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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味·溫故 “光纖之父”高錕:智者和仁者

1989年在香港中文大學的合影,前排左起為金耀基、錢穆、高錕、林聰標

9月23日,廣深港高鐵香港段通車,同日上午“光纖之父”高錕先生(1933-2018)在香港逝世。沒有光纖,高速通訊不可能普及;與高速通訊息息相關的高鐵發展,一定滯後;現代人美好便捷的生活,一定打折。1966年高錕博士發表突破性論文,開啟光纖通信的研究和落實應用,終於造出了光纖。因為這項成就,他在2009年獲頒諾貝爾物理學獎。其實高錕在上世紀90年代已獲得類同“諾獎”的“馬克尼獎”;1999年《亞洲新聞》(Asiaweek)評選“二十世紀亞洲最有影響力的人物”,結果有甘地、黑澤明、索尼(Sony)創始人盛田昭夫、鄧小平和高錕五人膺選。“亞洲世紀五傑”這個榮譽,應該比“諾獎”更高;而浩浩太空中,已有一顆星被命名為“高錕星”。

“諾獎”榮譽遲來,高智的科學家高錕,得獎時已成為低智的老人,忘記了對全球人類貢獻巨大的光纖為何物;對得獎的事,茫茫然不知道怎樣反應——他在2004年被診斷患了“認知障礙症”(又稱“腦退化症”,即“阿茲海默症”)。那年獲獎消息發布後,報載高先生有感想發表:“有賴光纖的出現,這個喜訊已於瞬間傳到千里。”我想,這帶幽默的說辭一定是家人代擬的。那年冬天,他在妥善保護下赴瑞典領獎。為了避免行動有差錯,在典禮中,瑞典國王破例走近高錕,把獎頒給他,而非由獲獎者走到國王跟前領獎。他忘記了光纖,忘記了“諾獎”,後來病情惡化,連日夕相伴呵護的愛妻名字也忘記了。

1987年至1996年,高錕教授擔任香港中文大學的校長,由科學家成為教育家。九年裡,除了管治學校、增強學術研究之外,還要處理校內一些無關教學的事情。1993年香港中文大學30周年校慶典禮,幾個學生借故鬧事,在場的記者於典禮後問高校長要如何處分鬧事的學生,高校長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用低調平和的語氣回答:“我為什麽要懲罰他們?學生可以自由表達意見!”這裡的高錕,是慈父型的教育家。

“慈父”喜歡與學子溝通,而行事為人低調。有一段日子,為了親切了解學生,他不微服而“出巡”:每星期有一個下午單獨在校園漫步,與學生隨意交談。一次,他遇到一個學生,寒暄了幾句。另一個學生走過來,她與先來的學生同班,兩個學生講話,旁若無人,高校長頓遭冷落。過了一會兒,那第二個學生看看高先生,又看看她的同學,問道:“咦,這個阿伯是誰啊?”渾然不知這個阿伯就是她所在大學的校長。這個尷尬的故事,是不自以為高人一等的高校長,在校內公開場合親口說出來的;說時笑容燦爛,說完自己哈哈大笑。這事情我親眼看到、親耳聽到。

高錕和妻子黃美芸

香港中文大學的新亞書院,一向和美國的耶魯大學有學生交流活動。有一年,我負責甄選學生,面見多個申請者赴耶魯交流。我有一道問題,問當今美國總統是誰,答了;問“中大”校長姓甚名誰,竟然有兩三人答不出來。這可能和高校長低調、少“出鏡”有關(當然也可能由於學生不問校事)。科學家默默做實驗,教育家默默培育人。高校長1996年從“中大”退休後,與幾位同道興辦了小學、中學,繼續為教育下一代盡心盡力。

高先生是科學家、教育家,文學修養也頗佳。有一次會晤,談完公事,他問我對《三國演義》一些人物的看法。我有點驚訝:他要考一考我,還是虛心請問?我隻匆匆說了幾句,因為恐怕耽擱他的時間。他頗為尊重文科。1994年校內高層校務會議決定,把榮譽文學博士學位授予錢鍾書先生。高校長鄭重處理此事。校方致電錢老,表示請他接受學位之意,錢老婉拒。高教授如做實驗一般鍥而不捨。大學裡有人知道我與錢老有交往,高校長於是派我專程飛赴北京,到錢府呈交請錢氏接受榮譽學位的信件。我遵命北上造訪錢府(這是我第二次拜訪錢老,第一次在1984年)。錢老已婉拒過多所大學的榮譽學位,不想破例;我功敗而回,高校長表示尊重錢老。他主政期間,“中大”持續發展,師生人數日增,校務也日繁。文學院一位講師因為多次申請更新沒有通過,直接向高校長申訴。想不到他親自處理這例個案,結果這位講師得直升職。我想高錕當校長期間,研究工作一定被迫放下來,全力處理校政。

年輕時的高錕

我對高校長印象最深的事,與台灣一位學者相關。某年聖誕節前一旬左右,校長的秘書來電話,要我接待校長一位到訪的親戚,因為該親戚指定最好與我見個面。秘書特別說明,我至多跟這位親戚吃一頓飯談談就可以了;並說親戚所有住宿等費用,由校長個人支付。我遵囑在指定的日子接待了。這位親戚是詩人、學者,當時沒有理想的固定職業。他來探望做了校長的叔伯輩,有沒有謀職之意呢?他如有意,而高校長有力,要在中文系或中國文化研究所之類部門安插親戚一個位置,可說十分容易。然而,接待之後多個月,一年,兩年,都沒有新來一位校長親戚的消息。倒是接待後好幾次在校內場合見面時,高校長總要綻開笑容,表示感謝我那次抽空接待。

高錕逝世當日,香港的電視台關於高錕的頭條新聞報導長達七八分鐘。翌日,香港各家報紙大篇幅廣為報導;“中大”校內則設定吊唁區,供公眾悼念。高錕少年時在香港讀中學;任“中大”校長前,曾在“中大”教書多年;自校長職位退休後,長期在香港居住。香港人對這位成就卓越的“光纖之父”、對又是智者又是仁者的香港人倍加尊崇。

我還沒有前往吊唁致敬,就先讀到“中大”前校長金耀基教授的一番話。他在“中大”吊唁之餘,回答在場記者的提問,講述和高錕校長共事和交往的經歷,又轉述高夫人當前的心聲。他對高錕的評價,是“天才科學家”,其“一生相當偉大”。老校長講話時多次搖頭感歎:“He is a good man”(他是個好人)。形容詞“good”自然是正面的,但級別並不高。我想,這樣的形容詞正好表示逝者一生平易近人,而非高不可攀。人已逝,動詞理應用過去式,而金教授用了現在式的“is”;這裡面蘊含了音容宛在、雖死猶生之意?

原文刊登於2018年10月14日北京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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