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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鬱達:畢加索說博納爾只會畫自己的女人洗澡?

作為畫家這一傳統行當的繼承者,博納爾(Pierre Bonnard)曾說:與其說是“藝術”本身,不如說是“藝術家”的生活更吸引我。因為“藝術家”的身份意味著可以自由表現,可以隨性過自己喜愛的生活。 這裡,博納爾好象是部分接受了自十八世紀啟蒙主義以來對“畫家”匠人定義的改寫。相對“畫家”這個偏重於技藝的身份,十九世紀以來關於“藝術家”神話和魅力的傳說,更多的是指向英雄、革命與叛逆這樣的角色。比如音樂中的貝多芬和美術中的畢加索。

1893年,26歲的畫家博納爾在巴黎街頭偶遇16歲的瑪特(Marthe),當時博納爾已小有名氣,而瑪特則剛離開家鄉移居巴黎,在一家為葬禮做假花的商店打工。兩人一見鍾情遂墜入愛河。據說瑪特是一個性格古怪孤癖的女人。脆弱多疑,虛妄偏執,不願與人交往。博納爾也因此越來越自閉,夫妻倆很少社交,多數時間都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作為丈夫,博納爾容忍和呵護了愛人的一生,甚至把愛人的怪癖變成一種生活情趣,對博納爾來說,生活就是畫畫,是藝術的全部內容。

瑪特有潔癖,每天都要洗好幾次澡,醒來洗(早上及午睡後)、出門前洗、回家後洗、睡前也洗。博納爾給瑪特畫過差不多四百幅肖像,其中很多就是瑪特在浴室中沐浴的畫像。儘管瑪特每天都在千篇一律的洗澡,但博納爾這些畫像中的瑪特,卻千姿百態,被畫家溫柔的目光撫摸著,瑪特在畫中也變得坦率、自然,毫不做作。那幅以瑪特為模特兒的《逆光下的裸女》, 是博爾納40歲時畫的,也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畫面中的妻子赤身站立,陽光通過明亮的窗戶射在她的身上,就像古希臘雕像一般優美而富於活力。

身處現代主義大潮風起雲湧的變革時代,博納爾是這場轟轟烈烈美術革命的冷眼監視者。天性安靜平淡的博納爾沒有不知所措,改弦易轍擁抱現代主義這一新潮時尚,以致於當時的一些評論家和畫家說他“無精打采、意志薄弱”。是一個被時代拋棄的不合時宜的人。

他說:“我只是探尋自我,我不屬於任何流派。”在那個“舊貌換新顏”、鹹以維新的年代,這樣堅守不僅需要定力,而且更多的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智力和眼光。

博納爾的時代是一個優雅沒落,靈韻消逝的年代,日落西山,美好終結,毀滅與廢墟是普遍的“現代主義”景觀。很少有人能像他這樣吟唱出如此美妙的夏日海濱沐浴之詩;也沒有人能像他這樣把暖氣、瓷磚、破椅子、壁爐、布罩、放著剩菜、水果的桌布都描繪出如此仙境。他始終隻畫自己的感受,畫自己心中美好的家園,仿佛茨威格所說的“昨日的世界”。

作為創造者與毀滅者,畢加索也是那個時代塑造出來的英雄主義“藝術家”,將藝術視為一種權力。他鄙視博納爾的藝術成就,認為博納爾下筆猶豫,除了畫自己的女人洗澡,其它方面簡直是一個混混兒。僅以男人這一角色而言,博納爾對愛人瑪特的呵護溫柔與畢加索也大相徑庭,畢加索情人的結局大都比較殘酷。畢加索筆下的女人,原始和扭曲,象是生死愛欲的格鬥。而博納爾畫中的女人,平淡溫暖,充實而有光輝,象是一種詩意的纏綿,光影如昨,不厭其煩。

波納爾將繪畫視為一種對“視神經的冒險”進行的臨摹,他也喜歡描繪夢境和回憶,嘗試展現肉眼捕捉到的形狀與顏色在被賦予意義以前的樣貌。他不僅有意識的關注自然,而且關注記憶中的世界。在他的意識中,回憶本身就是使願望得到滿足的一件事情。如同普魯斯特說的,找回流逝的時光,使靈韻失而復得。他是那種逆時代潮流而動的畫家,相信繪畫本身,堅信畫家的責任在於尊重和保衛視覺文化記憶的傳統,使觀看變得更有活力。塞尚、修拉、莫奈、馬蒂斯、莫蘭迪、巴爾蒂斯、奧爾巴赫、圖伊曼斯、彼德·多伊格、薩金特等等,都屬於這樣一個堅定捍衛視覺文化記憶傳統,透過各種主義的潮流對世界仍然如此深切地觀看,為這個感覺削平的世界帶來視覺感動的畫家。這是美術史敘事一條隱秘的紅線,雖然從未現身時代潮流喧囂塵上的舞台,卻一直暗流湧動,綿延不絕。

博納爾死於一九四七年,享年七十九歲。去世前不久,攝影家卡蒂埃·布勒松為他拍照。照片中的博納爾裹在圍巾和夾克衫裡,戴著帆布帽,像一隻戴上眼鏡的麻雀,高大,佝僂,惹人喜愛。布勒松堅定不移地為博納爾辯護說,畢加索不喜歡博納爾,那是因為畢加索沒有溫情。博納爾的目光投得很遠很遠。他是這個世紀最偉大的畫家。畢加索是一個天才,可天才和偉大是兩碼事。

“繪畫萬歲!”(法語“Vive la peinture!”)這是畫家馬蒂斯在送給博納爾一張明信片上寫下的一句話。它一直保存在他們多年來的通信裡,證實了兩位畫家長達40多年的交往中彼此的尊重和深度的欣賞與友誼。在馬蒂斯心目中,“藝術家”很多,但只有博納爾才是他們那個時代“最偉大的畫家”。他是畫家中的畫家:這樣的畫家在那些身手不凡的同行眼中,代表著一個時代視覺觀看最高、最苛刻的思想與技藝的標準。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身不能至,然心嚮往之。

管鬱達簡介:

藝術評論家、策展人。

2006年在昆明創辦“管鬱達工作室”。現供職於雲南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教授。中國美術批評家年會學術委員;北京大學、芝加哥大學、何香凝美術館《中國當代藝術年鑒》學術委員。

主要從事中國當代藝術批評、策展和藝術史論、藝術文獻研究、教學工作。1985年以來先後在國內外學術刊物上發表論文六百多篇,著有《從頭再來》、《圖像與社會中的藝術家》、《新藝術的震撼》、《野地所獲》等專著近六十萬字。

其學術批評、策展活動強調當代藝術實驗的肉身經驗和本土性,以及批評家的獨立人格和文化品質,認為中國當代藝術今天面臨的主要問題仍是一個爭取在公共空間中實現自由交流的問題。近年來主要從事中國當代藝術、特別是西南當代藝術的個案研究。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開始介入中國當代藝術策展活動,為一九九零年代以來活躍在中國當代藝術領域的有重要影響的批評家和策展人。主持策劃的重要展覽有“新媒體、新視覺:2001年中國∕德國新媒體藝術活動周”、“動物狂歡節—中國新銳藝術家邀請展”、“視覺感動”、“激浪計劃——中德當代藝術交流展”、“領升藝術論壇——‘修正與重寫’:首屆中國當代藝術學研討會暨批評家提名展”、“藝術家日常生活史:玩物主義”、“大塘‘傳家’——中國新銳藝術年度大展”、“花花世界”、“蟻工與飛鳥:羅旭&葉永青”等。

備注:該文原標題——【管鬱達:“繪畫萬歲” 畫家博納爾對“視覺神經冒險”的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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