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谷歌2019年開發者大會，當華盛頓開始聲討矽谷公司們的隱私問題時，科技公司的每一次發聲都小心翼翼。 攝影/《財經》記者 劉泓君 ）
文 | 《財經》特派記者 劉泓君發自美國山景城編輯 | 宋瑋
今年5月的谷歌開發者大會，谷歌用三天的時間發布了100個創新產品。距離谷歌從“移動為先”轉型向“AI為先”的口號提出已經三年，可以說這場活動表現出人工智能的發展進入深水區，創新乏善可陳；也可以說它充滿了人文關懷，細節才是打動人心的力量。
2019年是多事之年，就在谷歌開發者大會的前一周，由於其母公司Alphabet收入增長不及預期，財報之後大跌8％。對用戶隱私的保護正在動搖用數據賺錢的廣告模式，此外，谷歌收到歐盟17億美元的天價罰單。此時，對矽谷科技巨頭的反壟斷與分拆討伐不斷，Facebook聯合創始人發文建議分拆Facebook。今年，最後一批矽谷獨角獸紛紛提交上市申請，互聯網高速增長的紅利期結束。
在中美關係緊張下，谷歌斷供華為手機，安卓系統成為中美衝突升級的棋子，甚至連美國用戶也對谷歌的“不作惡”提出質疑。
在整個大環境中，這場開發者大會的情緒與傳遞的信息都甚為微妙：過去五年，谷歌人工智能方面的重大技術突破，掀起沉寂許久的人工智能再次迎來高潮期，且誕生了一批獨角獸；放眼未來，越來越多的模型需要大規模的數據來訓練，當華盛頓開始聲討矽谷公司們的隱私問題時，這讓科技公司的每一次發聲都小心翼翼。
增長放緩、隱私憂慮，比起中國互聯網公司以強運營作為護城河，技術驅動的谷歌將如何走出自己的增長瓶頸？這次開發者大會可見一二。
搜索無處不在
在谷歌母公司Alphabet的收入結構中，有84％以上營收來自於廣告收入。然而，亞馬遜正在廣告市場蠶食谷歌的市場。
美國媒體CNBC曾經報導，在購物領域，廣告主正在把預算從谷歌轉移到亞馬遜，原因是在亞馬遜上投放的廣告的投入產出比更高，越來越多人在購物時第一時間想到使用亞馬遜來搜索。
根據市場調研公司eMarketer的預測，未來谷歌在廣告市場的市場份額將從38.2％下降到37.2％，這1個百分點將被亞馬遜取代，亞馬遜在整個廣告市場的份額將從2018年的6.8％上升到8.8％。預計2020年將達到10％。對未來谷歌在廣告市場的擔憂，以及一季度增長放緩，正是谷歌財報後下跌的主要原因。
長期來看，谷歌正在通過人工智能將搜索嵌入到更多場景中。《財經》記者在現場試用谷歌新發布的手機Pixel 3a時，拍攝一張照片，可以自動切換Google Lens（一款圖片識別App），立刻會出現人物服裝、家具等購買鏈接。這意味著，用戶拍照都可以成為購物廣告。記者現場試用結果顯示，目前谷歌出現的相關圖片購買鏈接，還無法精準到原物。
未來，依托谷歌的搜索技術，在加入圖片與語音的互動之後，搜索不再只是輸入文字。谷歌在開發者大會期間宣布了100項產品和算法上的新功能。這裡，選取一些打動人的產品創新：
基於圖片的搜索
美國絕大部分餐廳都沒有圖片，菜單是一張密密麻麻英文列表。當你去到一家餐廳不知道吃什麽的時候，不需要再通過其他App搜索，打開Google Lens的手機攝影頭對著菜單，螢幕會出現哪些菜最好吃，這些會有重點記號顯示；當你點擊一道菜的名字時，谷歌還會調取谷歌地圖上的圖片，直接出現這道菜的圖片。
吃完飯後，只需要圖片拍攝菜單，就可以自動計算AA製每個人應付的錢數。
此外，谷歌還與法國的一本美食雜誌合作。當雜誌上出現一道法式烤豬排時，只要用攝影頭對著豬排的圖片，就可以在攝影頭中出現動態的豬排的做法演示。
儘管這些簡單的小應用背後都需要強大的算法與技術支持，但這依然離不開谷歌過往收集的數據，比如菜單上的圖片就來自於用戶主動的拍照上傳分享。而動態的豬排做法，則需要專業的團隊去製作這樣的視頻。
基於圖片識別的另一個功能是Google Go，它可以幫助識別路牌。對於語言不通的人來說，或者殘障人士，只要將手機攝影頭對準路牌，就可以自動將信息念出來，或者將英文信息翻譯成中文，不再需要在文字搜索框內翻譯，過去幾年，谷歌在翻譯功能和視覺識別的精準度方面已經快速提升。
在搜索具體名詞時，谷歌還加入了3D圖像與AR圖像。在谷歌中搜索一雙新百倫的鞋子，可以看這雙鞋子的各個側面，包括鞋底的展示。目前，谷歌正在與NASA、新百倫、三星、沃爾沃汽車和美國超市Target、美國家具平台Wayfair合作，在搜索結果中呈現更多3D圖像。
如果搜索白灰鯊魚，會在手機上出現鯊魚的3D圖像，還可以使用點擊移動功能。現場展示者就將大鯊魚的AR圖像移動到了舞台上。轉動攝影頭，甚至可以通過手機看到大白鯨的牙齒。
Google Assistant 語音助手
去年，谷歌首次推出智能語音助手的一款更加智能的程序Duplex，它可以模仿人的語氣電話訂餐、並且在機器說話的時候加入停頓詞，可以連續發出多個請求，不需要每次都用“Hey Google”喚醒。谷歌資深科學家、技術大神Jeff Dean介紹稱：“僅這一個系統就涉及了多項技術，包括自然語言處理和對話理解、語音識別、文本到語音轉換、用戶理解和有效的 UI 設計。”
今年語音助手連續發出了8個指令，可支持多任務同時進行，甚至可以讓語音助手挑選出相冊中在黃石國家公園有動物的照片，甚至是有犛牛的照片。
谷歌還推出了基於網頁的Duplex版本，只要說出為我下一次旅行訂車，Duplex可以通過Gmail知道你喜歡的車型、訂車時間，自動幫你完成所有需要填寫的表單，全程不需要手動輸入，這項功能將在今年下半年上線。
當你告訴語音助手：“導航去媽媽的家”，其中“媽媽的家”可能是一家餐廳的名字，也可能真的是你母親的住所。谷歌可以識別這些個性化信息。
考慮到強大的“填表機器人”可能比用戶更清楚地記得自己的信用卡账戶、媽媽家的地址、班機和出行的詳細訂單，在隱私問題頻繁出現的矽谷，需要用戶自己在語音助手中設置個性化信息。
不過，這些新技術的展示就好比泡麵盒子上的展示圖片與真實圖片的差距。在去年的現場展示中，Duplex在幫助人類訂餐時，甚至可以模仿人的語氣詞，以至於餐廳老闆也無法確認，背後到底是一個人還是機器人。
但在真實的應用中，谷歌承認Duplex有25％的電話是人打出去的，而不是真正的語音助手，在機器打出去的電話中，15％會受到人的乾預。現場多數人在看完演示以後，會很簡單地以為這個機器人無所不能，真相是，它最擅長的功能就是“預訂餐廳”，因為谷歌一直在反覆訓練它，儘管如此，它有時候還做不到那麽好。
今年，語音助手還將加入到谷歌地圖中。只要說出“Let’s Drive”，就可以通過車內環境語音打開Youtube上的音樂、決定是否接電話。可以確定的是，通過語音直接調取應用程序越來越主流，語音正在成為下一個入口。
關愛特殊人群
谷歌的價值觀是：“讓所有人都可以享受技術的便利，而不是一部分人。”今年，谷歌也推出了很多使用科技幫助殘障人士的新功能。最終，這些幫助殘障人士溝通的新技術進展，也可以給普通人在特定場景下使用。
Steve Saling患漸凍症已經有13年，這種病在發病後肌肉僵硬、抽搐、說話或者吞咽困難，四肢開始逐漸無力，最終喪失自主運動的能力，著名物理學家霍金就患有此病。
谷歌通過識別Steve的面部表情，來訓練機器學習的模型。最終他只需要稍稍做出不同的面部表情，就可以操作谷歌智能家居設備Google Home。
這個項目名為Project Eupho年，由失聰設計師Elise Roy與哈佛教授Michael Brenner共同研發，但它需要盡可能多的聲音樣本。
谷歌語音研究員Dimitri Kanevsky就是一名聽力障礙者，失聰後才開始學習英文，因此在谷歌現場播放的大螢幕上，完全無法聽清楚他在說什麽——這段英語發音模糊，單詞輸出不清晰，無法與人溝通。於是，他錄入了1.5萬條自己的語音模型訓練，最終，機器可以準確識別他的聲音與講話方式。但這種個例並不具有普適性，谷歌正在尋找更多的樣本為殘障人士提供交流渠道。
谷歌還研發有一項Live Caption系統：你所說的話字幕會實時出現在手機螢幕上，這樣失聰的人就可以通過文字“聽”到語音電話了。除了給殘障人士使用，這項場景應用廣泛，比如在嘈雜的酒吧看球賽或者電視（美國電視都不帶字幕），或者不太方便收聽電話時均可使用，語音可以實時轉換成文字。
如今，這個功能已經在Youtube視頻網站上應用，對於沒有字幕的美劇，在螢幕下方點擊字幕，就可以出現谷歌根據語音出現的字幕。但事實上，字幕的實時識別並不是什麽新功能，美國的用戶很早就可以選擇在Youtube上添加字幕了。一位現場的開發者很明顯地感覺到：“谷歌的識別準確率提升很快。”
在互聯網時代，谷歌的第一次商業模式是通過搜索賣廣告賺錢；在移動時代，谷歌抓住了安卓的機會。如今，谷歌正在通過圖片與語音的識別技術，改變搜索的方式，並將人工智能悄無聲息地嵌入更多場景中。
硬體戰爭
語音與圖片技術的發展也在帶來用戶使用習慣的改變。拍照是搜索，說話是搜索，看菜單、訂車都可以是搜索。在矽谷，很多人使用智能手機的習慣已經改變：“Hey Google，明天早上8點開會。”“Siri，打開微信。”他們習慣對著安卓或者蘋果用語音打開手機應用程序，而不再是滑動螢幕找APP。
過去，智能語音助手在五大科技巨頭之間角力並不是什麽新鮮事：蘋果的Siri、亞馬遜的Alexa、微軟Cortana，以及Facebook的Massager M和Google的Assistant，這些各大公司研發的語音助手，都在尋找落地場景。在語音產品上，過去兩年競爭最激烈的新硬體領域就是智能音箱。
Google Assistant是軟體，Google Home是智能音箱硬體，Duplex又是Assistant軟體中的一個Google開發的語音應用程序；同時語音助手也可以調動很多其他應用程序，可以看成是語音小程序Actions。
在智能語音市場上，除了發布手機之外，家庭智能硬體的競爭越來越激烈，過去主要是谷歌與亞馬遜的較量。亞馬遜最先行動，從2014年開始開發智能音箱，儘管技術上不如谷歌，但一直牢牢佔據著過半的智能音箱市場。2016年之後，谷歌醒過來開發智能語音助手。過去三年的谷歌開發者大會，谷歌語音助手搶佔了主題演講最多的風頭。
一位同時使用過谷歌與亞馬遜智能音箱的開發者評價稱：“亞馬遜的智能音箱發行比較早，能夠控制的智能設備更多；但谷歌智能音箱的技術更好，在一些開放性問題的回答上，明顯智能很多。”一位房地產銷售人員稱：“在谷歌公司旁邊的新建案，已經在房子裡內置了亞馬遜Alexa，用來遙控家裡各種設備。”
2018年，是谷歌逆襲的關鍵一年。它用29.9美元低價的Google Home Mini智能音箱搶佔盡可能多的智能家居市場，谷歌很快將市場份額從23.8％提升至29.5％。Voicebot研究機構曾經預言，到2022年，預計谷歌智能硬體產品將超過亞馬遜，形成48％比37％的市場格局。
早期，谷歌語音助手內置於谷歌Pixel手機中，後來還出了iOS與安卓的App。接下來，谷歌將語音助手應用於開發的兩款智能音箱產品中：Google Home與Google Home mini。如今，谷歌的新算法可以幫助新一代的智能助理在設備上以高達10倍的速度來回答問題，延遲幾乎為零，新一代的智能語音助手將出現在今年晚些時候推出的Pixel 3手機上。
未來，谷歌還將與汽車廠商合作，在更多汽車上安裝語音助手。當你在駕駛時，谷歌語音助手可以開啟智能駕駛模式，新的儀表盤會在開車時自動啟動，通過語音控制導航、信息和電話、多媒體。除此之外，甚至還可以用它遠程控制汽車，比如調節車內的溫度、檢測燃油油位，或者在房間裡鎖車。
另一個趨勢是，在智能音箱布局完成以後，矽谷巨頭們紛紛醞釀以客廳和廚房為中心的帶顯示屏的智能設備。一位谷歌工程師告訴《財經》記者：“有很多場景無法通過語音來解決，語音在識別上還有一些誤區，螢幕的存在可以幫助糾正聲音指令，也會有更多的應用場景。”
今年的幾個開發者大會上，谷歌發布了帶有螢幕的Nest Hub，它可以給家人打電話、看美劇，尤其適合廚房與家庭硬體設備。Facebook也發布了適合廚房與客廳的硬體設備Portal，但在語音助手的合作上，普通的應用場景Facebook選擇了自己的語音助手，而購物場景則與亞馬遜Alexa合作。
谷歌從2016年開始研究語音助手，2017年推出了基於語音助手調動的小程序Actions。2017年4月，谷歌還僅僅只有175個Actions，到如今已經有4253個Actions。與之對比，亞馬遜有6萬多個Skills小程序。
在谷歌的園區，語音助手的體驗區會詳細教開發者如何來設計基於聲音的互動。經過近四年的發展，谷歌將語音助手如同第三方設備一樣，開放給很多第三方合作夥伴。目前，已經在超過10億台設備、在80多個國家以30多種語言開始使用。
谷歌CEO SundarPichai在活動一開始就展示了現場的AR地圖和導航功能，這讓這次開發者大會看起來像一個充滿未來感的樂園。
這樣的AR導航對找不到方向的人來說提供了很多便利。記者在現場打開AR地圖，除了經常掉線跳出，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裡，手機電量從31％掉到了15％。儘管谷歌每年的開發者大會演示的新功能都很炫酷，應用到現實還有很多要解決的問題。
新技術應用困境也是谷歌商業探索的折射，很多新的商業模式起源於細分領域的技術突破，這是長期探索的過程，短期內還要克服很多難題，無人駕駛Waymo的誕生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這正如獨立股票研究機構Valuentum Securities分析師CallumTurcan所說：“Alphabet的公允價值被下調，部分原因是該公司進入了收入增長放緩期；但我們非常樂觀地認為，Alphabet是一個長期投資機會。”
（本文首刊於2019年6月3日出版的《財經》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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