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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故事:跨性別者在中國

據估計,中國的跨性別人口近400萬

他們中的一些人在社會的邊緣掙扎

接受著白眼、嘲諷、不理解

他們對於生活的熱愛卻讓人動容

核桃,跨性別女性(男跨女)

跨性別者在我們的社會中,

是長期被忽視和歧視的一個人群。

他們生為男性或女性,

卻認為自己本應是另一種性別。

據估計,亞太地區有0.3%的人口是跨性別,

中國大陸14億人口,

按平均比例推算,跨性別者就有400多萬。

2017年11月,首份《中國跨性別群體生存現狀調查報告》顯示,

超過十分之一的跨性別者曾嘗試過自殺,

而中國普通人口中,

自殺的人十萬個裡面數據是七個!

2018年8月,全國跨性別熱線正式成立,

免費為跨性別者提供心理支持和資訊谘詢,

目前一共有7位接線員,

他們本人都是跨性別者,

我們採訪了這些接線員們,

聽他們講述了這個群體不為人所知的故事。

撰文倪蒹葭

跨性別者在挑選女裝

在接觸這個議題之前,我完全沒有想到,我們身邊原來有著那麽多的跨性別者。

2012年的一份調查數據顯示,整個亞太地區有0.3%的成年人口是跨性別,總數在900萬到950萬之間。保守估計,中國大陸大約有400萬人,認為自己生來就生錯了身體,想要變成另外一個性別。

跨性別有3種情況:跨性別女性(生來是男性、認為自己是女性),跨性別男性(生來是女性、認為自己是男性),性別酷兒(認為自己不完全屬於男性或女性)。

在性少數群體(簡稱為LGBT)中,跨性別者列居末尾,是最小眾的一群。他們也受著最深的誤解和歧視。

他們遭受家庭暴力,被同齡人排斥,找不到工作,得不到正規的醫療救助。五個人裡面就有一個嘗試過自殘,十個人裡面就有一個嘗試過自殺。

有的人歷盡千辛萬苦,隱姓埋名,試圖融入主流社會,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對於他們而言,過去的性別和過去的人生一樣,仿佛一場噩夢。

他們不明白為什麽偏偏是自己,但是他們決定,自己的人生要自己做主,自己的幸福要自己想辦法去追求。

“父母讓我選,要麽離開這個家,

要麽留下來繼續做他們的兒子”

核桃,21歲,重慶人

全國跨性別熱線發起人

核桃是一個看上去很酷的女生。她的出生性別是男性,穿裙子的同時,她會大方地露出喉結,想笑的時候用男性化的嗓音開心地笑出來。

以下為核桃自述:

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想要變成女生,是6歲那年穿姐姐的裙子。

青春期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一直生活在糾結和困惑中。只要我一個人在家,我就忍不住會去翻媽媽的衣櫃,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女生的樣子。

那個時候很鄙視自己,覺得自己是不是社會上所說的“變態”。

核桃給自己化妝

直到19歲,來北京林業大學念書,我第一次在生活中真實地接觸到跨性別者。

她是一名程式員,我差點分辨不出她原本的性別。我才發現原來一個男生跨性別變成女生,也可以這麽漂亮,也可以擁有很正當的職業,生活得自由而平凡。

那一刻我特別激動,困惑我十幾年的事情,突然有了答案:我是一名男跨女的跨性別者。而且我可以以一個跨性別者的身份,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核桃在大學

我當時還住在男生宿舍,但是馬上開始按照一個女性去打扮自己,買衣服、假發、化妝品,學著做一個女生。

穿著女裝的我,在校園和大街上通行無阻,這更增添了我的信心。然而我沒有想到的是,最不能接納我的人,竟然是我的父母。

核桃14歲

家裡爆發了劇烈的衝突,甚至發生了一些肢體暴力。為了說服父母,我帶我媽去重慶最好的一家醫院看臨床心理科,讓醫生來告訴她,跨性別不是病。醫生還告訴她,有的人到了40多歲,仍然想去做手術。

然而,從醫院回家後,父母變得比之前更加絕望和崩潰。我媽媽情緒尤其激動,甚至說想跟我同歸於盡。

最後他們給我一個選擇:要麽從這個家裡出去,要麽留下來繼續做他們的兒子。

我沒有辦法,很快地收拾了行李,離家出走了。一走就是將近一年。

這一年裡,他們到處找我,甚至半夜12點來敲我的門,逼我回家。我就到處逃。

核桃會選擇女生洗手間

大學沒有辦法繼續念下去了,經濟來源也斷了,我只能斷斷續續打零工。很辛苦,但是我堅持想要做一個女生,開始使用一些激素來促進性別轉變。

沒有專業的醫生指導,我就自己摸索激素的劑量,覺得不舒服了就減一點,覺得自己還OK就加一點。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是很危險、對自己身體也挺不負責的。

2017年11月,有一個回家的機會,我就回去住了三天。大概是太久沒有回去了,父母的態度發生了一些微妙的改變,不再像以前那麽強硬了。他們認為我是他們的兒子,我認為自己是他們的女兒。一個共同點就是,我們都是親人,只是表述的方式不太一樣。

後來我回大學繼續念書。2018年6月,我大學畢業,在北京找工作,簡歷上第一句話就是“跨性別女性”。

我面試了四家公司,有三家沒有問到性別問題,目前有了一份全職工作,在一家NGO做短影片的編導。

核桃正在用文字聊天的方式接線

今年8月,在原本一個北京跨性別熱線的基礎上,我聯合各地的機構,成立了全國跨性別熱線。

大多數跨性別會遇到的問題:抑鬱、家庭暴力、激素使用、找工作……我都經歷過。我嘗過別人對跨性別者的冷眼和敵意,不希望其他的跨性別者還要繼續遭受這種冷眼和敵意。

“我到底要做什麽才能讓你明白,

我就是我呢?”

Kelly,北京人,29歲

跨性別熱線的早期接線員

Kelly的言談舉止,都是溫和細膩的女性的樣子,幾乎看不出從前的男性痕跡。但經歷的焦慮和苦難的痕跡,很難完全抹去。她不願意暴露自己的照片,這是跨性別電影《人生密密縫》的劇照。

以下為Kelly自述:

我是屬於嬰孩時期、在剛有性別意識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是女生的人。

小時候,父母會開玩笑地問,你是男生女生?我就會說,我是女生。父母當然是大笑,我就覺得很煩惱。

我有時候會強烈感覺到,人是有靈魂的。 可是人們常常隻憑肉眼去評判他人,看到一個人的外表,聽到ta的聲音,就說,啊,這是一個男生。

有時候真的很無奈:我到底該做什麽才能讓你知道,這才是我呢?

《人生密密縫》,生田鬥真(左一)飾演跨性別女性

2009年,國家頒布了跨性別法規,20歲以上的人可以進行性別重置手術。那一年我讀大三,成為了第一個通過他們審批的人。所以我在21歲的時候做了手術,也順利改掉了身份證上的性別。

當時的審批標準是,要做性別重置手術,你必須要喜歡異性,而且要證明已經堅持想做手術5年以上。

證據的話我很好找,直接把小學的評價手冊翻出來,複印了一張給醫生。小時候寫作文,題目是《我的夢想》,我當著全班的面,說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個女生,老師就把這件事寫在評價手冊上了。

我的問題是,一個女生落到男生的身體裡,該怎麽辦?我要找個方式生活,想個辦法把自己的人生找回來。

21歲以前,我受了很多罪。21歲以後,我就想當一個普通人,成為一個普通女性,而不是一個“跨性別女性”。

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其實不是很理解那些“性別酷兒”。在學術分類上,他們也屬於跨性別者,“酷兒”們認為自己並不完全屬於男性或女性,50%是男性,50%是女性,或者並不認為自己有一個固定的性別。

對於我這樣的跨性別者來說,悖論就在於,我對自己的性別認同沒有灰色地帶。我認為我自己就是一個100%的女性,只是生錯了身體。

調查表明,跨性別人群失業率是11.87%

我希望大眾不要因此誤解為我們跨性別者就是一群“不男不女”的人。實際上,恰好相反,我認識的跨性別者,為了過上自己想要的普通生活,都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代價。

他們做什麽工作的都有,有餃子店打工的,有程式員,有香店老闆……他們認識到自己是誰,沒有任何退縮,認真地去生活。我覺得很美,很感動。

我自己現在也在一家普通公司上班,做人力資源的兼職。身邊的同事,幾乎沒有人知道我過去的生理性別是男性。

我在準備申請出國留學,將來做性別方面的研究。也是因為想要為這個群體被更多人認知盡一份力,這樣的話,我自己受到的苦至少沒有白費。

“我是跨性別者中最幸運的那0.1%”

Hitomi,19歲,中日混血

北京跨性別熱線創始人

在採訪中,經常會聽到Hitomi這個名字。2015年12月,他還在念高中,就創辦了北京跨性別熱線,後來演變成現在的全國跨性別熱線。

以下為Hitomi自述:

我生理性別是女性,自我認同的性別是男性。

我1999年在日本出生,有個雙胞胎姐姐,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中國人。我3歲時父母離異,我跟著媽媽來到了北京,在北京長大。

Hitomi小時候

13歲時,我第一次跟家裡人說,覺得自己是個跨性別者。媽媽並沒有當回事,說你青春期了,有這種想法很正常,過兩天就好了。

我只好對母親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因此跟母親的關係變得不是很好。母親也發現我挺痛苦的,她就去跟各種人聊過,花了一年半時間接受真正的我。

後來母親主動跟我說:“我不管你是不是跨性別,父母都是希望孩子幸福快樂。我不知道你的幸福是什麽,那你就自己去找。作為母親,我只能去幫助你,只要你自己幸福就好”。

我的高中是北京的一所國際學校,跟老師說明之後,老師就問那我該管你叫he(他),還是she(她), 我說那就叫he吧。

上游泳課的時候,我就使用老師的更衣室,是不分性別的。學校也有無性別洗手間可以使用。

左三是Hitomi

在學校,我還可以參加男生的體育隊,跟男生一起打棒球,一起去旅遊,一起打比賽。所以即使表明了跨性別者的身份,我的高中生活,過得還是非常開心。

這麽幸運的人非常的少,別說高中能過得幸福快樂,連被父母能接受的跨性別,其實都非常的少。

可能這和我是女跨男、不是男跨女也有關。對於跨性別者來說,女跨男的人,在經歷性別轉換期時,遇到的尷尬和排斥要比男跨女少得多。

我的媽媽是一家醫療平台公司的董事。有些跨性別者,會因為外表改變了,但身份證上的性別沒有修改,找工作遇到困難。但我媽媽決定,她在的公司不會因為跨性別,去否定一個面試者。

我會鼓勵身邊的跨性別朋友說,一定不要把自己的跨性別身份當做一個借口:我是跨性別,就沒法變得幸福。

生為跨性別,不是我的選擇,可是怎麽面對,只有自己可以選擇。我自己並不是勇敢的,所以選擇和父母一起去面對,和朋友、老師一起去面對。

我覺得跨性別者在國內獲取相關資訊的途徑特別少,2015年12月,我就和兩位跨性別者朋友一起創辦了北京跨性別熱線。

主要是想要傾聽和陪伴那些感到沮喪、孤獨的跨性別者。我們會分享跨性別資訊,也盡量解答多數人對這個群體的困惑。比如,我們該如何和跨性別朋友們交往?和Ta們交往時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項?

電影《男孩別哭》劇照

社會對跨性別還有很多誤解,比如跨性別其實不等同於變性人。做不做手術,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有些人覺得改變穿著打扮,就可以了,有的人覺得一定要做手術。對我們來說,是在找回自己,找回的程度不一樣。

高中畢業後,我要去美國念大學,2017年6月就把跨性別熱線的工作移交給了Kelly。我的初衷就是希望一直有接線員把這件事做下去。

對於某個個人遇到的困難而言,熱線的作用有限。但是只要熱線存在下去,就能告訴跨性別者,你不是孤獨的。

李銀河與戀人大俠

2014年12月18日,李銀河在部落格上首次公開自己和一位跨性別者之間的戀情。這位跨性別者出生時的生理性別為女性,一時之間,許多人誤會李銀河是同性戀。

李銀河花了極大氣力向大家解釋,她是異性戀,而她的戀人其實是男性,是一名女跨男的跨性別男性。

十幾年來,“跨性別”的議題在中國又一次大規模地走入公眾的視野之中。

舞蹈家金星,來源於金星微博

上一次“跨性別”引起如此轟動,是1990年代,著名舞蹈家金星公開接受了變性手術,生理上從一名男性變成了一名女性。

電影《普通女人》劇照

二十年過去了,跨性別者在中國的生存處境依舊舉步維艱。公眾對他們的興趣更多的是獵奇。

“我們是些小醜,是性的客體,是無數小說中神秘不可捉摸的人物。我們是精神病患者,是凶手,是充斥電影的犯罪天才。觀眾們很少親眼看到跨性別者的真實面容。他們聽不到我們的聲音,看不到我們書寫的文字。”

許多跨性別者因此學會了更好地隱藏自己。在一次採訪中,我和面前的跨性別女性聊了一個多小時,才猛然發現她就是我大學時就見過的一位學長。現在,她身邊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的跨性別身份,過去漸漸成為秘密。

《2017年中國跨性別群體生存現狀調查報告》顯示,90%以上的跨性別者在18歲以前,就已經認同自己的內心有另外一個性別的存在了。迄今為止,沒有任何案例能說明通過扭轉治療,能夠改變他們的這種認同。

對於跨性別者而言,對自己性別最焦慮的時間段,一般都是青春期。然而,就我們現在的醫療和法律資源而言,對18歲以下的跨性別者的援助和引導,恰恰最受限。

62%的跨性別者有激素治療的需求,但是大部分人都很難獲得醫生的指導,科學地進行激素治療。

實際生活中,大部分人獲取激素類藥物的主要管道是上網從藥店買,或者從朋友那裡獲得。

最主要的使用方式是“自行閱讀說明書或查詢資料”(72%)和“參照朋友的意見”(66%),因此有不少安全隱患。

兩個跨性別者裡面,就有一個有性別重置手術的需求。但是真正能夠做上手術的人,才只有十分之一。

他們無法進行手術的原因,最主要有三個:經濟條件不允許,父母不同意,年齡未滿20周歲。

近九成的原生家庭不能完全接受跨性別孩子。853位曾向父母或監護人表達自己身份訴求的受訪者中,十個人裡面只有一個,能被父母完全接受。

幾乎每五個跨性別者就有四個曾渴望阻止發育、掩蓋或改變自己的性征。在無法獲得安全、有效的激素治療情況下,其中5%會嘗試自行切除生殖器官。

電影《女孩》劇照,想成為芭蕾舞者的跨性別女性

Kelly接過的熱線電話裡,就有一位被迫走了極端的跨性別女性。當初她和家人說明情況之後,家人立刻強行把在國外念書的她帶回國,剪了她的長髮,要求她接受各種心理治療、精神治療。

為了阻攔她去泰國做性別重置手術,父母沒收了她的護照。等了大半年之後,她等不下去了,“我已經23歲了。”

今年10月23號,她在家裡,自己給自己動了手術。從打麻藥到切下睾丸,都是一個人,最後因為止不住血,朋友趕來送她去了醫院,才搶救回了她的生命。

電影《女孩》劇照,想成為芭蕾舞者的跨性別女性

核桃接過一個年僅13歲的跨性別者的電話。“ta已經開始偷偷服用激素,並急於想得到父母的認同。因為青春期正是發育的時候,會帶來很大的焦慮,但正規醫院的激素指導,只針對20歲以上的成年人。”

“我們明白要說服來訪者停止吃藥,那是不可能的,只能說服他定期去檢查自己的身體。”

熱線接線員歡喜,性別酷兒,國家三級心理谘詢師

目前,全國跨性別熱線一共有7個接線員,分布在北京、合肥、武漢、廣州、蘇州5個城市,還有一位在美國。每周接到的熱線來訪是5-7位,來訪者可以選擇語音或文字聊天的形式。

“要成為熱線的接線員,首先要是一名跨性別者, 才能對求助感同身受,並且要已經走出了性別困惑期。”核桃說。

“我們不會去回答,‘我是不是跨性別者’這樣的問題,我們只是分享跨性別的資訊,以陪伴和傾聽為主”。

《黑客帝國》的導演沃卓斯基姐妹Vera Anderson/WireImage

我們通常都會怕,變成自己和這個社會無法想象的人。

但實際上跨性別者,也能對我們的社會做出優秀的貢獻。國內有舞蹈家金星,國外有《黑客帝國》的導演沃卓斯基姐妹。

跨性別曾經被學術界認為是一種“性別認同疾患”。然而,今年 6 月 18 日,世界衛生組織( WHO )正式發表了最新一版的《國際疾病分類第十一版》,首次把 “性別不一致”(Gender Incongruence)從精神病中除名,接著改列於性健康的章節中。

核桃在等地鐵

核桃的朋友知道她是跨性別者之後,講過一個很有意思的理論:最開始,人們只知道自然數:1、2、3。後來,人們發現了1.2、1.3這樣的小數。再後來,小數也不夠用了,有了像π這樣的無理數。

“我知道在新疆一個不到一萬人的小鎮上,也有一個跨性別者,周圍的人對他不太友善,幸運的是,他媽媽認為,他的特別是與生俱來的一個禮物”,核桃說。

一開始,我們的性別隻分為男和女,但是也許大自然還塑造了更多的可能。我們可以去坦誠地接受更多的可能。

就像電影《熔爐》裡說的那樣:“我們勇敢發聲,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被世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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