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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光之戰”與“界橋之戰”的地緣背景解析

中央之國的形成 [第8回]

文:溫駿軒

長篇連載,每周更新

第8回 幽冀風雲

I幽州本部的並立格局

劉虞在黃巾之亂前就曾擔任幽州刺史,在幽州享有很高的聲望。寬政、清廉是世人給他的評價,這也是袁紹等諸侯願意共推他為帝的原因。而劉虞在斷然拒絕的同時,更希望從武關道救漢獻帝脫險。當然,並不是所有的關東諸侯都同意這樣做。最起碼一心想當皇帝的袁術就不願意,甚至假意配合劉虞的計劃,借機並吞後者派至南陽的兵馬。

劉虞的回歸並升任州牧為幽州迎來了和平的曙光。那些知其寬政之風的烏桓、鮮卑首領紛紛派出使者表示願意歸順。自知無力回天的張純、張舉在出逃塞外之後,或被鮮卑人斬殺以邀功,或不知所蹤。能如此快速扭轉局面還是要感謝公孫瓚在戰場上的努力。如果政府軍沒有表現出足夠的力量,招撫只會被視為示弱。

公元189年,在軍事和懷柔兩種手段的共同作用下,幽州叛亂得以平息。劉虞因此坐穩了幽州牧的位置,而公孫瓚也得到了奮武將軍、薊侯的官爵。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在治理地方的問題上,劉虞與公孫瓚的風格非常互補。如果能夠配合的話,退則可保幽州一方平安,進而有機會在亂世割據稱王。

然而合作是兩個人的事,不願意合作的那個是公孫瓚。通過這次平叛戰爭,他的部隊已然發展到了步騎上萬,成為幽州境內最大的政府軍力量。從這位邊軍將領的角度來說,即便沒有養寇自重的心理,看到自己拚死鎮壓的叛亂被一個文官用招撫政策終結,心裡肯定也不是滋味的。為了阻止劉虞的招撫政策,公孫瓚甚至四處劫殺各邊緣部族與州牧和談的使者,以至於這些使者只能想盡辦法繞道前往。

自顧不暇的朝廷根本無力調解二人間的矛盾。在幽州叛亂平息,各地的駐軍紛紛裁撤的情況下,尾大不掉的公孫瓚得以正式受命率部駐扎於燕山南麓的右北平郡(唐山市區一帶);作為州牧的劉虞則以廣陽郡薊縣(北京市區)為駐地。幽州本部就此進入了東、西兩股勢力並立的格局。

至於原本為公孫瓚根基之地的遼東邊地,卻發展出了另一條故事線。諸侯討董部分曾經提到過的,遼東將領徐榮此時向董卓推薦了他的同鄉公孫度做遼東太守。後者在遼東的經營相當成功,在三國鼎立格局之後,孫權還嘗試過與之結盟,以在曹魏後方開辟戰場。

沒有證據表明遼西公孫瓚和遼東公孫度之間有近親關係。已經抓住機遇進入更大地緣政治舞台的公孫瓚,亦暫時沒有精力回到燕北去整合遼東。接下來他要面對的競爭對手除了上司身份的劉虞以外,還有同樣準備乾掉上司、獨攬冀州大權的袁紹。只不過公孫瓚可能沒有想到,正是在他的直接幫助下袁紹才坐上冀州牧的位置,更別說為自己引來了殺身之禍。

II東光之戰與進擊的公孫瓚

為了逼迫韓馥交權,袁紹暗中去信公孫瓚邀請其帶軍南下。同時又派自己的外甥高乾、出身於潁川荀氏的荀諶前往勸說韓馥,言明公孫瓚南下的目的在於攻取冀州,同時袁紹的軍隊也有從河內前線向冀州移動的跡象,很難揣測其意圖到底是什麽。在這種局勢下,身處鄴城的韓馥很有可能陷入兩面受敵的境地。既然如此倒不如主動讓位給袁紹,讓他去對抗公孫瓚,自己也可因讓賢之舉保全自己。

與其說這是在勸說倒不如說是在威脅,最讓人無奈的是說客所陳述的都是事實。事實上未能鎮壓麴義兵變的韓馥,此時所面對的還不是兩面受敵而是三面受敵的局面,並且與三方中的任何一方對抗都處於劣勢。如果不想漁死網破的話,交權給表面還要以德服人的袁紹,看起來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最終袁紹如願以償的得到了韓馥讓出的冀州。悲劇的是原本認為自己可以因此避禍的韓馥,卻在發現失去權柄和軍隊後陷入了更加恐慌的境地。無法面對這種恐慌的前冀州牧先是投奔陳留郡太守張邈,進而在擔憂張邈會受袁紹唆使加害自己的情況下自殺身亡。

與韓馥主動將冀州讓給袁紹不同的是,幽州牧劉虞並沒有想過把幽州讓給公孫瓚。應該說,能夠讓鮮卑、烏桓歸心的劉虞比韓馥要更有強勢的資本,最低限度不用像後者那樣陷入三面受敵的局面。然而袁紹的邀請卻讓已在幽州本部立足的公孫瓚,又抓到了一次打怪升級的機會。以至於作為他的頂頭上司,劉虞越發感到無法挾製這位屬下。

一般認為,袁紹引公孫瓚南下的理由是前往討董前線,但從後來公孫瓚軍隊的走向來說,真正的目標應是“黃巾軍”。前面說了,以太平道為意識形態的“黃巾之亂”雖然在爆發當年(公元184年)即已被鎮壓,但打著黃巾軍旗號的散發民亂卻不絕於世。公孫瓚這次南下要對付的就是三大黃巾軍中的青州軍。

又稱“青徐黃巾軍”的青州軍發源於青州和徐州北部,另一支黃巾余部黑山軍則發端於冀州北部中山國、常山國,以太行山脈為後盾縱橫於整個河北平原。在袁紹去信公孫瓚之時,青州軍正越過黃河北上冀州,大有與向東攻掠的黑山軍合兵之勢。在這個方向上,冀州與青州相接的郡國正是袁紹為太守的渤海郡。在這種情況下,還在河內前線扛著討董大旗的袁紹,邀請公孫瓚相助後方的理由算得上是冠冕堂皇。

公元191年,領軍南下的公孫瓚與北上的青州軍戰於渤海郡東光縣(今河北省東光縣),史稱“東光之戰”。已經在幽州本部經營數年的公孫瓚,較之兩年前的兵力又有了很大的增漲,僅這次出征的部隊就有兩萬之眾。烏合之眾屬性的青州軍在公孫瓚的職業騎兵面前不堪一戰。不但在接戰時被殲三萬餘人,更在後撤渡河時被半渡而擊的幽州突騎追殺,溺斃數萬、生俘七萬。

青州方面與渤海郡方面接壤的是平原國。再仔細觀察你會發現在這個位置上充當兩州邊界的並非黃河。黃河的最後一段河道,是在中穿平原國之後,由同樣歸屬青州的樂安國入海。

換句話說,原本入境冀州平亂的公孫瓚,不但在大勝之後收獲了大量人口、物資,還順勢進入了青州地界。結合公孫瓚的性格以及當時的亂象,你很容易意識到他不會在戰後撤出青州地界,更不會把渤海郡還給袁紹。不得以袁紹只得將自己的渤海太守之位讓給公孫瓚的堂弟公孫范,以求與之和解。將公孫瓚直接控制的以右北平郡為中心的東半個幽州本部,加上冀州的渤海郡、青州的平原國,你會發現公孫瓚的領地都位於渤海西海岸。

看到“平原”這個名字是不是感到眼熟。三國演義中劉備在酸棗會盟時的職位就是“平原令”,後來又擔任過平原相。不過現在我們知道公孫瓚和劉備都沒有到討董前線。

這裡先要說一下的是平原令和平原相的區別。在郡國並行的兩漢,如果有宗室子弟封建於某個郡,這個郡就會更名為國。不過自西漢七國之亂後,被封建地方的宗室並無實權。國相才是封國的最高行政官員。也就是說,一國之國相與一郡之太守職級相當。比如討董聯盟中的濟北相鮑信的情況便是如此。

平原郡在兩漢時曾轉換過幾次郡國身份,在公元148年至208年(赤壁之戰那一年)的六十年間都是平原國的身份。無論叫郡叫國治所都為平原縣,所以劉備最初得到的是一個縣令之職。考慮到之前劉備曾經做過安喜縣尉、下密縣丞、高唐縣尉/縣令,這一職位實在算不得有什麽長進,更難以憑它躋身政治舞台。參考討董聯盟的成員身份,獲得一郡太守之職才能算是拿到競奪諸侯身份的入場券。從這個角度說由平原令升任平原相後,劉備才算真正觸摸到的起跑線。

劉備在投奔公孫瓚時最先被任命的官職是“別部司馬”。這個軍職在三國演義中的出鏡率頗高,孫堅、關羽、夏侯淵、呂蒙等著名將領都曾以之為從軍起點。“別部”指的是非主力部隊,“司馬”則是負責管理的職位。

通俗點講,在當時的局勢下你能帶著一支隊伍投奔某個諸侯,就會授予別部司馬之職。劉備之所以被調任青州,是因為顛沛流離的他在投奔公孫瓚之前任職的高唐縣就在平原國。對於公孫瓚來說,把這位老同學放在青州理政比放在軍中作用要更大。

儘管劉備抓住這次機遇拿到爭奪天下的入場券,但時下的舞台還不是他的,公孫瓚才是這一階段的當紅炸子雞。公孫瓚所控制的地盤已經涉及到幽、冀、青三州,人口僅數十萬的並州倒向何方,也是看誰才是河北之王。然而想要成為河北之王還得先問袁紹答不答應。為了牽製袁紹,公孫瓚選擇了以冀州北部為根基之地的黑山軍首領張燕結盟。除此之外,在黃河以南擴張勢力範圍的袁術也是公孫瓚的結盟對象。

III袁紹的阻擊“界橋之戰”

早在公孫瓚領兵南下鎮壓青州軍時,公孫瓚便已派出自己的堂弟公孫越率千騎前往袁術處結盟。後者在參與二袁爭奪豫州的戰役時中流矢而亡,讓公孫瓚找到了進攻冀州的理由。公元191年冬,挾大敗黃巾軍之威,公孫瓚由青州平原郡出發向與之相鄰的冀州甘陵國(原清河國)攻擊前進,所到之處望風而降。剛剛利用公孫瓚拿到冀州的袁紹,則由鄴城北上與甘陵國相鄰的巨鹿郡阻擊公孫瓚。

袁紹在巨鹿駐軍的地點其實大家並不陌生,就是當日黃巾之亂時,張角、張梁被困死的“廣宗”縣(河北省威縣方家營鎮)。同屬冀州範疇的巨鹿郡與甘陵國(原清河國),是由一條名為清河(今名老沙河)的河流所分隔,這條界河與廣宗城相距20裡(漢代一裡約為415.8米)。雙方首戰的地點便是位於這條界河之側(河北邢台市威縣城大葛寨村南),更具體說是巨鹿一側,史稱“界橋之戰”。

巨鹿郡的背後便是黑山軍張燕主活動區的常山國與中山國。從袁紹的角度來說,如果不能在界橋之戰取勝進而讓公孫瓚與黑山軍合軍的話,那麽冀州十二郡國中,除了鄴城所在的魏郡以及邯鄲所在的趙郡以外,將有十個位於對手的防線之後,盡數歸於公孫瓚之後幾乎是必然的。幸運的是袁紹贏得了這場關鍵戰役的勝利,遏製了對手正盛的勢頭。

在此戰充當先鋒立下首功的,正是此前給韓馥製造內患的麹義。這裡要交待一下麹義的地緣背景,這位將領本身並不是冀州人而是涼州武威人,與那些西涼將領的成長經歷相仿,都曾長期混跡於羌人之中,並因此養成了一支八百人的私屬精銳部隊。從這個角度說,他與公孫瓚的之間頗有點涼、幽邊軍對決的意味。

面對公孫瓚異常驍勇的白馬義從和幽州突騎,袁紹的騎兵很難有抗衡之力。不過兵種從來都是相生相克,沒有一種兵種是可以包打天下的。公元前103年,漢飛將軍李廣之子李陵,以5000步兵孤軍深入大漠戈壁,與前來圍堵的數萬匈奴騎兵抗衡,靠的就是側綁長矛、內側置大盾的武剛車結成環陣,配合步兵防禦,再以強駑遠程攻擊對手的騎兵。

界橋之戰的袁紹軍總的來說也是運用這多兵種聯合戰術。具體來說是讓麹義和他的八百精銳之士持大盾伏於陣前,中間再掩護有一千強駑手,袁紹親領的數萬步騎則在後方十幾裡的廣宗城外蓄勢。當跨橋而來的幽州突騎發現陣前兵少且只有步兵時,便放心上前衝陣。待到進入射程之時,先突以強駑齊射收割一輪,麹義所率領的八百精銳再一躍而起衝入敵陣。

一般情況下一輪齊射雖然可以阻止對方的攻勢,但不可能收割完所有的騎兵。而用步兵追殺撤退的騎兵也是做不到的,即便對方在遭遇突然打擊時已經驚慌失措。不過袁紹所率主力布陣布陣的位置距離界橋只有二十裡,距之十幾裡的麹義部距橋頭位置則更為接近。這使得公孫瓚的幽州突騎雖然在下橋之時能夠從容結陣,並發起集團衝鋒,在急速後撤之時卻會因擁塞橋梁而自亂陣腳。

當然,僅僅依靠八百敢死之士和一千強駑並無法取得全勝。在先鋒絕地反擊之後,袁紹部署在後方的主力亦隨之向前掩殺,使得在界橋另一側穩住陣腳準備再次反擊的公孫瓚,再次為麹義和袁紹軍所敗。不過雖獲全勝,袁紹本人卻差點為幽州突騎所擒殺。這是因為獲知前方獲勝之後,在後方的袁紹放鬆警惕甚至下馬卸鞍開始休息。而此時他的身邊只有一百多持戟衛士和數十張強駑。

剛才我們說了,公孫瓚的騎兵並無法在急速撤退時盡數撤到界橋的另一邊。在這種情況下,有約兩千騎兵向兩翼逃散並意外的發現袁紹的大帳。如果不是謀士田豐組織強駑組成防線反擊,潰兵性質的對手也沒能死戰的話(因為不知道被自己圍住的是袁紹),袁紹很可能就一戰而亡了。悲劇的是在後來在官渡之戰中,田豐卻因諫阻袁紹征伐曹操而被殺。留下了“若軍有利,吾必全,今軍敗,吾其死矣”的著名遺言。

一場戰役並不足以讓一方取得壓倒性勝利,在界橋之戰後公孫瓚與袁紹又在平原、涿州等地展開過龍湊之戰、巨馬水之戰等戰役,互有勝負。進入拉鋸狀態之後,兩大諸侯所比拚的已不再是騎兵還是強駑誰更利害,而是糧食問題。一場仗打下來,獲勝的一方也往往因為糧盡無法擴大戰果。只是進入相持階段後,公孫瓚的短板遂漸漸暴露出來。這首先是幽州的地力和人口不如冀州;其次是公孫瓚部的作戰風格,對經濟的破壞力又極大;第三則是因為公孫瓚的戰線拉得太長。尤其是最後一點屬於結構性短板,並無法長期維持。

- 下一節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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