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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被按下靜音鍵,他們用愛打開聲音之門

首發:9月10日《新華每日電訊》成風化人

作者: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關俏俏、胡虎虎、宿傳義

沒有聲音的世界是怎樣的?聽不到大自然的交響,感受不到聲波承載的豐富情感;沉寂,無法打破的沉寂……

許智巨集、周喜花夫婦,是新疆霍城縣一對雙胞胎聾童的父母,20多年致力聾童特教,依靠自己摸索出來的語訓方法,成功教會200多位各族聾童開口說話,使他們得以融入社會。他們用愛喚醒沉默,讓一個個寂靜的童年有了聲響,讓“無言”的花兒唱出歡樂。

許智巨集帶著學生做發音練習(4月15日攝)。記者胡虎虎 攝

為了愛子發出的“第一聲”

1994年秋天,許智巨集和妻子周喜花有了一對可愛的雙胞胎男孩,起名許健、許康。然而,現實卻未能滿足這對年輕夫婦希望愛子“健康”的心願。

“鄰居下班路上碰見許健,在他身後怎麽按鈴鐺,他都沒有反應。”許智巨集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當時他帶著怎樣恐懼的心情,無數次在孩子身後拍手、敲盆。驚恐的夫婦倆領著許健到醫院檢查,結果如晴天霹靂。

“孩子沒有聽力,只有飛機起飛時他可能才有一點點感覺。”許智巨集說,妻子拿著診斷書發瘋一般追問醫生,然而每次得到的答覆都是:如果想讓孩子學會和他人交流,最好的辦法就是送去聾啞學校。

許智巨集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他帶著孩子到北京、上海的大醫院求醫,也找過江湖醫生,甚至還跑到塔克拉瑪乾沙漠邊緣的監獄,只為求某個“神醫”看看。

當得到孩子無法治愈的結論後,許智巨集仍舊沒有放棄。他和妻子花了兩天兩夜時間抄完一本借來的《海倫·凱勒傳》,希望能從中找到讓孩子開口說話的辦法。

他們像書中寫的那樣,隨身裝著水彩筆,看到樹,就指著它大聲說:“健健,這是樹。”一遍遍重複後,再用筆在兒子和自己的胳膊上、手上,一遍遍寫下“樹”字。

為了讓兒子感受聲帶和舌位的變化,他每次發聲都要把兒子的小手放在自己喉頭甚至舌根位置,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教。

那些日子裡,夫妻倆的胳膊、手上全是字,回家洗乾淨了,出門不到一小時又寫滿了。

每天下班回家,許智巨集都會帶孩子爬山去看山邊小路上歸來的牛群,他不厭其煩地告訴許健:“健健,這是牛。”

當許智巨集帶著許健爬上山坡,等待牛群走來的時候,他的心頭總會湧起一股悲涼:鳥兒在林間歡叫,小溪在山下流淌,風吹白樺林不時發出動人的“沙沙”聲,大自然的樂音如此美好,如此豐富,但是兒子什麽都聽不到,在他那小小的、五顏六色的世界裡,只有寂靜,永恆的寂靜……

1996年7月15日,是許智巨集永生難忘的一天。整整三個月,許健開口說出了人生的第一個字——“牛”。許智巨集的淚水奪眶而出。

許健的變化讓許智巨集興奮不已。一年後,3歲的許健不僅認識了300多個漢字,而且還能夠進行簡單的對話。

就在許智巨集享受成功喜悅的時候,厄運卻再一次降臨。一直由爺爺、奶奶照看的許康因感冒打針藥物致聾。“原本得到一對雙胞胎是多麽幸福的事,可我卻又一次被拋向谷底……”面對殘酷的現實,夫妻倆又一次選擇了承受和堅持。

許智巨集按照教許健的方法教許康。兩年多時間,許康終於能說一口流利的國語,並進入正常學校就讀。

如今,兩個孩子不但學會了說話,還和普通孩子一樣參加了高考,除了耳朵上多了一個助聽器外,和正常孩子並沒有什麽不同。

為了讓雙胞胎兒子開口說話,許智巨集幾乎變賣了所有家產,不得不租房居住,先後輾轉搬了十多次家。所幸,命運終究又為這個頑強的家庭打開了一扇窗。如今,許健許康均已大學畢業,考入特教學校成為特教老師。

將生活當作聾童的教材

隨著兩個孩子成功康復,許智巨集也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聾童康復訓練方法。一位聾童家長慕名而來,請求許智巨集為自己的孩子進行康復訓練。他二話沒說,把孩子留在自己家裡。

“看著那一雙滿是希望的眼睛,怎麽忍心拒絕。”許智巨集在這位家長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於是,4歲的盧燕子,成了許智巨集的第一個學生。

盧燕子像燕子一樣精靈可愛,然而在她的臉上卻看不見笑容。她的父母說,燕子先天性失聰,幾乎沒有笑過,而且性格越發古怪,常常亂發脾氣,他們已經走投無路了。

要教聾童,必須先鼓勵家長樹立信心,保持心理健康。“我們就是孩子的拉拉隊。”許智巨集常這樣鼓勵聾童家長,“眼睛近視了,可以戴眼鏡:耳朵不好,可以戴助聽器,要讓孩子意識到自己和正常人沒什麽不同”。

在許智巨集的耐心教導下,半年後,盧燕子終於能夠開口發音了。

“把陽光拽進孩子的生命,把生活作為孩子的教材。”許智巨集說得有些詩情畫意。在他眼裡,生活就是一本教科書,他帶著孩子去果園、去田野,帶著孩子看、摸、聞,通過感受生活中每件事物,來加深孩子的理解。誰都想象不到,這位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體育老師,竟會在教育聾童時變得如此細膩。

繼燕子之後,不斷有家長找到許智巨集。家裡住不下了,他就在附近租房子;沒有教具,他就去服裝店找些硬紙殼,自己動手做成教學卡片。除了教孩子認字說話,還要負責照料他們的生活起居……

許智巨集每天早上7點起床,除了正常工作,他將所有業餘時間都用在給孩子語訓上。忙完後,常常已是凌晨兩點。

隨著慕名而來的家長和聾童越來越多,許智巨集決心創辦一所聾童語訓中心。2007年,許智巨集的博愛聾童語訓中心正式成立。

在許智巨集夫婦的堅持和幫助下,從不足3歲的幼兒到21歲的青年,來自南北疆7個民族的200多名學生,逐漸學會了說話。

2011年7月,受當地政府的支持,許智巨集的博愛聾童語訓中心更新為霍城縣特教學校,為更多的特殊孩子帶來希望。許智巨集夫婦也憑借自己摸索出的聾童康復訓練方法,從體育和英語老師“變身”為專職的特教老師。

“現在,我一門心思將所有時間都用來幫助這些孩子了。”許智巨集第16次搬了家。這個“家”,就是特教學校裡支起簡易床鋪的辦公室。他與其他18位老師陪伴著73名孩子。

為牧區聾童打造“第二個家”

自從進入霍城縣特殊教育學校,8歲的娜孜拉依·吐魯斯拜克和哥哥阿拉帕爾·吐魯斯拜克再也沒去過“冬窩子”或者夏牧場。那遙遠的牧場已然成為兄妹倆模糊的記憶。

在位於中國西北邊境的新疆牧區,每到老師家訪時,31歲的吐魯斯拜克·哈米特總會果斷放下牧場忙碌的生產,趕回位於霍城縣果子溝牧業隊的家中,等待特教學校的老師上門家訪。

小車剛剛駛入村子巷道,吐魯斯拜克已帶著兩個孩子和年近70的母親等在家門口。

“許爸爸!”“周媽媽!”娜孜拉依和阿拉帕爾蹦蹦跳跳迎上來,一人牽一位老師進了家門。

在霍城縣特教學校,對孩子們關愛有加的許智巨集夫婦,被70多名聽障和培智的孩子親切地喊作“許爸爸”和“周媽媽”。

將老師們請入房間脫鞋上炕,吐魯斯拜克拿出助聽器給兩個孩子戴上。

“娜孜拉依!”許智巨集用手擋住嘴巴,讓孩子看不到口型。

“到!”專心聽聲音的娜孜拉依快速舉起右手示意,聲音稚嫩歡快。看著孩子和老師對話,吐魯斯拜克很是感慨。

阿拉帕爾兩歲時被診斷患有“極重度耳聾”,雙耳聽力損失97分貝。不久,年僅一歲的女兒也出現這一情況,聽力隻比哥哥稍好一點。

“只要能做手術,哪怕賣掉所有牛羊,傾家蕩產。”吐魯斯拜克說,儘管他想盡辦法希望孩子能開口說話,但醫生都說不可能。

從春秋草場到夏牧場,從冬窩子到定居點,吐魯斯拜克夫婦只能在四季轉場中照顧兩個孩子和年邁的母親。生活的重擔讓吐魯斯拜克一度陷入絕望。

“後來,鄉裡的幹部告訴我縣城有個特教學校,讓我去看看。”2014年,阿拉帕爾和娜孜拉依先後進入特教學校就讀。那一年,當地財政全額撥款的霍城縣特殊教育學校剛剛成立,迎來了第一批農牧區聾童。

吐魯斯拜克至今清晰地記得聽到阿拉帕爾第一次開口喊“爸爸”時,內心的那種難以置信與欣喜。

“那是孩子進入學校的第三個周末,我去接他,一進門就聽見他喊‘爸爸’。”

那個下午,從學校到家的車上,吐魯斯拜克讓孩子喊了一路。“爸爸”兩個字,讓他覺得如此動聽與幸福。

2016年,阿拉帕爾和娜孜拉依還通過特教學校申請到免費人工耳蝸項目。

“一套國產人工耳蝸14萬元到16萬元的價格,對一般家庭來說都是不小的開支,更何況吐魯斯拜克這樣的貧困家庭。”許智巨集說,除了免費人工耳蝸項目,學校衣食住行全額免費,還有每年每人6000元的補貼,這為貧困家庭減輕了不少經濟負擔。

如今,吐魯斯拜克夫婦可以放心轉場發展生產,“我正努力多養些牛羊,為孩子攢些錢,希望孩子上完初中還能去學點技術,以後有穩定的收入。”在吐魯斯拜克的叮囑下,阿拉帕爾和娜孜拉依牽著老師的手走出家門,他們將坐車回到“第二個家”繼續學習、生活。

新疆霍城縣地處邊陲,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地方,經濟社會發展相對落後,特殊教育更加滯後,尤其是少數民族聽障兒童,由於語言不通,開展語訓工作難度更大。但在當地政府和許智巨集夫婦的堅持下,越來越多的牧區聾童有了希望。

但許智巨集心中仍有遺憾:不是每個聾童都能進入學校,新疆特殊教育的發展之路還很長。

許智巨集告訴記者,曾有一個年輕的父親,帶著孩子慕名而來,但是經過了解後發現,孩子的情況已經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而且學校現狀也不允許他收留更多的殘障孩子。

“我在辦公室隔著窗戶,看著那個年輕的父親牽著孩子一步三回頭地走出大門,那一大一小兩個背影是那麽無助。”若乾年過去,每每回憶到此,許智巨集仍止不住心酸。“那一瞬間,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衝出大門追了上去,堅持開車將父子倆送回700公里外的烏魯木齊。“但是自己心裡的那道坎兒卻怎麽也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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