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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擊販賣焦慮!監管風暴中的教培行業,或迎來大洗牌

今年兒童節,教培行業籠罩在風雨欲來的緊張氛圍中。

6月1日,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召開新聞發布會透露,對新東方、學而思等15家校外培訓機構實施虛假宣傳、價格欺詐處以頂格罰款。

這背後,是疫情後時代教培產業面臨的一輪又一輪嚴格監管。近兩個月來,市場監管總局以及北京、上海、廣東、重慶等地方執法機構多次出手規範培訓市場,開出罰單近4000萬元。

多位業內人士對南都記者表示,教培行業確實存在孵化焦慮、虛構名師的亂象,井噴式發展難辭其咎。也有人充滿信心,短期內監管會使企業擴張速度變慢,但行業只有經過一系列整頓才能走得更遠。

風暴中心是虛構、誇大和誘導

在號稱“宇宙補習中心”的海澱黃莊,方圓幾公里之內駐扎著新東方、學而思、高思等數十家機構。

清明假期後,海澱家長范颯來到新中關大廈時,發現這棟通常在傍晚時分熱鬧非凡的大樓“空空蕩蕩”——貼在門上的告知提示他,由於防疫措施,機構未能複課,學生可以先參與線上課程,等複課後再來上課。

“聽說有整頓,但沒想到會直接不讓上課。”范颯想給女兒報一個數學輔導班,卻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鑒於沒有機構能給出準確複課時間,他不得不轉向各高校BBS,希望找到合適的家教老師。

有教培機構複課不定期,只是監管的一個信號。

3月31日,教育部基礎教育司司長呂玉剛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今年教育部把校外培訓機構治理工作列入重點工作任務”,被認為奠定了教培行業嚴加監管的基調。

4月25日,北京市市場監管局對跟誰學、學而思、新東方在線、高思等四家校外培訓機構的價格違法行為給予警告和各50萬元罰款。隨後,北京市教委印發《關於檢查校外培訓機構發現問題的通報》,對26家機構教學點涉及的五大問題進行通報。

市場監管總局也在5月10日和6月1日兩次發布公告,對北上廣深杭五地的15家教育培訓機構開出總計3650萬元的罰單,涉及作業幫、猿輔導、噠噠英語、卓越、華爾街英語等企業。

在其他省市,包括重慶市、四川省犍為縣、山東省日照市、黑龍江省、江西南昌等,也陸續公布了不規範教培機構的查處信息。

南都記者翻閱上述處罰公告發現,培訓機構的違規行為主要集中在超前收費、價格欺詐、虛假宣傳三個方面。

早在2018年,教育部就開展過校外培訓專項治理行為,要求機構一次性收費不得多於3個月。去年優勝教育、學霸君的接連爆雷,使資金風險再次成為今年治理的要點。比如北京市海澱區教委要求預付款必須100%接受監管,機構與銀行簽訂監管協議,按“一課程一碼”“一課次一消”的原則劃轉。

落實資金鏈強監管的同時,針對不正當競爭行為的規範也在加強。

如廣州市卓越裡程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在官網標注優惠價為1元的“數學培訓班2”課程,實際上從未以劃線價格5250元達成交易,“全市最低價”的商品信息描述也無法提供證據。該行為構成利用虛假的或使人誤解的價格手段,誘騙消費者或其他經營者與其進行交易,違反《價格法》第十四條,按照相關規定頂格處罰為50萬元。

虛假宣傳行為則包括承諾限期提分、杜撰學員心得、虛構教師資質、誇大課程規模等。如上海卓讚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噠噠英語)在其宣傳中含有“70%中國家長都在頭疼孩子的英語學習”等內容虛構家長焦慮情緒。浙江新東方培訓學校有限公司被調查的103名教師中,76名教師宣傳的教齡與事實不符。

這些行為都屬於實施虛假或引人誤解的商業宣傳,違反《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八條,按照相關規定頂格處罰為200萬元。

除了文書提到的收費和宣傳監管,多位受訪者透露,教育部門對校外培訓機構的抽查越來越頻繁,要求也相當高。不僅重點評測課程內容和教師資質,還有對辦學許可證、場地安全、消防管理、防疫措施的管理。

“用做產品的方式做教育”

監管細則如雨點密集落下,與在線教育的井噴式擴張不無關係。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數據顯示,2020年12月我國在線教育用戶規模達3.42億元。截至2020年底,全國至少有40萬家校外培訓機構。

互聯網資本更是在嗅到風口後跑步進場,新東方在線、猿輔導、VIPKID、作業幫等機構紛紛湧入賽道。據統計,猿輔導在2020年完成三輪融資共計35億美元,作業幫累計融資額達23.5億美元。

但業內人士對此並不樂觀。考慮到中國在線教育經過近十二年發展,早幼教、K12教育(學前教育至高中教育)、高等教育、素質教育、職業教育等細分領域早已完備。“蛋糕”雖大,但主要集中在應試教育,知識付費的賽道並不寬敞。

激烈的競爭使行業內亂象頻發。有受訪者坦言,家長都喜歡好老師,不虛報根本沒法招生,信息不對稱又使家長難以一一辨別。

在某頭部在線教育機構工作的李良表示,包裝名師的常用手段是教齡“注水”。部分主打“長教齡”的教師,從在線授課甚至畢業開始就累積教齡。主打“名校畢業”的教師,有些一畢業就進入機構,但直到最近監管變嚴才考取教師資格證。

課程質量也存在不確定因素。李良舉例道,由於機構的人員流動性較大,開課時宣傳三位老師都來自北大,中途一位老師離職,導致後續與宣傳不符的情況時有發生。但收費是整個課程30節課一次性交錢的,學生的權益便得不到保障。

轉化率就是懸在每個從業者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機構的輔導老師需要在試聽課程的學生中找到付費意願高的,完成轉化指標。“大家靠指標吃飯,保不齊會有各種誘導行為。”

校外培訓機構的另一“財富密碼”是焦慮。李良自稱,他們有意販賣焦慮。

套路都是有跡可循的。比如導流課設置專門的環節告訴學生,考生基數多麽龐大,考取重點高校的概率很低等。“公司甚至專門開會教我們:之前的知識該忘的都忘掉了,現在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線上,怎麽把握最後的一年很關鍵,再結合老師的經歷講講。”

培訓機構不僅“雞”(給某人打雞血)學生,也在“雞”父母。一個教學機構的宣傳視頻裡談到,“相信父母用過去的方式沒辦法解決新的問題,社會的發展對父母角色提出更高要求。父母如果再不學習,再不覺醒的話,孩子的教育必然會出大問題。”

“特價”和“限時”也是常用話術。李良直言,很多課程總是號稱當天是特價活動的“最後一天”,慫恿家長盡快購買。事實上,這個課程原本就只賣這個“特價”。

李良告訴南都記者,之前2至8歲的學前教育和英語啟蒙最火熱,但由於政策變化,各機構紛紛轉戰高中輔導培訓。“因為直接關係高考等人生大事,高中課程更容易渲染焦慮情緒,家長更容易買單。”

有意思的是,一些專注為學生打基礎的課程付費轉化率並不高。類似“最短時間教你提分”“五秒解一個高考大題”等課程卻頗受歡迎,傳授快速得分技巧成了課程噱頭。

“一切求快。”李良告訴南都記者,不少輔導教研的講義沒有經過認真打磨,所謂的“技巧大招解題”是否有效依然存疑。教培機構似乎隻關心如何快速佔領市場,用做產品的方式做教育。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五月,教育重鎮北京市海澱區發布《教育培訓行業廣告發布重點內容提示書》要求,不得烘托、渲染緊張氛圍,故意造成學生或者家長焦慮情緒,誤導消費者。不得對教育、培訓的效果作出明示或者暗示的保證性承諾。

如:保過、一次性通過、免學免考拿學歷、雙倍提升、就業有保障、××天速成逆襲、高中生輕鬆本科夢等等。

處罰是案件的終點,更是規範的起點

諸多跡象表明,這輪針對教育培訓機構的監管、整頓力度堪稱空前。在線教育行業歷經“震蕩”,或迎來大洗牌。疫情期間迎來春天的許多企業似乎未能延續欣欣向榮的景象,反而面臨生死考驗。

艾媒谘詢CEO張毅持續關注在線教育行業多年。調研時,他總能聽到機構甚至投資方的“抱怨”——大家都無底線,我只能跟著無底線。

“因為競爭太激烈,市場規矩多次被打破,才有虛構誇大誘導等事件發生。”他說。

這與教育行業的特殊性有關,互聯網具有規模效應,成本隨閱聽人的增加而下降,用戶習慣養成後,就不需要重複獲客。但教育行業不一樣,作為非標準化服務,用戶忠誠度低,獲客成本高,平台通過課程付費持續盈利的空間小。

生存壓力之下,互聯網只好將最熟悉的“玩法”搬來——通過砸錢打廣告、低價甚至免費服務“拉人頭”的方式佔領市場份額,維持業務增長,以此獲得資本的青睞。如此一來,各家為了業績“好看”煞費苦心,陷入被資本綁架的怪圈。

“培訓機構都忘了一件事,做教育不是做生意,現在的機構都爭著想上市,把公益性都拋在腦後了。” 21 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熊丙奇評價道。

與此同時,砸錢“玩法”的成績並不樂觀,這可以從高途課堂的財報中窺知一二。2021年一季度財報顯示,高途淨虧損14.259億元,虧損同比擴大10倍。

5月27日,高途課堂宣布將放棄針對3-8歲兒童的“小早啟蒙”項目。有媒體報導高途CEO陳向東在內部會議上宣布裁員20%,裁員原因是集團戰略調整。

被卷入裁員傳聞的還有VIPKID、作業幫、網易有道以及字節跳動旗下的教育業務。

裁員、業務調整、優化組織架構,有觀點猜測種種動作背後是合規的要求。根據6月1日正式實施的《未成年人保護法》第33條,幼兒園、校外培訓機構不得對學齡前未成年人進行小學課程教育。

監管正在肉眼可見地不斷收緊。此次市場監管部門對15家校外培訓機構予以頂格處罰充分顯示了治理決心。張毅告訴南都記者,“我相信教培行業的監管會成為常態化。不論是從市場發展還是社會輿論來看,已經到了非治理不可的地步了。”

在監管趨嚴的壓力下,在線教育將走向何方?張毅認為,監管是為了規範發展,促進行業的良性競爭,強監管並不意味著這個行業很難再有生存空間。

罰款只是手段,整改規範才是目的。6月1日,市場監管總局在通報“15家校外培訓機構被處頂格罰款3650萬”時表示,“對校外培訓機構的行政處罰決定,只是案件的終點,但更是規範整改的起點。”

(范颯、李良為化名)

出品:南都反壟斷課題組

采寫:南都見習記者黃慧詩 記者李玲 黃莉玲 實習生樊文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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