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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開乾隆皇帝愛書的神秘面紗

(一)

古今之人都熱愛讀書,到底為了什麽?唐代魏征(580-643)主修的《隋書·經籍志》裡,有一段非常精辟的論說:夫經籍也者,機神之妙旨,聖哲之能事,所以經天地,緯陰陽,正紀綱,弘道德,顯仁足以利物,藏用足以獨善,學之者將殖焉,不學者將落焉。大業崇之,則成欽明之德,匹夫克念,則有王公之重。其王者之所以樹風聲,流顯號,美教化,移風俗,……其用無窮。

乾隆漢服圖

清高宗是位極精明能乾的皇帝,當然理解「大業崇文」的大道理,所以他在六十年皇帝的任內,不停地進行藏書、征書、印書及著書等工作,以下僅舉出幾項較顯眼的實例:

高宗在登上大位的第六年(1741),曾頒下征書詔令說:「從古右文之治,務訪遺編。……著直省督撫學政,留心採訪,不拘刻本、鈔本,隨時進呈,以廣石渠、天祿之儲。」

乾隆九年(1744),敕令內直諸臣,點檢秘府所藏,並選出其中最精善的版本,集中於昭仁殿列架存儲,同時頒賜專藏名稱曰「天祿琳琅」。三十年後,再令儒臣於敏中(1714-1779)、彭元瑞(1731-1803)等人進行編目,撰寫書志。書成之後,收入《四庫全書》,俾永久流傳。

乾隆三十七年(1772),高宗認為:「今內府藏書,插架不為不富,然古今來著作之手無慮千百家,或逸在名山,未登柱史,正宜及時采集,匯送京師,以彰千古同文之盛。」將征書尺度加寬,除儒家先哲先賢作品外,並旁及到「識小之徒」及「九流百家」等言論,同時將征書時間放長,以求澈底。

乾隆三十八年(1773),發動人類有文明以來最大的纂修圖書工程。將「有益世道人心」的中外作品三千四百多種一體繕錄,又加以合理的分類,有秩序的部次,書成後賜名《四庫全書》。該全書一套裝幀成三萬六千三百八十一冊(以台北故宮博物院文淵閣本為依據),當時共繕錄了七套,又《薈要》兩部,分儲大內及人文薈萃的大城鎮,供皇家及廣大學林取用參考。

利用皇家出版機構武英殿修書處,大量出版圖書,擴大文化影響力道。其中一部《武英殿聚珍版叢書》,系用木活字排版印刷的,收錄從明代《永樂大典》輯出的佚書一百三十八部。該套叢書到目前為止,還保有世界最大木活字印書工程的美譽。

清高宗自幼身受皇家嚴格養成教育,才氣又雄健,自不甘心寂寥無聞,所以平日極喜歡寄情翰墨,操管染箋,大肆創作。總計在他八十九年的生涯裡,著詩四萬餘首,撰文一千四百多篇,他的詩文合集竟達五百七十六卷之巨,不僅歷代帝王無法望塵,就是專業作家,也很難加以超越。

從上列實例中,不難看出乾隆皇帝對典籍的醉心與用情。他一生何以會這麽熱衷於書緣?背後有何隱密的居心?或許有很多人到處在尋找正確的答案。但是乾隆既非一般常人,更不是普通的帝王,他為了樹風聲、流顯號,也為大清的長治久安大業,不得不利用聖賢,巧用學術,以致於涉入書緣太深太廣,要全面又完整剖析清高宗特別愛書的幕後心態,並不容易。本文僅借用「天祿琳琅」藏書中的一部禦題書──《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做觀察、解析,或可得到一些答案來與大家分享。

乾隆禦題《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存卷首、卷十至十五

(二)

乾隆皇帝的出身,小說家常有許多說法。例如高陽先生(本名許晏駢,1922-1992)在其《乾隆韻事》書裡,就曾細膩描繪過他的生母是熱河避暑山莊一位外圍宮女,是漢家姑娘,因長得不夠討喜,所以被分派在宮外工作。真相如何?因無確切史料左證,姑且聽聽就好。

《清史稿·高宗本紀》是這樣記載的:「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生於雍親王府邸。」生母是後來雍正冊封的孝聖憲皇后。得名曰「弘歷」。隆準頎身,相貌不凡,甚得祖父康熙帝的鍾愛,令讀書宮中,受學於庶吉士福敏(1673-1756),過目成誦。

雍正時保和殿大學士張廷玉(1672-1755)曾經說過:「皇四子(弘歷)粹質天稟,明敏博達。」雖然皇室仆臣描摹皇家人物,多少總帶些吹捧,但以張大學士為人之端謹,驗證上文的「過目成誦」,加上康熙曾經私下對溫惠皇太妃說過:「是(指弘歷)命貴重,福將過予。」推測幼年的弘歷,天資聰穎,相貌不俗,應該可信。這也是他自小贏得祖父鍾愛,成年後能受到父皇重托的根本原因。

最可貴的是,高宗從不自恃聰敏。他在未登大位前的著作《樂善堂全集》序文中曾自述說:少有余閑,未嘗不考鏡經史,以自觀省。又說:餘生九年始讀書,十有四歲學屬文,今年二十矣。其間朝夕從事者,《四書》、《五經》、《性理綱目》、《大學衍義》、《古文淵鑒》等書。

可見乾隆皇帝少年時受過非常扎實的儒家學術熏陶。他登基後,照樣勤學不懈,乾隆二年(1737)他曾說過:自承大統,劼毖萬幾,少有余閑,未嘗不稽經讀禮。(《詞林典故》卷三)這種好學精神,一直延續終生。七十歲時,他撰寫〈古稀說〉一文,其中提到:余以今年登七秩,因用杜甫句刻「古稀天子之寶」,其次章即繼之曰:「猶日孜孜」。

清高宗少年勵學,養成隨時做學問的習慣,一直到古稀之年以後猶孜孜不息,勤學不倦,實可作為後世倡導終生學習最好的典範。他在位久,積豐富學驗於一身,從而體會出悠久、博厚、高明的大道理,他以為:天地之德不可見,而見於博厚高明。聖人之德不可見,而見於悠久。惟其悠久,故積累之至而為博厚,發越之極而為髙明。(《禦製文二集·經筵禦論》)

乾隆皇帝始終了解「大道」根源出於天,其傳在聖賢,歷代聖哲英傑的著述,是悠久、高明的具體象徵,更是人類文化所寄存,所以特別愛書、惜書與護書。他之所以敕令,利用偉大祖父康熙爺起居之所昭仁殿庋儲「天祿琳琅」善本書藏,目的無非是在保存書種,用以表現傳遞文化香火的決心。

(三)

有關前、後二編《天祿琳琅書目》編纂及全體藏書聚散的情形,近代已有不少文篇報導,不想再多加贅述。本文僅以清高宗禦題《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一書作為觀察重心。

《欽定天祿琳琅書目》藏書雖已化為灰燼,但十卷《書目》還傳世,全目載錄之書凡四百二十九種,有高宗禦題書三十八部。至於庫書猶存世的,《欽定天祿琳琅書目後編》二十卷,著錄藏書六百六十四種,其中有禦題書只有九部。前、後兩目禦題書的數量,所以有大差距的原因,是《後目》藏書的集結,是在交泰殿大火後嘉慶二年(1798)的事,當時高宗已屆八十八高齡,垂老的乾隆縱使有心,力氣或已不逮。況且為避免老太上皇帝的傷心,嘉慶君臣都不願再驚擾,因此《後目》收錄書中絕未再勞動過太上皇帝的禦筆。今日所見之九部禦題書,禦寫時間除宋婁機之《班馬字類》為丁酉年(乾隆四十二年,1777)外,其余八部都署癸卯年(乾隆四十八年,1783)。可見這九部禦題書早在《後目》編成前即已有禦筆的存在。

現在要關心的是高宗居於什麽心態下要為《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題詩呢?推測這和本書之書名標題上兩位主角有絕對的關係。乾隆皇帝一生以為「往聖繼絕學」為職志,他曾說:「禮樂之興,必藉崇儒重道,以會其條貫。儒與道,匪文莫闡。」(〈文淵閣記〉)唐朝韓文公昌黎君,勇於抗拒佛老,護衛儒家學術正統,又主張「文以載道」,推廣發揚儒家學說。而宋代的朱文公晦庵,歷仕南宋高、孝、光、寧四朝,人品端正,平生好古敏求,著述立論大力推闡孔孟聖賢學術的精義,影響深遠。韓、朱兩位先賢,均可作為唐、宋兩代大儒表征。乾隆皇帝曾撰〈讀書以明理為先論〉,文中說:道之大原出於天,其用在天下,其傳在聖賢,而賴學者講習討論之功。(《樂善堂全集定本》卷一)

聖賢的嘉言,聖君的美政,都有助於治理。韓、朱兩位大儒終其一生講習研究經義,著書立說,他們的嘉言懿行也都堪作典範。清高宗為表示特別的敬意,曾說:朕禦製詩文內,如有周(敦頤)、程(顥、頤兄弟)、張(載)、朱(熹)皆稱子,而不斥其名。又如韓昌黎、蘇東坡諸人,或有用入詩文者,亦隻稱其號而不名。(《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首聖諭)

可以推知高宗在崇儒重道的帝王大思維運作下,為《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這部宮中珍秘宋版書(據後人考訂改為元刊)禦筆題詩,可以說是「理之當然」。

(四)

乾隆皇帝這首禦筆題詩的全部內容是:

校集都因考異詮,門人李漢更詳編;

官書率就私書獻,杭本應為蜀本先。

無礙兼存期自擇,允為獨出更誰肩;

一篇原道接孔孟,見道因文啟宋傳。

癸卯仲春禦筆

這是一首下平聲一先韻的七言律詩,如果用語體文來表達,內容約略為:

這本《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是由韓愈的學生李漢所編輯,更經朱熹的內容考訂。官府的藏書大都是從私人收藏呈獻的,昌黎集有杭州刻本與四川刻本兩種版本,而杭刻本應比四川刻本早先雕印。目前昌黎集的版本很多,只要能挑選出好的版本,都不妨悉數收藏。像這一部又特別有價值,堪稱最能傳承文化道統的善本。當年韓文公一篇文章〈原道〉,承接了孔孟聖人之大道。也因為有朱熹的考校,開啟了宋代儒家的傳承。癸卯年(1783)二月(陰歷)禦筆

在這首詩裡,舉凡對《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一書的作者、編者、考校者以及藏書的來源、版本的問題,書中的重要內容等等,都一一顧慮到了,加以這首短短五十六個字的七言律題詩,雖然沒有甚麽詩情,卻對該本藏書應有的相關知識都做了具體的介紹,極有敘錄體的味道。

我國圖書編目學起源於漢代的劉向(BC.77-6)、劉歆(?-23),他們父子二人為中央秘府藏書進行考校、編目、分類之外,另創立了一種敘錄文體(後人也稱為提要),用極精練簡明的文字,介紹一本書的作者、時代、主要內容及其論述之得失,讓使用者方便參考。漢代以後,圖書量大增,有許多公私藏書目錄由於力量有所不逮,才省掉了撰寫敘錄的繁瑣功夫,僅載錄書名、作者、篇卷數以及分類等簡單項目。宋代以後,因為雕版印刷術的盛行,出版商增多,出版行為良莠不齊,買書或讀書的人漸漸養成選擇好版本的習慣,於是「善本」的觀念不脛而走,到了後來,許多藏書家為了吹噓家藏書的精良,往往又仿效敘錄體撰寫書志,來搏取家藏珍本的美名及抬高藏書的價格。

早期宋、元時代的讀書人,選擇版本是為了方便作學問,避免受到錯誤文字的干擾。當時社會人士都了解杭州地區出版商的知識水準高,出版態度又謹慎認真;四川地區經濟比較富裕,出版商講究產品質量,讓行款寬朗,字體醒目;至於福建地區的出版,往往從提供較廉價的產品入手經營,壓縮書板版面,減低售價,只為追求市場的佔有率。因而造成「天下印書,以杭州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宋·葉夢得《石林燕語》)的版本認知觀念。明中葉以後,去宋元時代日遠,宋、元舊本已罕見流傳,藏書家又漸漸形成「佞宋」的癖好,甚至有人為求得一部宋版書,用良田、豪宅交易,更有迷戀宋版成癡的人,用愛妾或美婢做交換。其行為之煞風景及瘋狂,並不值得效法。

清初「寶宋珍元」的藏書習慣沒有改變,當時藏書大家如季振宜(1630-1674)、錢曾(1629-1701)、徐乾學(1631-1694)等人又加以推波助瀾,他們品評藏書隻關注出版年代、雕印技巧、紙質墨色、裝幀情況、名家鈐記、版式行款等等問題。流風傳入宮中,清高宗本來就喜歡寄情藝文,於是將古籍珍本視同文物把玩,用皇帝的高度,令儒臣於敏中等人用鑒賞文物的眼光,為「天祿琳琅」群書編目。清高宗自己偶爾也參與,展露一下高超的鑒賞能力。他曾為前編書目著錄的宋本《新刊詁訓唐昌黎先生文集》禦題:宋刋《昌黎集》五十一卷,卷首有乾學、徐健庵諸印,想未收入禦府之先,為舊臣徐氏蔵書。字畫精好,紙墨細潤,非坊賈貌,為舊刻者可比。「天祿琳琅」所貯韓集,當以是本為第一。乾隆禦題。

通篇文字,除介紹藏書來源外,完全在作鑒賞心得表白。清高宗生當清代盛世,在位長久,早已玩遍宮中各項奇珍異品,沒想到還將古籍視同文物把玩,並且玩出許多成績,真是帝王中的異數。可惜《昌黎集》中這一篇禦筆原跡已遭火神吞噬,目前《後目》宋本《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卷首,是《韓集》唯一有乾隆禦筆題詩的僅存之物,珍貴可知。該詩中乾隆猶不忘顯露豐富的版本學知識,他指出「杭本應為蜀本先」,表示他完全了解在北宋時《昌黎集》有杭州明教寺大中祥符二年(1008)刊本,以及嘉佑年間(1056-1063)在蜀地刊印的版本,而且杭州本在四川本之先。此後,由於《韓集》有廣大的市場需求,版本日趨複雜,所以他在禦題詩中又補上「無礙兼存期自擇」句,提示世人利用《昌黎集》時,需謹慎選擇版本,大有老行家教育後生的意味。

乾隆這首禦題詩末聯兩句為:「一篇〈原道〉接孔孟,見道因文啟宋傳。」他認為《韓集》作品中以〈原道〉一篇文章最為精采。北宋大儒歐陽修曾譽韓公此作「奧衍宏深,與孟軻、揚雄相表裡,而佐佑《六經》」(《新唐書·韓愈傳》)。明代學者歸有光(1507-1571)進而推崇這一篇作品是「自孔、孟後大文章矣」。清高宗自幼枕經葄史,推尊聖賢,在用禦筆頌揚《昌黎文集》時,如果不高舉韓氏這一篇震蕩天地的大文章,豈不有失聖君之明?至於「見道因文啟宋傳」句,則在讚美朱文公有《韓文考異》的作品,仰賴朱氏有《考異》之功,才使《韓集》在南宋以後,更加流傳廣播。

(五)

如果再細細品味清高宗這首禦題詩,會覺得其頷聯前句(全詩第三句)為什麽會突然寫出「官書率就私書獻」呢?自古以來中秘藏書不都是來自民間嗎?這樣平常的道理,還需勞動禦筆嗎?推測這其間皇帝一定有所指喻。

本文在首節裡提到過,乾隆三十七年(1772)曾發動大規模的征訪圖書運動。訪書的目的在為次年(1773)的修纂《四庫全書》預先開路。後來清高宗發現古書中有不少醜化漢外民族的文字,甚不利於清室的長期統治。為徹底清除這些文字,因而將征書運動無限期延長,而為達成效果,曾訂定許多辦法來獎掖民間獻書。包括:倍價收購、鈐蓋翰林院章、禦筆題詠、載名至《四庫總目》等項。其中禦筆題詠的條件,約略規定:進書百種以上者,並命擇其中精醇之本,進呈乙覽,朕幾余親為評詠,題識簡端。複命將進到各書,於篇首用翰林院印,並加鈐記,載明年月姓名於書面頁,俟將來辦竣後,仍給還各本家,自行收藏。其已經題詠諸本,並令書館先行錄副。將原書發還。(《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首聖諭)

辦法中的「書館」,指的就是《四庫全書》修書處館宿,是宮中為修《四庫》設立的臨時機構。本來民間征來的書,只要精醇而沒有文字汙染者,於優先錄副後,就應該發還原收藏者。後來或許藏書家為討好皇室,無意領回;或另有其他特殊因素不予發還,許多征來的古籍,其中當然包括一些宋、元珍本,就被存入了宮中。迨嘉慶二年(1797)宮中大火燒到昭仁殿,將「天祿琳琅」藏書全部化為灰燼時,當時乾隆皇帝還健在,高居太上皇帝大位。嘉慶君臣為了不讓老皇帝傷心,快速重建昭仁殿,經過十個月時間的營造,又恢復原貌,於是再征集宮中散藏諸善本入藏,這就是《欽定天祿琳琅書目後編》的藏書來源。

《後目》著錄圖書六百多部,其中禦筆題詠之書只有寥寥九種宋本而已。其題詠形式一律為七言律詩,完全沒有類似前編書目有乾隆皇帝的鑒賞文章出現,非常合乎當年征書時所開出的題詠條件。又這九部書中,除了《班馬字類》一書是乾隆四十二年(1777)題詠外,其他八部圖書題詠都是乾隆四十八年寫作的。前一部是在四庫開館不久,後八部則是在《四庫全書》第一分(文淵閣藏本)完成後不久,也正是該兌現發還圖書諾言的時候。從以上種種跡象來觀察,愈相信這九部禦題宋版,都是征書運動得到的珍品,而且事後皆未發還,所以乾隆皇帝才會在禦筆《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題詠的詩句中,寫出「官書率就私書獻」的詩句。如果這樣的臆測成立,則這部禦題《昌黎集》,除本身為宋元珍本外,又有皇家收藏、高宗題詠、皇室裝幀的加持。如今再添加上無限的史料價值,更具有其傳世的珍貴價值。

還有一項非常有趣的是,《後目》裡的這九部禦筆題詠宋版書,經現代人審定,只有《易傳》及《三禮圖》是真的宋本之外,有兩部是影鈔宋本,因為是鈔本,真偽問題不大。余下的五部,竟然有兩部是清通志堂本冒充宋本,另外那三部則全都是元刊。難道當年乾隆君臣鑒賞能力這麽差嗎?合理的解釋是當年許多收藏家被迫征書,迫於無奈,可能部分是用贗品呈獻的,而當年執行收書及書籍編目人員認為獻書本是雅事一樁,又不願意害人,所以就照獻書人認定版本往上呈覽。乾隆皇帝未加細查,又相信儒臣所言,才會造成版本認定上的錯誤。其實如果就書論書,現代版本學者之所以能辨識出偽冒品,是因近代各大藏書機構,紛紛出版圖錄,依據書影就容易比較出真偽。在古代,善本都被秘藏,原藏書者怎麽認定,只好跟著認定,從前書畫大家張大千先生(1899-1983)認為文物鑒賞「非易事也」,誠然不假。

走筆到此,突然想到明代大藏書家,也是古代最大的出版商汲古閣主人毛晉(1599-1659),平生最愛收藏宋元珍本,為了能購得更多的宋、元版,無論全帙或是殘卷,都論葉給價,而且貼出告示:別家出價一千,我家給付一千二。因而贏得當地有「三百六十行生意,不如鬻書予毛氏」的諺語。毛氏去宋元不過兩、三百年,如今上距宋、元更遠,傳本更少,從前「寶宋珍元」的藏書觀念,如今似應再加上「惜宋護元」一辭,來喚醒對罕傳古籍的維護用心。元季孔子五十四代孫孔文升熱愛藏書,家中多善本,他在藏書處懸掛匾額,上題十六字曰:寧人負我,毋我負人;寧存書種,無苟富貴。(元·孔齊《靜齋至正直記》卷二)

是何等了不起的藏書襟懷啊!華夏民族文明所以光輝偉大,代代紹續,香火不絕,能不是「存書種」的貢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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