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曹德旺先生

作者：馮超

來源：商業人物（ID：biz-leaders）

本周，美國前總統奧巴馬旗下製片公司推出的首部紀錄片《美國工廠》正式上映。這部片子講的是中國玻璃大王，福耀創始人，富豪榜單常客曹德旺在美國投資建廠的故事。

影片以2008年金融危機，通用汽車在俄亥俄州代頓工廠倒閉，整個社區陷入蕭條為背景。鏡頭緊接著轉到2015年，曹德旺在當地投資5億美元，在倒閉的廠子建立了一家汽車玻璃廠，並宣布雇傭當地2000名工人。

看起來這是個雙贏的故事。但很快，中式的管理遭到水土不服，一些美國員工對福利待遇、追求效率的生產方式、對重複機械式工作的意義產生不滿。

影片的高潮部分是工會鬥爭，有人希望組建工會，而曹德旺的觀點是，如果引入工會，那就關門。曹德旺一方利用第三方機構和手段，阻止了工會的建立。幾年後，這家廠子開始盈利。

曹德旺反對的工會，全名叫汽車工人聯合會，簡稱UAW，曾是美國最大的工會組織之一，擅長大罷工，爭取福利。

二戰之後，通用人工成本的提高跟UAW有密切關係。招商證券的一份報告稱，進入21世紀，工會爭取的福利待遇在某種程度上降低了通用的工作效率，“降低了員工的進取心”，盈利能力明顯低於豐田汽車，通用汽車在2009年破產，工會就是主要原因之一。當曹德旺接手通用一個衰敗的廠子時，他自然會對工會有自己的判斷。

概言之，這是一個中國企業家到美國開公司，解決各種問題的故事。但是，影片中呈現的中國雇主與美國雇員之間的衝突、焦慮、文化放在當下雲波詭譎的國際關係背景下，又有著強烈的現實意義。影片選擇在這個時候上映，很可能也有這層考慮。

看了兩遍電影后，我想對曹德旺說一句，謝謝。

據《新京報》報導，曹德旺一方當時只想邀請外部團隊拍攝一部宣傳片，但是跟導演溝通後決定，“讓他們拍一部他們想拍的影片”。

曹德旺給予紀錄片足夠的自由，將公司高牆內的秘密公開。

因此，我們能看到曹德旺一方在處理工會事件時略帶凶狠的手段，那些讓中國年輕網友不適應的中國福耀工廠的類軍事化管理，美國員工對公司的負面評價，等等。

改革開放四十年多年來，中國企業家逐漸長出翅膀，開始國際化征程。曹德旺是其中的一個代表。哈佛大學、達沃斯論壇上都有他們的身影和演講。但這些交流，除了先掙它一個億之類的聳動話語外，皆受限於小眾的話語體系和敘述方式。

但以曹德旺作為重要主角的電影，最終在美國流媒體巨頭奈飛以及部分影院播出，它的閱聽人面已經超出一般的商業報導。也就是說，這部電影讓更多美國人去了解中國企業家的行事方式以及他們的邏輯落腳點，將指指點點的權利交給美國人。

這是勇氣和自信之舉。

感謝曹德旺和他的福耀坦誠配合導演工作，公布原始、樸素的素材。曹德旺無意中扮演了傳播者的角色，這部片子帶來的了解、自我審視、探討、思考肯定遠勝於超越公開場合的套話、官話、廢話、戰狼話。它給輿論留下了表達的角度。

其實，在這部影片之外，這家工廠還有很多故事。曹德旺談到在美國建廠時，曾發表言論說，美國建廠的成本比中國低，中國的稅負成本比美國高35%。輿論說，別讓曹德旺跑了，還有人說他是賣國賊。

再接著，福耀在美國的工廠因為《紐約時報》的一篇負面報導而在國內又引起軒然大波。這篇報導講的就是這個廠子的各種中美文化衝突。“早知今日，何必當日？”輿論開始嘲笑他建廠的決定。曹德旺因為外媒的報導陷入憤怒，數次對中國的媒體說，外媒的報導很多不屬實。

70多歲的曹德旺是中國企業家中的佼佼者，是改革開放的見證者和既得利益者。企業家作為經濟晴雨表的切身感受者，在一個國家的經濟活動中，有多大的發言權？在經濟決策上應該扮演什麽位置？這是一個國家應該考慮的問題，也是一個企業家在商言商之外，需要考慮的問題。

這家美國工廠的背後，是一代中國企業家的冒險精神和勃勃野心。它注定曲折，規則、文化以及某些隱性的政治成本，皆為障礙。曹德旺逐步解決了問題，稱得上是中國全球化拓荒者的小小勝利。未來，他還將面臨更多問題。

中國的商業力量，或者商業軟實力的輸出，只能通過全球化去證明。我們應該向這樣的企業家鼓掌，應該向他們的企業家精神鼓掌。當《美國工廠》上映後，我們應該向曹德旺的坦誠鼓掌。

曹德旺兩年前接受採訪時說，他準備寫一本關於美國的圖書。“商業人物”在《索尼創始人盛田昭夫與日美貿易摩擦》一文中曾提到，盛田昭夫在日美關係緊張時期，寫了一本英文自傳特意在美國出版，目的就是讓美國人了解日本和索尼。期望曹德旺的書，也能讓美國人更能了解中國人。

在這個工廠故事之外，曹德旺還有一段美國往事。

2002年，中國加入WTO第二年，福耀在美國市場的市場份額達到12%。美國商務部認為福耀存在反傾銷行為。曹德旺震驚之餘開始應訴。

最開始，他覺得受到歧視，委屈，他覺得這是一種帶有政治色彩的刁難，後來，他開始用一種理性態度來看待反傾銷：怕和恨解決不了問題，有充分的證據，可以通過訴訟解決。

他贏下了官司。而這個官司是中國加入WTO的贏得的第一起反傾銷訴訟官司。為此，他聘請了美國最好的律師，還以個人名義在中國的一所大學成立“福耀反傾銷研究中心”。他後來回憶說，感謝這場官司，不僅讓他代表中國在世界面前獲得尊嚴，也保證了企業的持續發展。

贏得尊嚴，不靠嘴炮，靠的是有理有據，靠法理。這應該算曹德旺美國征途的另外一個啟示了。

* 頭圖源自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