣,不知道。那時已經是個農民了,空閑的時候寫寫東西,浪費紙張。當時的人生的狀態,只是不合作。”

《棋王》搶先試讀

第二天一早兒,大家滿身是土地起來,找水擦了擦,又約畫家到街上去吃。畫家執意不肯,正說著,腳卵來了,很高興的樣子。王一生對他說:“我不參加這個比賽。”大家呆了,腳卵問:“蠻好的,怎麽不賽了呢?省裡還下來人視察呢!”王一生說:“不賽就不賽了。”我說了說,腳卵歎道:“書記是個文化人,蠻喜歡這些的。棋雖然是家裡傳下的,可我實在受不了農場這個罪,我只想有個乾淨的地方住一住,不要每天髒兮兮的。棋不能當飯吃的,用它通一些關節,還是值的。家裡也不很景氣,不會怪我。”畫家把雙臂抱在胸前,抬起一隻手摸了摸臉,看著天說:“倪斌,不能怪你,你沒有什麽了不得的要求。我這兩年,也常常犯糊塗,生活太具體了。幸虧我還會畫畫兒。何以解憂?唯有—唉。”王一生很驚奇地看著畫家,慢慢轉了臉對腳卵說:“倪斌,謝謝你。這次比賽決出高手,我登門去與他們下。我不參加這次比賽了。”腳卵忽然很興奮,攥起大手一頓,說:“這樣,這樣!我呢,去跟書記說一下,組織一個友誼賽。你要是贏了這次的冠軍,無疑是真正的冠軍。輸了呢,也不太失身份。”王一生呆了呆:“千萬不要跟什麽書記說。我自己找他們下。要下,就與前三名都下。”

大家也不好再說什麽,就去看各種比賽,倒也熱鬧,王一生隻鑽在棋類場地外面,看各局的明棋。第三天,決出前三名。之後是發獎,又是演出,會場亂哄哄的,也聽不清誰得的是什麽獎。

腳卵讓我們在會場等著,過了不久,就領來兩個人,都是制服打扮。腳卵作了介紹,原來是象棋比賽的第二、三名。腳卵說:“這就是王一生,棋蠻厲害的,想與你們兩位高手下一下,大家也是一個互相學習的機會。”兩個人看了看王一生,問:“那怎麽不參加比賽呢?我們在這裡待了許多天,要回去了。”王一生說:“我不耽誤你們,與你們兩人同時下。”兩人互相看了看,忽然悟到,說:“盲棋?”王一生點一點頭,兩人立刻變了態度,笑著說:“我們沒下過盲棋。”王一生說:“不要緊,你們看著明棋下。來,咱們找個地方兒。”話不知怎麽就傳了出去,立刻嚷動了,會場上各縣的人都說有一個農場的小子沒有賽著,不服氣,要同時與亞、季軍比試。百十個人把我們圍了起來,擠來擠去地看,大家覺得有了責任,便站在王一生身邊兒。王一生倒低了頭,對兩個人說:“走吧,走吧,太扎眼。”有一個人擠了進來,說:“哪個要下棋?就是你嗎?我們大爺這次是冠軍,聽說你不服氣,著我來請你。”王一生慢慢地說:“不必。你大爺要是肯下,我和你們三人同下。”眾人都轟動了,擁著往棋場走去。到了街上,百十人走成一片。行人見了,紛紛問怎麽回事,可是知青打架?待明白了,就都跟著走。走過半條街,竟有上千人跟著跑來跑去。商店裡的店員和顧客也都站出來張望。長途車路過這裡開不過,乘客們紛紛探出頭來,只見一街人頭攢動,塵土飛起多高,轟轟的,亂紙踏得嚓嚓響。一個傻子呆呆地在街中心,咿咿呀呀地唱,有人發了善心,把他拖開,傻子就倚了牆根兒唱。四五條狗竄來竄去,覺得是它們在引路打狼,汪汪叫著。

到了棋場,竟有數千人圍住,土揚在半空,許久落不下來。棋場的標語標誌早已摘除,出來一個人,見這麽多人,臉都白了。腳卵上去與他交涉,他很快地看著眾人,連連點頭兒,半天才明白是借場子用,急忙打開門,連說“可以可以”,見眾人都要進去,就急了。我們幾個,馬上到門口守住,放進腳卵、王一生和兩個得了榮譽的人。

這時有一個人走出來,對我們說:“高手既然和三個人下,多我一個也不怕,我也算一個。”眾人又嚷動了,又有人報名。我不知怎麽辦好,只得進去告訴王一生。王一生咬一咬嘴說:“你們兩個怎麽樣?”那兩個人趕緊站起來,連說可以。我出去統計了,連冠軍在內,對手共是十人。腳卵說:“十不吉利的,九個人好了。”於是就九個人。冠軍總不見來,有人來報,既是下盲棋,冠軍只在家裡,命人傳棋。王一生想了想,說好吧。九個人就關在場裡,牆外一副明棋不夠用,於是有人拿來八張整開白紙,很快地畫了格兒。又有人用硬紙剪了百十個方棋子兒,用紅黑顏色寫了,背後粘上細繩,掛在棋格兒的釘子上,風一吹,輕輕地晃成一片,街上人們也喊成一片。

人是越來越多。後來的人拚命往前擠,擠不進去,就抓住人打聽,以為是殺人的告示。婦女們也抱著孩子,遠遠圍成一片。又有許多人支了自行車,站在後架上伸脖子看,人群一擠,連著倒,喊成一團。半大的孩子們鑽來鑽去,被大人們用腿拱出去。數千人鬧鬧嚷嚷,街上像半空響著悶雷。

王一生坐在場當中一個靠背椅上,把手放在兩條腿上,眼睛虛望著,一頭一臉都是土,像是被傳訊的歹人。我不禁笑起來,過去給他拍一拍土。他按住我的手。我覺出他有些抖。王一生低低地說:“事情鬧大了。你們幾個朋友看好,一有動靜,一起跑。”我說:“不會。只要你贏了,什麽都好辦。爭口氣,怎麽樣?有把握嗎?九個人哪!頭三名都在這裡!”王一生沉吟了一下,說:“怕江湖的不怕朝廷的,參加過比賽的人的棋路我都看了,就不知道其他六個人會不會冒出冤家。書包你拿著,不管怎麽樣,書包不能丟。書包裡有……”王一生看了看我,“我媽的無字棋。”他的瘦臉上又乾又髒,鼻溝兒也黑了,頭髮立著,喉結一動一動的,兩眼黑得嚇人。我知道他拚了,心裡有些酸,隻說:“保重!”就離了他。他一個人空空地在場中央,誰也不看,靜靜的像一塊鐵。

棋開始了。上千人不再出聲兒。只有自願服務的人一會兒緊一會兒慢地用話傳出棋步,外邊兒自願服務的人就變動著棋子兒。風吹得八張大紙嘩嘩地響,棋子兒蕩來蕩去。太陽斜斜地照在一切上,燒得耀眼。前幾十排的人都坐下了,仰起來看,後面的人也擠得緊緊的,一個個土眉土眼,頭髮長長短短吹得飄,再沒人動一下,似乎都要把命放在棋裡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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