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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麽不愛看宮鬥劇了?

作者|謝明巨集

編輯|李春暉 

易中天曾說,窩裡鬥是中國歷史的傳統節目。從《春秋左傳》到《紅樓夢》,“家國天下”的中國傳統社會就持續不斷上演“窩裡鬥”的戲碼。 

曾幾何時,硬糖君也是宮鬥劇的忠實愛好者,《金枝欲孽》的台詞可以跟著演員同速複刻。30集大結局處,爾淳看到安茜背後中箭,靠在孔武身上逐漸失去意識的時候,雙魚座的我能留下一公升的眼淚。

但是在2018年,《金枝欲孽》首播整14年後,硬糖君驚覺:自己越來越不愛看宮鬥劇了。這很讓人沮喪,就像長大之後不再青睞小時候最喜歡的零食。到底是硬糖君的口味變了,還是零食的味道變了,抑或二者兼有,的確很難給出答案。 

今年一共有三部典型的宮鬥劇,6月的《宮心計2》,7月的《延禧攻略》以及8月20號才播出的《延播傳》,不對,是《如懿傳》。總而言之,看得越多,興趣越淡: 

畢竟好不容易才接受了佘詩曼的黑化,你又讓周迅成了白蓮花?對於觀眾來說太擰巴了,你們製片方果然有錢就可以“指定反派”,為所欲為。

《宮心計2》讓人恨鐵不成鋼的是,好人不夠好,壞人不夠壞。唯一喜歡的做事乾脆一點的太平公主吧,每次都乾不過李隆基;《延禧攻略》雖然節奏是爽起來了,但硬糖君又無法真正的入戲。看到秦嵐跳樓,搭配感人的《雪落下的聲音》,我竟然毫不動容,並且希望她可以快點跳,這樣魏瓔珞就可以回來替她復仇,完成後30集的宮鬥副本。

宮鬥劇走到今天,讓人厭棄的不僅是“不斷重複”的人設,而是沒法再真正做到以情動人。儘管《延禧》超強的代入感,仍會讓大部分觀眾入迷,每天追問純妃啥時候死,爾晴哪一天下線,甚至翻牆到越南網站先睹為快。

不過反派是不是真的該死呢?還是導演覺得她該死,就順手給她安排了一個“賤人”的角色。主角犯賤,那就是以惡製惡,就是弘揚正義,連抖機靈的樣子都那麽可愛;配角騷浪,那就是十惡不赦,就該天誅地滅,連裝清純的手法都讓人手動嫌棄。 

這個問題在《延禧攻略》和《如懿傳》裡面,體現得尤為明顯。不要再吹導演有什麽人文情懷歷史追求了,他們都是一個個的面塑藝人。高興把哪個人物捏成白臉就白臉,高興讓誰當真愛就真愛,總之端上桌來:你們這些審美情趣任人魚肉的可愛觀眾,還不會照單全收嗎?!

《清史稿》裡就那麽幾十個字,籍貫和封號佔了一半篇幅,你要說誰好誰壞還不簡單嗎?這種“點石成金”的藝術手指,我不喜歡。 

任人打扮的歷史塗鴉 

宮鬥劇表面看似乎應該歸入歷史劇,但宮鬥劇中的“歷史”和歷史正劇中的歷史是兩碼事。對於宮鬥劇的編創者來說,歷史隻不過是劇情發生和延伸的一個似是而非的背景而已,而且這個背景是可以隨意塗抹的。 

正如前面提到的《延禧》與《如懿》的“乾隆真愛之爭”,給硬糖君一個劇本,硬糖君能還你一個大明湖畔的容嬤嬤。哦對了,在最新的《蘇茉兒傳奇》中,清初“容嬤嬤”已經當上了大女主。

2013年,曾撰文《還珠格格中的終極大BOSS》,拋開《還珠格格》的兒童敘事和戲說歷史,指出令妃才是整個劇“悶聲發大財”的幕後BOSS。這篇文章在微博被“湖南衛視芒果撈”轉載,於正看到後轉發微博說“好看!”,“宮鎖影迷會”再次轉發“右邊的,要翻拍?”

今年看到《延禧攻略》裡令妃成了主角,恍然間覺得於正是不是欠我五毛的“創意費”。當年撰文只是為了證明古裝劇裡的“歷史虛置”非常嚴重,基本換一部劇就可以扭轉乾坤。

而正因為宮鬥劇對於歷史的虛置,使得宮鬥劇呈現出一種吊詭的敘事範式:它深深地潛入歷史這個巨大的背景之中,但在歷史的大幕徐徐展開後,它又對其進行任意的塗抹,甚至缺乏最基本的敬畏。 

《甄嬛傳》的同名網絡小說設定的時空是“架空歷史”的“大周”。電視劇編創者把歷史框定在雍正年間。歷史時空的乾坤大挪移是宮鬥劇的典型歷史處置方式。甄嬛這個貌美才高的佳人,在雍正的后宮嬪妃中是無從尋覓的。甄嬛所幻想的寵她愛她的那個“四郎”,自然也不是《清實錄》中的雍正。

至於甄嬛改姓鈕祜祿氏,熹貴妃成了乾隆的養母,則更是子虛烏有。歷史對宮鬥劇來說,與其說是一個時間概念,倒不如說是一個太空概念。它只需要一個可以隨意拆卸的太空來安放離奇的情節和人物。

《延禧攻略》與《如懿傳》的所謂“歷史”本質上是一樣的。在宮鬥劇的歷史認知中,令妃與如懿,並不是主從概念,而是符號概念。從《清史稿》還有諸多材料中,繼後輝發那拉氏(如懿)並不受寵(當然,《清史稿》誤記為烏喇那拉氏),但勝在頗得甄嬛歡欣。《延禧攻略》中因為保護太后有功的嫻妃,受到太后的讚許而獲得治理六宮的權力,也不算瞎編。 

從生育情況看,在潛邸中,乾隆最敬重皇后富察氏,最寵愛貴妃高佳氏,最容易被皇帝忽略、冷落的就是輝發那拉氏,就連純妃、嘉嬪在乾隆心中的地位也遠遠超過了輝發那拉氏。 

然而《如懿傳》要讓輝發那拉氏成為真愛,卻並不違逆宮鬥劇的敘事倫理。因為宮鬥劇的敘事,終究是一種程式化的純熟操作而已,從來無關觸達人心的真正情懷。

以惡製惡的權術想象

宮鬥劇中最核心的劇情就是“鬥”。它把后宮作為一個權術競技場,不遺余力地加以渲染。狠毒、陰戾、處處險惡、人人自危,幾乎成了宮鬥劇人物性格和情緒氛圍的主基調。

對於權術幻象的製造,正是宮鬥劇的魅惑所在。它通過對“審惡”文化不加掩飾的植入,獲得了觀眾最熱烈的支持。沒有爾晴、純妃、嫻妃、高貴妃的惡,就無法烘托出魏瓔珞的以惡製惡。

宮鬥劇的權術敘事集中於兩大主題———上位與復仇。宮鬥劇的主角一般都是普通女子,身世不怎麽好,家境也很一般,就因意外地選秀入宮,她們不得不在通向皇后或寵妃的路線上一路執著。在這條路線上,她們往往要面對眾多敵手,要與許多人結盟,最後才有可能獲得皇帝的垂青,實現自己的最終夢想。這種模式化的上位之路,使宮鬥劇“部部驚心”。 

權術想象的臉譜化,導致了宮鬥劇人物設定的批量複製規律。在宮鬥劇中,女性基本只有四種固化形象:

(1)純良柔順的女神形象。代表人物有《金枝》的福雅、《甄嬛》的眉莊、《延禧》的富察皇后。(2)機構算盡的惡毒女配。代表人物有《金枝》的淑寧、《甄嬛》的皇后、《延禧》的爾晴。(3)獨立堅韌的女強人。代表人物有《金枝》的如妃、《甄嬛》的甄嬛、《延禧》的瓔珞。(4)身份卑微的侍女形象。代表人物有《金枝》的安茜、《甄嬛》的流朱、《延禧》的明玉。

復仇在宮鬥劇中亦被反覆強化。甄嬛,武媚娘,《延禧攻略》中的魏瓔珞,她們流連后宮的原動力都是復仇。甄嬛為果郡王復仇,為自己死去的孩子復仇,為受盡折磨的家人復仇。千百年來被指親手殺女的武後,在宮鬥劇的敘事倫理中亦化身復仇女王。本來一心想探尋姐姐死因的魏瓔珞,最終為了替皇后復仇而成為了乾隆的妃嬪。 

基於中國傳統有仇必報文化心理,飽受斯凌迫害的弱女子的復仇,往往更能得到同情和默許。這樣一來,宮鬥劇中無處不在的冤冤相報也就具備了大眾接受上的合理性,以德報怨也就自然而然地讓位於以暴製暴。 

四川方言有一句“有仇報仇,沒仇打期投”,“期投”(音譯)就是四川方言佔便宜的意思,別人報仇的時候我看熱鬧,高興了也來一個落井下石,你說爽不爽? 

在詹姆遜看來,敘事經驗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社會心理製約的,“因為它依賴於事件複現奏,而從起源上講,這些事件完全是文化性質的”。上位與復仇敘事共同營造的權術幻象,看起來是編創者的主體行為,實際上是對現實社會大眾心態的合謀。

當審惡與商業在權術想象中成功媾和,從而把眾多傳統文化都捏合到“宮鬥”這樣一種非主流文化中去,再優秀的文化遺產,在宮鬥劇中都有可能成為糟粕。

比如具有招黑體質的“中醫”,終於在宮鬥劇找到了用武之地。源遠流長的中醫中藥,為何屢次成為殺人的幫凶?煙氣嫋嫋的香爐,為何讓妙齡少女不孕不育?鎮咳化痰的枇杷膏,為何讓患者諸多驚恐?請收看《走近科學之宮鬥靠中藥》。

消費視野下的女性獻祭

宮鬥劇避開帝王江山前朝疆場,將鏡頭對準後廷深闈脂粉蛾眉,女性仿佛一下子成了主角。但宮鬥劇敘事推進中始終有一個視角凌駕其上,這就是男權的視角。我們甚至可以認為,依托華麗造型和靚麗明星打造的宮鬥劇,不過是向男權社會的一次集體獻媚而已。

劇中女子們爭來爭去,不過就是渴望獲得皇上恩寵。而為了這個恩寵,可以犧牲自己的天性,可以抹去自己的善惡,甚至可以失去自己的親人。這和當代社會強調女性獨立、掌握自己命運的主流文化格格不入。女性在宮鬥劇中不過是男權視角中的玩物。這些被網友稱為個人奮鬥榜樣的女子,不過是后宮實際主人皇帝的性資源,他可以任意地對其進行處置。

而他的隨意性,往往帶來一眾女子的爭風吃醋,笑為他笑,哭為他哭,甚至搭上性命。在通往恩寵的路上,她們拚命地除掉一個又一個競爭對手。而這些徹底矮化女性意識的作派,往往身披一件叫做“愛情”的華美外衣。

一起欣賞《如懿傳》裡如懿對乾隆的獨白:“對臣妾而言最貴重的,不是這些身外華物,而是在絕境裡皇上不會放開臣妾的那雙手。”放你的春秋大夢螺旋狗臭屁吧! 皇帝要是不會放開你的手,怎麽會不讓你合葬,和純妃擠在一個棺槨裡?(雖然電視劇做了藝術化的洗白,但仍然缺乏信服力) 

可能有人要拿“特定歷史環境”說事兒,但宮鬥劇中的女性角色,儘管是被設定在虛擬后宮裡的,投射的依然是當代人的女性意識。而令人遺憾的是,宮鬥劇大多充斥的是女性自我的異化。“每一個女人都有一個后宮夢”,這樣的夢並不是女性自立的夢,女性覺醒的夢,而是一種消極的放棄自我的遁世夢。

在宮鬥劇中,歷史被徹底地抽空了意義,成為了影視拜物教的展演場域,敘事倫理最終皈依消費倫理。在這種類型化操作獲得市場利潤支持後,它不斷地複製自己,並固化為收益穩定的商品。它向現實社會投射的,以及現實社會向它投射的,只是一種虛擬情感的大眾文化交換:缺乏深度,更缺乏溫度,當然,也屏蔽了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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