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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藝界往事:程硯秋義葬恩師羅癭公

四大名旦中,程硯秋年齡最輕,死得最早,他死後,程腔遂成絕響。一般人都知道程硯秋原是旗人子弟,但不知道他還是旗人中的貴族。

大清相國之後

馬敘倫在《石屋余瀋》中說:“硯秋為清宣宗相穆彰阿之曾孫行,穆相權傾一時,然至硯秋兄弟已無立錐之地,其母鬻之伶工。”而潘光旦的《中國伶人血緣之研究》則考證說,道光初年另一位相國英樹琴(號熙齋,著有《恩福堂筆記》)是程硯秋的高祖。照潘光旦所說,程硯秋的祖先是姓英,而非姓穆,英樹琴與穆彰阿雖同為道光朝的相國,論氣焰之盛、名聲之大,英不及穆多矣。不管程硯秋是英或穆相之後,總之他是滿清大臣之後似可確定。到他父母這一代,業已成為破落戶,他的母親終於不能不將他賣入戲班。

(程硯秋)

程硯秋後來之所以能在劇壇發跡,完全是拜那一位“性好顧曲”的粵籍名士羅癭公之所賜。現在知道羅癭公的人不多,但在清末民初的北京,順德羅癭公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名人。他精通詩詞書法,喜好飲酒交遊,為人俠義,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寒士,大凡才通風雅者,都有他的好朋友。

羅癭公少年時代就讀於廣州萬木草堂,與陳千秋、梁啟超等同為康有為弟子。羅癭公有才華,有抱負,但清朝末年政治風氣敗壞,賄賂公行,權貴當道。像他這樣徒有才名的窮詩人當然找不到好出路。一九一三年,袁世凱恢復帝製的說法甚囂塵上,時任總統府秘書的羅癭公雖與袁氏有舊,卻不肯附逆,辭官避居在廣州會館中,每日縱情詩酒,流連戲園。

羅癭公的佯狂而歌實為避禍。他隻向老朋友黃晦聞吐露過實情,“吾欲以無聊疏脫自暴於時,故借一途以自托,使世共訕笑之。”

這時候,好友楊穆生跟他談起,有一名極堪造就、前途不可限量的青衣名叫程硯秋。羅癭公愛才如渴,他又問過看過程劇的朋友,朋友幾乎異口同聲地說,程硯秋這雛伶不錯。當他親眼見到程硯秋的演出,驚為天人,認為程硯秋未來的成就至少可繼梅蘭芳之後,當時他就預言說:“爾來菊部頹靡,有乏才之歎,方恐他日無繼梅郎者。今豔秋(按:當時名豔秋,後改名硯秋)演出,風華輝映,他時繼軌,舍豔秋其誰?”。

羅癭公對程硯秋的提攜培植真可說不遺余力,他當時不過一介名士而已,家累既重,開銷又大,竟然籌出一筆款子來給程硯秋贖身,還將程硯秋送往京劇界有“通天教主”之稱的王瑤卿處去學藝,鄭重地拜託王氏好好調教。王瑤卿也認為程硯秋是個可造之才,乃以平生絕藝毫無保留地傳授。王氏臨死之前還不無得意地談到程硯秋說:“一個學藝的人應該虛心學習別人的長處,但要是鑽進別人的小圈子,充其量也不過是把別人的長處全學了去,那才是一輩子沒出息。程老四(指硯秋)記得我說過這樣的話,後來才創造了‘程腔’。他要死學我,也就不懂得變化的道理,哪會有什麽‘程腔’呢?”

除此之外,羅癭公親自教程硯秋識字、讀詩、練習書法。在羅癭公的熏陶下,程硯秋不但精通經史,而且寫得一手好字,在當時的藝人中是非常少見的。他還為程硯秋編寫劇本,如《紅拂傳》《青霜劍》《春閨夢》《孔雀東南飛》《碧玉簪》《文姬歸漢》《鴛鴦塚》《沈雲英》《鎖麟囊》等,多半悲鬱蒼涼,正是大作家、大詩人對於現實生活不滿的一種反映,在軍閥時代,可以說是反映時代苦悶的歌聲,當然風靡一時,程硯秋很快成為僅次於梅蘭芳的紅伶。

羅癭公曾向友人剖白其心跡說:“吾既不能囚匡天下,僅藉此一糜心力,亦當引之(指程硯秋)於正道。”三十年以來,程派與梅派分庭抗禮,各有千秋。

梅蘭芳擁有《霸王別姬》《生死恨》《鳳還巢》《太真外傳》《宇宙鋒》《洛神》《廉錦楓》等得意傑作,程硯秋亦擁有《文姬歸漢》《聶隱娘》《荒山淚》《鎖麟囊》《金鎖記》《春閨夢》《朱痕記》《賀後罵殿》《紅拂傳》等私房好戲。四大名旦中的尚小雲與荀慧生固不能與梅、程兩派相提並論。

(羅癭公)

請陳三立寫墓碑

當程硯秋在紅氍毹上大紅特紫、聲譽扶搖直上之際,羅癭公卻窮愁不堪,家多變故,再加上失業,生活每下愈況。一九二三年,他和夫人最鍾愛的一個掌上明珠又一病不起,老夫妻倆傷心欲絕,肝腸寸斷,夫人因此精神失常。兩個兒子宗震、宗艮都在求學階段。全家的生計瀕於斷絕,一日三餐都煞費經營。羅癭公的豪情壯志在妻啼兒號聲中終於被消磨殆盡。一九二四年端午節後,他終因心力交瘁而病倒,經醫院檢查,證實是三期肺病。八月初,他自知不起,曾向經常抽暇到醫院照料他的程硯秋透露,程硯秋淚下沾襟:“您老放心,我受您老的大恩大德,一直圖報無門。不論有什麽事情,我都唯有竭盡所能而已。”八月四日,羅癭公一大早就勉力撐持,倚枕執管,寫下他平生最後一篇文章,那就是他的遺囑。

八月二十五日,羅癭公歸去之時,親屬皆不在側,程硯秋第一個趕到,見到恩師留下的數頁遺囑,悲慟得幾近昏厥。回到家中,即為恩師設立靈堂,朝夕哭奠,並挽以聯曰:

當年孤子飄零,疇實生成,豈惟末藝微名,胥公所賜;

從此長城失恃,自傷孺弱,每念篝燈製曲,無淚可揮!

又日夜抄寫經書,以慰恩師在天之靈。

羅癭公喪事期間,程硯秋停演數月戴孝志哀,說:“我程某人能有今日,羅師當推首功。”羅癭公後事所用的祭奠、棺木、墓地之費都是程硯秋獨力料理承擔,費金過萬元,務極完美。這種事情,一般計程車大夫都難以做到,但一個藝人卻做到了,怪不得後來康有為作詩稱程硯秋為“義伶”。

在羅癭公的遺囑中希望墓碑由散原老人陳三立來書寫,於是程硯秋特地跑了一趟杭州西湖,拜見散原老人,乞書“詩人羅癭公之墓”七字,並酬以潤筆五百金,散原老人感其風誼,拒收潤金並贈詩一首雲:

湖曲猶留病起身,日飄咳唾雜流塵。

斯須培我凌雲氣,屋底初看絕代人。

絕耳秦青暗斷腸,故人題品費思量。

終存風誼全生死,為話西山涕數行。

其中“為話西山”是指程硯秋為羅癭公營墓於北平西山。羅癭公去世後,程硯秋每次出京演戲,行前必先去羅癭公墓前憑吊。逢羅忌日,也必去墓前祭奠,二十餘年,從未間斷。

真是世事雖無常,但有義伶半生情!

來源:各界雜誌第8期—五味人生

作者:蔡登山

監製:田東鋒

審核:劉 菁

責編:李 旌

編輯:史 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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